“王爷出事那日是七月初十。”
“而在二十天之前,黔州总兵蒋和英就离开了黔州驻军大营,去向不得而知,同时离开的还有他在黔州重新组建的白虎营精锐,这个白虎营就是和咱们神机营是一样的,里面全都是黔州驻军之中的好手,训练多年,里面的精锐可以以一当十!”
“皇上派去凉州的是户部左侍郎宇文宪,这个宇文宪年过五十了,平日里在户部十分不打眼,听闻都准备告老还乡了,可这一次查那边的案子,皇上没有指派刑部和兵部的人过去,反倒是派了户部的他,户部的人虽说是了解粮饷的数目,可军粮到底和卫仓不一样。”
“肖澄那边安全了,还有楚将军,已经被救出来了,接下来最危险的是霍将军,郑新成和林徐贵在那边,只要稍微出点乱子,就地斩首也没说的,等这几个人一倒下,其他人一旦闹起来,都是死路一条……”
白枫跟随燕迟多年,虽然在京城之中看起来只是个睿亲王府的侍卫,可放在朔西,却也是能自己领兵的人,说起这些熟悉的名字,白枫一阵阵的难受,这才分开不到一年,如今相隔千里,明知道他们在受苦却够不着,实在是叫人憋屈!
白枫分门别类的将一张张书信纸放好,转头一看,却见燕迟正将目光落在一旁的朔西地图之上,朔西,燕迟对燕麒说的弹丸之地。
就是这么小小的一块地方,耗尽了燕凛一生的心血,亦占满了了他十年的时光。
莫说燕凛在那块地方倒下,便是没有这事,他也绝不甘心就此放手。
那地图已经被燕迟看了千千万万回了,上面墨线伏脉,更有许多燕迟亲手写上去的标注,他眯眸看了片刻,忽然拿起了一旁的御笔开始写信。
白枫目光一扫,赫然便是一份军事作战书,虽远隔千里,燕迟仍要运筹决胜!
这一份书信比以往任何一封都要长,写完了这一封,燕迟又起笔写第二封,这两封,一封给齐寓,另外一封给虞七,广袤的朔西高原,如今这二人替他看着。
写完了两封信,燕迟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才叫白枫封好了火漆,在八百里加急的送出去,信刚送走,秦莞便到了。
两封书信耗费了不少燕迟的心力,看到秦莞来,他心中的弦才松了一分。
秦莞一眼看到了桌案上的信封,“朔西有消息了?”
燕迟颔首,“此前我们所料,基本无错。”
秦莞心跳骤然快了几分,燕迟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沉定,可这里面的信息却太多了!
“那你打算如何?”
“一步步来。”燕迟拉着秦莞落座,“齐先生和虞七在那边,我心中有数便可,急也急不来,我已经下了命令,眼下旨在救人!”
朔西对秦莞而言实在是太遥远,军营对她来说也是陌生的,秦莞不便多问,更不可能给他出谋划策,便点点头道,“我从怡亲王府来。”
燕迟便道,“三哥那边如何了?”
秦莞叹了口气,“本来想着这几日应该就见好了,可是还是看不见,孙神医说需要个契机,可能他说的是对的。”微微一顿,“岳凝对燕泽世子有意,太长公主已经知道了。”
燕迟听着眉峰都未动一下,“三哥一回来我就看出来了,倒也是良配。”
秦莞苦笑下,“我原来看着那魏綦之还不错呢……”
燕迟好似知道秦莞怎么想的,摇头道,“岳凝骨子里有安阳侯的性格,三哥当年救了她,这份恩义大过天,除此之外,三哥待人温润有礼,从小便是我们这辈的楷模,她想必心有儒慕之情,除非有谁让她在后来动了心,否则他们的确是良配。”
“你觉得燕泽殿下是怎么样的人?”
秦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有此一问,或许是太过担心岳凝的缘故。
燕迟略一定神,“三哥……自小性子便不疾不徐,少时是我们同辈之中最专心向学的,我和燕离跟人打架的时候,他是带着我们一起罚跪的那个……”
燕迟语气平和,看得出从前的事让他对燕泽也有几分对兄长的亲近,可很快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和他也有十年未见,现如今的他看起来和幼时一样,只不过……他比以前更沉稳了,即便是眼盲,也无法破坏那份沉稳。”
秦莞听出味儿来了,“是,我也觉如此。”
见秦莞想的出神,燕迟不由在她鼻头点了一下,“岳凝有皇姑奶奶在,还有父母兄弟,你只管放心。”
说起这个秦莞忙道,“安阳侯世子在朔西军,你可联系的上?”
燕迟蹙眉,很快摇了摇头,“现在这个时候,除非最为信任之人,否则都不可靠,岳稼倒也不是不可靠,只是不合适将他牵连进来,当初安阳侯送他过去本就是为了历练,若是牵扯进这些事便不好了。”
秦莞明白这个道理,本想和燕迟说说燕泽梦魇的事,可又想到岳凝的内疚,到底没再多说,转而问,“王翰愿意帮我们吗?”
将王翰交给燕麒是十分危险的事,然而燕迟说他会安排妥当,秦莞自然信他。
果然,燕迟道,“都安排好了,若出差错,便是我的不是。”
秦莞眉头微挑,“我自信你的,只是想知道你如何安排的……”
燕迟一笑,看着白枫道,“把人带来给郡主看看。”
白枫应了,转身而去,秦莞有些狐疑,等了片刻,却见白枫带着王翰走了过来,秦莞只见过王翰一次,还是蒙着眼睛的,这次见到真人不由微微讶异,王翰比她想象之中从容很多,他跟在白枫身后,丝毫没有瑟缩之感,虽然低垂着眉眼,可整个人很是沉着,完全不像是阶下囚的样子,难道燕迟和他达成了某种协议?!
秦莞这么想着,王翰已经跪下行礼。
“拜见殿下,拜见郡主——”
——不对!
秦莞眉头一下皱了起来,这个人的声音不对!
她虽然没有看到王翰全部的脸,可是却听过王翰的声音,眼前人和那日听到的王翰的声音根本完全不同……
秦莞诧异的看向燕迟,燕迟见她这目光便笑了,下颌一抬落在来人的身上,“郡主看出来了,你失败了——”
跪着的人愕然的抬起头来,面上有些惊惶之意。
燕迟示意秦莞,“郡主见过王翰,听过王翰的声音,你的声音破绽太大了!”
至此,秦莞明白了,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王翰!
“这是……易容术?”
燕迟点头,“是易容术,让真的王翰去我不放心,干脆派自己人过去。”
秦莞双眸圆瞪,忽然想到燕麒这一次极有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嗯……外形上很像了,至少不是朝夕相处的人认不出,我看人也算细致了,刚才没看出十分奇怪的地方,除了声音不对,还有一点,王翰连日来被追杀被囚禁,心理上早就有些崩溃了,你太沉稳笃定了,这一点也不像,他的眼神,也一定不像你这样明亮慑人。”
秦莞不知道这个青年是谁,但是看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多半是燕迟手下暗卫之一,他体格和王翰差不多,一看是受过训练的精锐,长相装扮上也瞧不出差错,唯独一双眸子亮的惊人,这本是好事,可他要代替王翰,却是不合适了!
王翰做贼心虚,害怕死,又被追杀囚禁折腾了许多日,怎么都不会有这样坚定明亮的目光,跪地的青年自然明白这一点,他今日过来也没实打实的开始表演,而秦莞这话,对他而言好似夸奖似的,他极快的瞄了一眼秦莞,神态豁然有些不自在的羞怯。
燕迟看着自己的兵,竟然敢因为秦莞几句话露出这种神态,顿时心底便生出了不满来,眯了眯眸子,声音一下子沉了下来,“听到了吗?郡主说的,都去改掉。”
“是,属下记住了——”
头顶上一道锐利的视线悬着,青年心中一颤,忽然惊觉自己刚才竟然有些失态了!
当下一颗心忐忑起来,自家主子的性子他们可都知晓……
燕迟“唔”了一声,“退下吧!”
青年正紧张,一听此话如蒙大赦,起身便退了出去。
秦莞没觉出有什么暗涌,只有些不可思议的道,“你手下竟然有这等奇人异士!”
秦莞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全都是对刚才那人易容术的赞赏,燕迟心底的不满更强烈了,他看了白枫一眼,白枫会意,转身退出去,将门也带了上。
秦莞看看白枫,再看看那忽然关上的门,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白枫不能听的话啊?
正想着,燕迟一把把她捞入了怀中,“你有没有觉得,你刚才的话有些太夸奖他了?”
他的眼神,也一定不像你这样明亮慑人。
这是秦莞的原话,这话若是放在秦莞和其他人认识的相同位分的人之间,或许是真的夸赞,可刚才,秦莞不过是一本正经的在说一个事实啊。
秦莞眨了眨眼睛,“我……什么话太夸奖他了?他走了之后我才说他是能人异士的啊!”
秦莞摸不着头脑,“我说他沉稳笃定?说他眼神发亮?”
秦莞有些无奈,“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这不说还好,如此一说,燕迟顿时眯了眸子,心道,你都把我的兵夸得不好意思了,堂堂一个大男人,都一瞬间露出小姑娘样儿了难道还不是夸得过分了!
秦莞蹙眉看着燕迟,满眸的迷茫,无辜,正直,燕迟瞧着她如此眉头也越皱越紧。
他带兵的时候,对身边这些人从来不假辞色,何况易容成刚才那样儿,不过是正常发挥,完全不应该得夸赞,特别是那个兵竟然……
燕迟心底诡异的不舒服,虽说那个兵不敢对秦莞生出什么心思,可刚才那一刹,就好比该给自己的宝贝给被别人给看见了,不仅看见了,可能还闻到了一丝味儿,给他的宝贝,别人不仅不能看,连闻都不能闻,从六神五识,全都隔绝了才好!
燕迟一瞬间明白了别人说的,太过宝贝一个人的时候,踹在怀里怕捂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感觉自己现在对秦莞就是这般心思!
他又一次感觉到,婚期真是定的太晚了!
燕迟也不说话,只眼神变来变去,一时看的秦莞发毛,一时又觉他满眸炽热,来来回回的,秦莞终于忍不住低声道,“难道……你是因为我说了那话……吃、醋、了?”
秦莞一个字一个字的,小心翼翼的问,这话落地,燕迟一口气半上不下的答不出来,吃醋?他怎可能和自己一个手下吃醋?!可若说不是,他心底这不舒服该叫什么?
燕迟纠结来去,秦莞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可真是……”
秦莞这一笑,燕迟手臂一收,倾身便亲了下来,秦莞“啊”的一声,剩下的话全都被燕迟一口吞到了肚子里去,秦莞又无奈又好笑,燕迟的手却越收越紧,秦莞暗暗觉得这个吻温度越来越高,心底不由大喊不妙,手使劲一推方才将燕迟推了开,她气喘吁吁的道,“你……你不能这样……我刚才并没有……”
燕迟眯着眸子,满眼的欲求未满,“你觉得我在吃醋?”
燕迟的声音带着危险的意味,秦莞下意识的后仰了身子,“我,我觉得……”
燕迟一把将她勾回来,“我不是吃醋,我只是觉得,你夸人的时候特别惑人,你的那些话,寻常人也够不上,所以,你明白吗?”
秦莞眼珠儿一转,“所以我不能随便夸人?”
燕迟挑眉,“自然也不是……”
秦莞望着燕迟,只等燕迟继续说他的歪理,燕迟道,“你便是惑人,也只得惑我一个,至于你那些话,除了我还有谁配?”
秦莞听得笑出声来,自从定下了婚期,这人又从睿亲王过世的阴影之中走出来一些之后,他便越发的不加遮掩了,眼下连他手下的自己人都要如此介怀。
秦莞心底虽然有些腹诽,可却觉的空气中有细细密密的微热糖粉撒了下来,她看着燕迟的眸子,忽然伸手将燕迟的脸捧了住,“我记得我说过,你的眸子才是最好看的。”
秦莞还在笑,这话和她那微弯的眉眼一起钻到了燕迟心底,搔刮的他心尖尖上又痒又麻,“我怎不知你说过?”
秦莞双眸微瞪,燕迟把她搂的更近了一点,“我既然不知,你便要再说一遍。”
秦莞本是不愿如此纵容他,奈何他抱的她极近,灼热的呼吸落在她脸上,落在她鼻尖,一时让她也生出几分心猿意马的恍惚来,秦莞抿了抿唇,“我说过的……我说我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的眼睛这样好看……朔西的烽烟,寒夜的星河,锦州的秋夕节灯火,都在你的眼睛里,当然,前提是在你没有生气的情况之下……”
燕迟心底顿时漫出一股子要将人溺毙的柔情,他扫了一眼秦莞殷红的唇瓣,那里刚刚才被他重重的吻过,此刻湿润又鲜红,他喉头滚了一下,正要忍不住的压下去,忽然,关着的门被猝然敲响了,“主子!成王来了!”
眼看着两人的唇瓣近在咫尺,燕迟听闻这话身形一僵,秦莞眼瞳一瞪,更是一把要将燕迟推开,燕迟在继续和不继续之间迟疑了一瞬,一把将秦莞扣进怀中,又深又重又缓的将她吻的喘不过气来,等秦莞晕晕乎乎呼吸都有点不畅快的时候,燕迟一把将她抱起,一个转身将她放在了内室的床榻之上,等秦莞还没反应过来,燕迟人已出去了。
外间,燕迟人模人样的打开门,冷声道,“人到何处了?”
白枫看了一眼屋内,只见秦莞没在外室,于是忙道,“在正院,没敢请来此处。”
燕迟哼了一声,仿佛在说算你机灵,然后交代了白樱一句方才朝正院而去,他在燕麒离开王府的时候就说过,两日之内,必有消息!
内室之中,秦莞喘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身上搭着薄被,秦莞看了一眼,有些好笑,片刻后坐了起来,衣襟有些散乱,她赶忙整理了一番,察觉到唇上轻微有些灼痛之感,秦莞下了地下意识的想找镜子,奈何看了一圈,秦莞发现,燕迟这屋子里压根没有镜子!
秦莞哭笑不得,想了想走上前去,一把将邻水的窗户打了开,她人往前站了站,双手撑着窗沿探身而出,这一下,自己的影子立刻落在了外面的水面上,这么一照,秦莞只看到自己双唇殷红如血,而自己这不施脂粉略显清冷的面容上,竟然端端生出了几分妩媚的风情来,秦莞心头一跳,连忙站直了身子,又一把将窗户关了上。
她心底有些意动又有些无奈,半晌,抬手抚了抚唇角微微笑了。
……
……
这边厢,燕迟带着好事被搅扰的不满到了正院。
燕麒一转身就发现燕迟的神色比那夜还显冷肃,他一挑眉,那种被人卡住咽喉的感觉又来了,燕迟不就是笃定他会再回来,才敢如此不将他放在眼底吗!
“四哥大白日就来了,看来已经打定了主意了。”燕麒白日便至,根本不怕被太子发现,由此可见,他想从自己这里得到的,不止一个王翰而已。
燕麒似笑非笑的,“老七,你要的东西不少,我若再束手束脚,岂非亏大了。”
燕迟闻言抬了抬下颌示意燕麒落座,自己也坐到了另外一边主位上,他好整以暇的从袖中抽出一份名单来,“这几个人是父王身前的爱将,要么一把年纪了,要么身患重病的,都不容易,郑新成顺手的事,劳烦四哥了。”
燕麒眯眸,上前将那名单一看,顿时拧紧了眉头。
还没说话,燕迟抢先一步道,“不瞒四哥说,太子和皇后现在都以为这个王翰肯定找不到了,至少我稍微放一点风声出去,就算四哥得了王翰,作用也不大,倒戈相向这种事呢,需要的便是快狠准,若是对方做了准备,岂非不美?”
燕麒咬了咬牙,“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说好的事,你还会反悔不成?”
燕迟笑笑,神色分明不显凶煞,可他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叫人不敢放松的凛人之势,“四哥不会反悔,我自然也信守承诺,四哥若是反悔,我当然也要留下后路。”
燕麒冷笑一下,“你这上面的,不知是老将吧,这几个年轻的,在朔西军中是后起之秀,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你留着他们,不就是想有朝一日回去掌军?”
燕迟看着燕麒,“四哥那日才说我不可能回去了,还担心什么呢?”
燕麒呵呵一声,“这些人,我保一时,不可保一世,后面朔西军如何还不好说……”
“那四哥就要抓紧了。”燕迟轻松道,“四哥事成的越早,顾忌就越少。”
这话自然不需要燕迟说燕麒就知道,可燕迟这么说了,便无形给了燕麒许多压迫之感,好似燕迟无所顾忌,根本不怕他反悔变卦一样!
燕迟知道的太多了,而他对燕迟除了朔西军里面的名声之外,完全不知他这么多年到底还经营了什么,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燕迟了解他,他却对燕迟两眼一抹黑,这感觉实在是糟糕透顶,可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他除了将王翰收入囊中还能做什么?!
“人在哪里?!我要见——”
燕迟闻言便知暂时的交易达成了,于是吩咐道,“白枫,把人带来!”
燕麒没落座,反倒是有些阴沉的站着等着,片刻之后,一个神情惶惑微缩,身上满是青紫伤痕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一看到燕麒,男人立刻面色微变。
燕麒早就见过王翰的画像,于是他上下看了看男人,满意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