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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宠之仵作医妃 第四卷 权御天下 第369章 蒸骨验尸,棺椁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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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兄怎么会在此?”郑白石看着李牧云,连忙问道。

    李牧云神色如常的和秦莞行了礼,这才道,“朝中对这个案子议论纷纷,我便过来看看,郑兄,你和郡主这是——”

    “我们打算复验。”郑白石看秦莞一眼道,“得再找点线索,方才能确认死者的身份,不然拿到了皇上面前去,也没有底气说话。”

    皇帝会问他,这个人确定是宋希闻吗?

    郑白石若是轻飘飘的来个“大概”,“也许”,“可能”,只怕皇帝能下一刻就将御笔甩到他脑袋上来,郑白石苦笑,“李兄不如一起看看?等到时候皇上问起,你也好帮忙说说。”

    李牧云本身就擅长刑狱之事,验尸也是会一二的,只是比不上秦莞厉害罢了。

    这么一说,李牧云自然从然如流的跟了上去。

    进了停放尸体的内堂,早有衙差带着验尸工具等着了,秦莞打量这具成年男尸,沉默片刻道,“只怕光是这样还不够,我得请郑大人帮个忙。”

    郑白石和李牧云齐齐看向秦莞,“郡主有何吩咐?”

    秦莞想了想,先是看向窗外,见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心中便有了主意,抬眸一看,看到了不远处有纸笔,她立刻走上前去,一把将纸笔拿了起来,在上面几笔落下,然后拿过来给郑白石看,“我想要郑大人去找个地方挖这样一个地穴。”

    秦莞在纸上画的是一个长方的地穴,上面还标注了长宽高各是多少,“这个地穴长五尺,阔三尺,深二尺,要差不多能将这一副尸骨放进去的样子。”

    郑白石仔细的看了一下,这样一个地穴挖起来一点都不难,只是他不知道秦莞要挖这个是做什么的,于是忙问道,“敢问郡主,这是做什么的?”

    秦莞唇角微抿,“我想……蒸骨。”

    蒸骨?!郑白石瞪大了眸子,看向一旁的李牧云,却见李牧云的神色格外的惊讶。

    是从紧急,秦莞没工夫理会他们的神色,仵作验尸的手段就那些,可寻常的验尸手段,并不能获得更多的线索,所以,她必须要用非常的法子。

    秦莞既然下了令,那郑白石自然只有照做的份,叫了两个衙差,带起了工具,几个人一路出了义庄后门,走到了外面一处临着一条小河的缓坡处,这处河乃是玉水河的一条小支流,因为义庄在城南,周围少有民宅,这土坡便是被挖了也无碍。

    两个衙差照着秦莞的吩咐,就这那土坡要挖出一个纵深的狭长洞穴。

    衙差挖土坡的时候,秦莞带好了护手套,开始好好地清理这一副尸骨,这一次,秦莞比上一次更为尽心,她用了苍术、皂角等熬成的汤汁将这幅尸骨好好地洗了一遍,上面的油腻尘垢洗净,骨头露出来本来的面目,然后秦莞一层层的将骨头上面的蜡质**物刮去,很快,这尸骸完全的变作了一副骨架子。

    处理好尸骸,衙差们的洞穴挖的差不多来,秦莞去看了,又叫人在那地穴之中加上木柴和炭火,直到将地穴四壁烧的红通为止,因为才下过雨,烧了小半个时辰,这地穴才烧出了秦莞想要的样子,秦莞叫人将所有的炭火木柴铲出来,就这地穴之中的热度又叫人往里面泼了三升酒五升醋,然后趁着蒸腾的热气,将用席子卷好的尸骸放了进去。

    外面用几张草席一捂,就这般开始蒸骨了。

    这一通下来忙活了快两个时辰,几个衙差累的满头大汗,地穴之外也满是炭火柴堆,秦莞和郑白石还有李牧云站在不远处看着,李牧云问,“不知郡主要蒸多久?”

    秦莞便道,“一个半时辰。”

    郑白石咂舌,“郡主这法子……可真是……我还以为是要烧水蒸骨头呢,也不知道郡主这法子是从何而来的?”

    秦莞面不改色的道,“在书上看到的,希望有用,早先我验的粗略,如今既然要复验,便不该漏掉什么,只有这法子才能将骨头洗干净,还能将骨头上最原本的伤痕显现出来。”

    李牧云望着秦莞,“郡主这法子乃是前所未见。”

    秦莞不动声色的看了李牧云一眼,却发现李牧云看着她的目光十分深切,秦莞心底略有不安,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不安对她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养成了习惯,反倒不觉得什么,与之俱来的,她还有一股子无畏的孤勇。

    迎着李牧云的目光,秦莞道,“这蒸骨只能在晴天,若是天上落雨没法子蒸骨,便要煮,像郑大人说的,烧水,加上十升的醋,再放上盐和白梅,同骨头一起煮,照样能让骨头上的伤痕显现出来,如果刚才雨没停,咱们便得找口锅煮骨头了。”

    郑白石听着这话,不知为何莫名觉得一阵背脊发凉,想到一群人在义庄里面架一口锅煮死者的尸骸,那画面怎么想怎么叫人心底发怵,这么一对比,还是蒸骨头更温雅些。

    这么想着,郑白石看秦莞的眼神不由更是敬服,有时候郑白石简直不能相信秦莞是个十几岁的姑娘,按照她知道的这些,若是个白胡子老头恐怕还叫人信服一些。

    既然还要蒸那么久,郑白石和李牧云便都不着急,便又回了义庄等着。

    刚回义庄没多久,展扬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展扬一脸的苦闷,郑白石一见他便道,“如何?吴家的人还没走呢?”

    秦莞听得眉头一挑,展扬无奈的颔首,“没走,我等不及了,溜出来的。”

    秦莞便问,“哪个吴家?”

    展扬苦笑,“就是威远伯那个吴家……”

    秦莞了然,展扬继续道,“上次的事闹得不太好,威远伯知道了,就更想找回大公子了,那二公子也醒悟了两分,如今每天都要来衙门问,我都烦了。”

    当初吴瑜因为吞威远伯府的公产造成了误会,又被凶手陷害,最终被当成了犯人抓了起来,后来真相大白,吴瑜虽然不是凶手,可自己的私心自然也是瞒不住的,威远伯大抵觉得三儿子不是亲生的,到底靠不住,一边稳住吴瑜,一边下了大本的找大公子吴锦,二公子知道自己的家产都被抢走了,一怒之下和吴瑜大闹,然而威远伯家早就被吴瑜掌控,吴瑜还是官身,那二公子想闹也没办法,于是更是下定了决心找自家大哥。

    秦莞闻言皱了皱眉头,“还没线索吗?”

    展扬苦笑,“时间太久了,真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秦莞也能理解,郑白石哼了一声道,“早一点不知道找,如今闹得家不成家才着急,日日到官府来撒泼耍横!”

    郑白石看样子对那二公子很是不喜,那位吴家二公子本来就是个酒囊饭袋,如今被父亲逼着往官府跑,想来也不是个会处事的,秦莞摇了摇头,倒不是临安府衙不帮忙,如今晋王府的案子来了,展扬自然没法兼顾这桩旧案子。

    抱怨了这么一会儿,展扬几步进了内室,很快,他返身而出,惊愕道,“尸体呢?!”

    郑白石一愣,这才失笑,“这可真是,都忘记告诉你了,尸体在后门外面的土坡里。”

    展扬显然没听懂,眸子圆瞪,李牧云这才将秦莞想出来的法子说了一遍,展扬啧啧称奇,连忙去后门外看,不多时返回来,对秦莞敬服的五体投地!

    秦莞倒是一脸淡然,这法子的确是在书上看到的,不过看得人是父亲,父亲还将这法子改良过,他验尸的时候用过好几次,都破了疑案。

    蒸骨要的时间颇长,郑白石便和李牧云说起了这案子的疑点。

    郑白石道,“如果身份真的确定了,咱们能调查御惩司吗?”

    李牧云眉头微微皱着,叹气,“难。”

    皇宫是法外之地,御惩司可没有刑部大理寺这些规矩,如今为了外面的案子问到里面去,怎么说都不合规矩,可是不问又怎么知道宋希闻是怎么出来的?

    燕迟和秦莞知道的,大部分郑白石和展扬一调查也都知道,当初宋希闻是进过御惩司的,可是进去之后遭遇了什么,之后又是怎么出来的,这一点却没有人知道。

    郑白石苦笑一下,“这案子,不查是省事,一旦查起来,真是前途未卜。”

    郑白石这一句话分外的苍凉,秦莞顿时就想到了自家父亲,如果当初晋王的案子并非父亲主审,那么那次的事端,再如何都不会惹到父亲的身上。

    一旁李牧云面色变了变,一双细长的双眸眯起,秦莞恍惚在那双眸子里面也看到了几分苍凉。她心底不由冷笑一声,揭发自己父亲的就是你,你眼底的苍凉又是为谁呢?!

    这一次的案子既然要查,自然便是郑白石牵头,在皇上没发话之前,和李牧云干系不大,可他竟然这般主动来义庄,且是在未知会郑白石的前提之下……

    秦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李牧云心底有鬼。

    深吸口气,秦莞其实不愿意再没有证据的情况之下就做此怀疑,可她偏偏知道当初揭发父亲的就是李牧云,综合种种奇怪之处,李牧云实在是第一大嫌疑之人。

    只是当初的李牧云只是个从三品的大理寺少卿,他出身不高,若是背后无人,又怎么敢操作这样一桩大案,只是藏在李牧云身后的人是谁呢?

    秦莞陷入了沉思,一旁李牧云迟疑一下道,“这案子,若是扯出了去niándeshì,你我,可都难以自保了……”

    郑白石略一犹豫,到底还是什么都没问。

    没多时,秦莞说去后面看看,众人自然都陪着。

    到了后面,便见那烧红的地穴已经褪了热度,展扬摸了摸一旁的土坡,道,“热度散的差不多了,也不知道好了没。”

    这挖洞生火的法子可以烤地瓜,可如今,这面前的洞里却是蒸着一副人骨,若是哪个路人路过此处知道真相,只怕要吓得跳脚。

    秦莞摇了摇头,“先不着急,再等等看。”

    又等了片刻,秦莞将剩下的酒都泼在了地xuékǒu,等到了酒的痕迹被最后的热度一点点的烫干了秦莞方才点头,下令道,“将尸骸拿出来。”

    封口的草席打开,里面还是有股子热气,酒和醋的味道混杂在一起,颇有几分呛人,两个衙差小心翼翼的将这一副人骨取出来,放在一旁的木板之上,抬回了义庄之中,秦莞指挥着衙差将木板放在廊檐之下,秦莞就这般借着外面的天光仔细的勘验起来。

    “死者的左边第三第四根肋骨,左手腕骨,右腿胫骨,两侧膝盖骨,左右琵琶骨处,都有淡红色的纹路,还有淡淡的血荫,这表明,死者在身前受了很多伤,这些伤大都是撞击伤,只有最开始验出来的是利器所伤,简单来说,他身前被人拳打脚踢的打过,又或者,用其他的钝器折磨过,在死者的后脑勺枕骨的位置,也有紫黑的血晕,应该是被钝器击打所致。”

    “死者左腿的小退腓骨上有一处淡淡的裂纹,血荫极淡,应该是很早之前的旧伤,除此之外,在他的右手臂尺骨处,也有类似的裂纹,这样的伤势应该是被大力撞击所伤,诸如与人比武之时,抬手抵挡对方的重锤击打,又或者是从马背上翻越而下,手撑地的时候造成的,腿伤也有类似的情况——”

    “除了伤痕,此人还有一点长短腿的情况,他的左边膝盖略靠内弯曲,如此显得右腿比左腿更长,他走路之时左右肩膀应该时有晃动,并且他的下盘功夫应该很稳,尤其……”秦莞顿了顿,“尤其擅长左腿发力右腿出击。”

    秦莞一一看下来,众人看来只是一堆骨头,可在秦莞看来,却蕴藏着无数的线索,郑白石和李牧云以及展扬和其他衙差都对秦莞有种盲目的崇拜和信任,她说一句,一旁的衙差记录一句,郑白石不懂验尸,李牧云则没有秦莞了解的多,在绝对的专业压迫之下,秦莞便是说眼前这个人就是宋希闻郑白石也不敢怀疑。

    可秦莞不能那么说,她将这些情况一一说下来,其他的,无需多言,郑白石和展扬自然会调查,秦莞仔细的检查了一圈,又道,“此人身前受过不少折磨,倒是附和宋希闻曾经进过御惩司的事实,其他的我便不得而知了。”

    郑白石忙道,“郡主放心,我们会去核查。”

    秦莞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圈,“骸骨之上,暂且就这些信息,我大概估算个比较精准额的身高吧,这个réndà概在五尺七寸左右,只高不矮,加上此前验出来的样貌特征,想来在晋王府确定这样一个人是十分容易的。”

    就算一个人身高差不多,样貌也有西域人特征,可难道受过的伤也一样吗?

    特别是秦莞验出来的那几处陈年旧伤和功夫路数,只要去查,一定能查出来蛛丝马迹。

    郑白石看了一遍验状记录,满是叹然,临安府衙的仵作看到呢一具骸骨,颇为无奈,骨头上面附着着厚厚的蜡质,便是刮了也只看到一片灰褐色的骨垢,只有秦莞能用这样的法子让该显露的伤痕都显现出来。

    “郡主辛苦了,有了这些,证据就充分的多了。”

    秦莞摆了摆手,“尸骨可以留着,或许我还能想到别的线索。”

    郑白石颔首,又和秦莞说了几句,眼看天色不早,亲自将秦莞送出了义庄。

    等秦莞上了马车,便捏了捏自己的袖袋。

    比起其他仵作,她是占了先机的,燕迟给她的关于宋希闻的信息很多,包括是左撇子右撇子,惯用的功夫路数等等,她照着这个方向去查,果然找到了线索,来义庄的路上,她甚至想过,若是最终发现此人不是宋希闻,那她要不要作假。

    幸好此人是宋希闻不假,老天爷没有让她面对这般抉择。

    具体的细节自然有官府查验,秦莞乘着马车回侯府歇下,就这么小班日,从燕迟那里得到的力量好似所剩无几了,可想到燕迟在那挂满了缟素的睿亲王府之中殚精竭虑,她这一点疲累心焦便不算什么了。

    第二日一大早,秦莞去到了怡亲王府给燕泽看眼疾。

    岳凝早就在怡亲王府等着了,秦莞到的时候,正看到岳凝拉着燕泽的手在花园之中散步。

    秦莞脚步轻,这二人都没有发觉,引路的小厮正要出声,被秦莞一挥手制止了。

    便听岳凝道,“三哥,你感受到了吗?摸到了吗?你猜是什么?”

    燕泽面上带着温和的薄笑,“是丹桂。”

    岳凝眉头一皱,很是无趣的怪道,“你……我真是怀疑你的眼睛早就好了!”

    燕泽笑,“这花骨朵如此细小,这儿桂花味儿又这么大,我便是想不猜对也没法子啊。”说着燕泽轻嗅了一口掌心的桂花,笑道,“眼睛盲的太久,若脑袋再不聪明一点,岂非要活不下去……”

    燕泽本是玩笑,秦莞却一眼看到岳凝的面色暗了下去。

    岳凝急切的道,“三哥放心,很快就会好了。”

    燕泽笑,伸手在岳凝头顶摸了摸,“我知道。”说着又有些不忍心似的道,“不过……不过你也不要期望太过,毕竟这么多年了。”

    燕泽这么一说,岳凝更是心痛,的病的是燕泽,怎么还让他安慰起她来了?

    岳凝赶忙道,“我知道,三哥放心,如果这次治不好三哥的眼睛,那我来做三哥的手杖。”

    燕泽微愣一下,很快又温和的笑了,“没这样严重,你以后要嫁人的,哪能做三哥的手杖?只是可惜,三哥只怕没法亲眼看到你出嫁了。”

    岳凝动了动唇角,欲言又止的,秦莞这时候方才走了过去。

    岳凝一眼看到了秦莞,连忙道,“秦莞来了!”

    燕泽听到了脚步声,面朝秦莞这边转过来,“郡主来了。”

    秦莞一笑,“拜见殿下。”

    行了礼,几个人一起往花厅里面走去。

    “殿下这几日感觉如何?”

    燕泽笑道,“眼前还是蒙着一层灰布,有时候颜色深到变成黑色,有时候又像是灰蒙蒙的雾气,却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秦莞忙道,“殿下不必着急,能如此便是好兆头,殿下的眼睛已经感受到光的颜色,说明距离看到已经不远了。”

    说话间孙慕卿也来了,说了两句,孙慕卿趁着秦莞准备施针的时候道,“郡主,我那屋子准备好了,明日过去看看?”

    秦莞略一愣,点头,“好——”

    本来说的是上个月底就让秦莞她们过去看看,可是这几日事多,孙慕卿便瞅到了现在这个空档,见秦莞答应,孙慕卿便又去和岳凝还有燕泽说,二人自然欣然应允。

    等秦莞施针完毕,燕泽又觉眼睛周围温暖舒服了很多。

    孙慕卿笑着对秦莞道,“这几日殿下的眼睛一日比一日好,我看过不久就能看见了。”

    秦莞也松了口气,“是,汤药方面,孙公子多费心了。”

    孙慕卿连连摆手,很有几分不好意思,“其实主要是你的针太厉害了。”

    秦莞摇头失笑,孙慕卿又忍不住的说起来,“我小师妹从前也十分喜欢研究针经,后来比我一位师叔的手法都要厉害,两个人经常为此切磋许久,可惜,我不是那块料。”

    秦莞心头发紧,忙道,“孙公子莫要妄自菲薄,我对孙公子懂的也所知甚少。”

    见孙慕卿还要说,而岳凝和燕泽都在一旁,秦莞连忙转了话题,如此说了几句,又约好了第二日去孙慕卿的新宅子见面,秦莞方才告辞了。

    秦莞一走,孙慕卿便叹了口气,岳凝道,“孙公子,当真觉的秦莞像你的小师妹?”

    孙慕卿缩了缩脖子,“没有没有,郡主就是郡主,自然不是我小师妹,只是……”孙慕卿想到了许多细节,可想着把一个大活人说着像一个死去的人总是不好,于是道,“大概我没见过年纪小医术就这样高的女子吧,嘿嘿,真是失礼了。”

    孙慕卿性子单纯,先含了歉意,倒是让岳凝不好再问。

    ……

    ……

    第二日一大早,秦莞命人备了礼物,往孙宅而去。

    不过两个多月,从前的罪臣旧宅已经焕然一新,门额牌匾换了,整个门庭都一扫颓败之气,秦莞的马车停在门前之时,一时有些恍惚。

    这件事她想做,却一直没做,倒是让孙慕卿赶了先。

    孙慕卿此番入京,身边没有带佣人,可这偌大的宅子,总要有两个人才好,韩伯便给孙慕卿寻了两个伶俐又品性端正的小厮,秦莞到了门前,方才有人来迎客。

    进门的一刹那,秦莞的脚步就停滞了住,这宅子经过一场大火,房舍都被毁了,可地基却还在,于是孙慕卿便叫人在原来的地基之上建屋子,除了将原来的厢房改成了一处水池假山的景观,其他大多数地方都是没变的,因此,秦莞一下就找了那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多少次她在这条街上徘徊而过未敢靠近,如今踏进这道门,秦莞只觉鼻尖一热,一下子喉头就哽咽了起来,她人在门内僵住,直引的小厮和跟着白樱都有些诧异,秦莞紧紧攥紧了拳头,指甲卡在了掌心,疼痛让她回了魂。

    秦莞道,“这宅子,还真是清雅的很——”

    赞了一句,秦莞方才缓步入内,孙慕卿从里面走出来,笑道,“我这是照着原来的宅子建的,原来的主人家就很是讲究。”

    秦莞失笑,当初父亲买这处宅子的时候,可没那么多讲究,还是母亲花了些心思打理,想着父亲以后要在京城久留,一家人长住的屋子可不好随便。

    沿着中庭的回廊往里面走,秦莞很快就看到了格局几乎一模一样的正院,一晃眼,秦莞依稀能看到从前父亲在正堂之中待客的样子,她的闺房还在后面,父亲一回来先在正堂坐一会儿,没多时便要去书房,母亲会将备好的茶点直接送过去,有时候陪父亲看书,有时候帮父亲磨墨,父亲打算通宵达旦,便会将母亲先哄回来,母亲便会绕路去寻她,母女二人说一会儿话母亲才会回房,她心知父亲必定又遇上了难题,便给父亲煮一壶他最爱的碧螺春给他送去,每当这个时候,父亲甚至会将自己的疑惑讲给她听……

    “郡主?郡主你怎么了?”

    孙慕卿的声音传来,秦莞被惊的回了神,连忙道,“没什么,你刚才说到哪了?”

    孙慕卿有些担心的看着秦莞,“郡主,你当真没事吗?”

    秦莞振奋了一下精神,笑,“没事!只是想到了晋王府的案子,有些走神了,抱歉。”

    孙慕卿连连摆手,“郡主说的案子我也知道,整个京城都传遍了,没关系的,郡主实在是劳心了,我是说,这后院有两株桂花树,我叫人摘了泡茶,正是馨香呢。”

    话音没落,一个小厮过来道,“公子,郡主和世子殿下来了!”

    孙慕卿眼底一亮,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秦莞善解人意的道,“你去吧,我去看看你说的桂花树……”

    孙慕卿笑开,让另外一个人带着秦莞往后院走,自己则直奔府门而去,秦莞其实并不需要另外一个人带路,然而还要压下心中暗涌神色自若的缓行,一路上经过了父亲的书房,走过了母亲喜欢的暖阁,又看到了母亲曾经惊心侍弄的中庭,再往后,便是她的闺房所在了,深秋时节,那两株桂花树繁茂苍翠,huángsè的星星点点的花骨朵儿落满了树梢,秦莞一眼看过去,顿觉心头痛的厉害,因父亲北边的宅邸之中有桂花树,到了京城,便又新植了两棵,这两棵树明显的被人砍掉了大半的枝丫……

    秦莞不自觉的走到那桂花树下去,秋风习习,星星点点的花瓣落下来,秦莞闻着温柔甜腻的香味,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白樱皱了皱眉,想开口却又不知秦莞怎么了,那小厮对秦莞不熟悉,却是一时看不出什么来,很快,孙慕卿带着岳凝和燕泽走了进来。

    大抵是为了不引人注目,今日燕泽面上未着药巾,若不是岳凝拉着他的袖子,旁人只怕看不出燕泽和正常人有何不同,他仪态从容的从外面廊道之上一路走进来,一双凤眸清浅澄澈,若非是眼瞳一动不动,谁又想得到他竟然是个眼盲之人呢?

    岳凝的脚步一顿,燕泽也跟着停了下来。

    岳凝看着桂花树下站着的秦莞,眉头微皱,一旁的孙慕卿也看着秦莞,燕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目光直戳戳的落在秦莞的方向,面色却有些茫然。

    秦莞发觉孙慕卿几个到了跟前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整个人喉头哽住双手发颤,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出她有些不对劲,孙慕卿忙道,“郡主?”

    秦莞转过身来,手心捧了几朵桂花,苦笑道,“我母亲喜欢桂花,从小就喜欢给我做桂花糕,锦州那边的秦府也有桂花树。”说着看向岳凝,“你可还记得?”

    岳凝到过锦州秦府,依稀记得,忙点头,“记得记得。”说着放开燕泽走上前去,“我就说看你不对劲,原来是想起从前的事了啊。”

    岳凝拉住秦莞的手腕,将她往前面带,“一个人站在那发怔,够吓人的,咱们还是去喝茶去,听孙神医说,这宅子都被烧的不成样子了,一切都是新的,咱们去看看。”

    岳凝性子直,不想让秦莞沉浸在悲伤之中,便将她拉着离开那两株桂花树。

    岳凝拉着秦莞走,一时连燕泽也忘记了,燕泽便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眼睛微微动了动,想跟着岳凝和秦莞的脚步声去,可他们却又走远了,他知道孙慕卿还在跟前,就又转向孙慕卿,“难怪一进来就闻到桂花香味,这里竟有桂花树?”

    孙慕卿一笑,岳凝走了,他这个主人自然得照顾好燕泽,便道,“是啊,这两株桂花树是原来院子里的,一场大火将树烧了一般,这一年,树没死,反倒是长出了新的枝丫,我记得我小师妹喜欢桂花来着,便叫人将树留下了,这整个院子,只剩下这一角的屋子还能看出个样儿来,我猜,这只怕是我小师妹的闺房,所以这一片我都按照原样没动。”

    知道燕泽看不见,孙慕卿便没有多言,只一抬手道,“殿下,和我走。”

    燕泽手划拉了一下,牵住了孙慕卿的袖子,随之苦笑,岳凝今日非要当他的手杖,可这丫头,走却也是走的极快,他今日没带手杖颇有些不便。

    到了前厅,秦莞已经好了,正在和岳凝说话,岳凝看到燕泽牵着孙慕卿进来,顿时一下子跳了起来,“啊,三哥,我竟是将你忘记了……”

    燕泽无奈又有些宠溺的道,“看看,我可不敢让你做我的手杖。”

    岳凝十分不好意思,嗔怪的看了秦莞一眼,秦莞掩唇笑,岳凝便一直低声下气的跟着燕泽,燕泽拿她也没法子,众人便说说笑笑了一阵,这宅子虽然不大,此番孙慕卿却也花了不少心思,燕泽虽然看不见,可他回京就极少离开怡亲王府,如此出来走走也有好处。

    众人都备了礼物,秦莞不想让孙慕卿误会,便未投其所好,只送了一套文房四宝,在孙宅留了半日,等众人分别的时候,孙慕卿便跟着燕泽一起回了怡亲王府。

    他买这宅子并非是要真的住,最主要还是想着这是从前的深宅罢了,秦莞心中明白一切,回侯府的路上心中便沉甸甸的难受。

    她甚至记得最后出逃那日的混乱,父亲从未那般沉重过,母亲和她一看就知道出事了,所以当父亲吩咐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她和母亲能一字不问的去准备,她们舍弃了许多东西,一盏茶的时间便出门,后来,后来一切都归于血火尘土。

    白樱驾车,马车里只有秦莞一人,她猛然觉得自己眼睛湿了,便连忙闭了眼,这便是她迟迟不敢买下宅子的缘故,一进那道门,所有的记忆真实的涌入脑海之中,避无可避,就想第一次回京走到皇城之外那种惊悸和愤怒,死过一次的人,如何能忘记那滋味?

    秦莞用衣袖蒙在眼睛上,精美的绸缎吸走了泪珠儿,等她将袖子拿下来,除了眼睛的湿润,便再看不出一丁点哭过的痕迹,秦莞掀开车帘放外面的凉风进来,冷风一吹,适才所有的悲痛愤懑都散了去,她看了一会儿外面阴测测的天穹,将最后一口郁气呼了出去。

    ……

    ……

    两日之后,睿亲王的棺椁在怡亲王的护送之下回了京城。

    那一日,九城巡防营在城门之外戒严,装着睿亲王遗体的棺椁,并着大片大片的灵幡缟素一起缓缓的想着城门口进发,燕迟着一身丧衣,背后站着睿亲王府和内府的诸多奴仆,神色肃穆的看着那雪色触目惊心的靠近。

    怡亲王袖口也带了白花,他御马走在最前,等看到了燕迟,便翻身下马,抬着睿亲王棺椁的是凉州驻军,他们每一个人经过长途跋涉都神色疲惫面色青黑,然而神色没有半分的抱怨和倨傲,他们抬着的是睿亲王燕凛的棺椁,这里面永远沉睡着的人,是护卫了西北数十年的统帅,是西北高原之上翱翔九天的雄鹰,没有他,便没有西北诸城池的安乐太平,没有他,戎敌早已破镜而入直驱大周腹地。

    西北的军民没有人不知道睿亲王燕凛的威名,当这座巍峨的足以抵挡所有风雨的大山倒下,西北的军民甚至不敢相信,等皇帝的讣告发出,西北的军民早已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当京城笼罩在睿亲王死讯的阴影之下时,西北的土地上,没有一个人能睡好觉。

    燕迟怔怔的看着那副棺椁,那是一副极其普通的棺材,根本配不上睿亲王燕凛的身份,燕迟看着那棺材,只希望里面躺着的人不是他的父王。

    他也只是离开了朔西一年啊,若是知道离开也无法改变,他何必回京?

    他第一次,开始质疑自己的父王,那个对西北而言是统帅,与他而言是雄鹰的男人。

    “燕迟,给你父王磕个头,带着他回家!”

    怡亲王拍了拍燕迟肩膀,沉声说道。

    燕迟又愣了一会儿,走上前去,撩袍便拜。

    他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神色迷怔而冷漠,不过半月不见,怡亲王看着神色颓唐疲惫的燕迟叹了口气……

    燕迟磕完了头,起身,转身,脚步木然的往城内走。

    丧仪还未办,连个牌位都无,燕迟两手空落落,刚才被他握在手中的马鞭早已落在地上了,他是骑马出来的,这会儿却仿佛忘记了似的迈步往回走。

    内府的几个太监面面相觑,却不敢提醒燕迟,怡亲王叹了口气,跟在了燕迟身后。

    满带了缟素的长龙,终于浩浩荡荡的进了京城。

    时隔多年,黄沙百战穿金甲的睿亲王燕凛,以这样凄凉的方式回了京城。

    他的功绩在西北,以至于京城的百姓除了对皇家的畏怕之外,对这位离开京城日久的往日并没有多少感念之情,这个人护的是西北,和他们这些天子脚下的贵族有何关系?

    从城门口到睿亲王府的路格外的漫长,等棺椁停在睿亲王府之时,这一场准备已久的丧仪正式开始操办了起来,灵幡伫立,缟帷四垂,燕迟看着昏暗冷寂的睿亲王府,有些觉得这王府都要变成一口棺材,定了定神,燕迟吩咐内府的太监准备,他要亲自为自己的父王更衣。

    秦莞整日没有离开过侯府,消息一个一个的传进来,当睿王府的灵堂摆好之时,秦莞这边也知道了消息,秦述和胡氏是要上门吊唁的,天色将黑二人便出了门,秦莞浑身发冷的坐在屋子里,茯苓分明给她手中塞了暖手炉,可她的手还是暖不起来。

    夤夜时分,正院那个方向传来响动,白樱从外面进来,道,“xiaojie,侯爷和夫人从睿亲王府回来了,我听吴管家说,睿亲王明天下午就要下葬。”

    睿亲王身死多日,连头七都过了,然而回了京城如此仓促下葬到底还是显得太过草率,那可是在朔西坚守苦战数十年的睿亲王啊!

    秦莞心底的沉怒又浮了起来,不公平,这世道实在是太不公平!

    白樱看着秦莞的面sèyù言又止,可忽然,一声轻微额的响动在后窗响起,白樱的面色一变,疾步走到内室去,打开后窗,顿时一道破空之声响起,白樱抬手一捞,窗外悄无声息,可她掌心却多了一张信笺,白樱眉头一皱,将信笺交给了秦莞。

    子时已过,整个侯府静悄悄的。

    秦莞穿着一件鸦青色的斗篷,带着白樱,轻手轻脚的从花圃中心穿过,一路往侯府侧门而去,看守的门房早已熟睡,白樱轻手轻脚的打开侧门,一眼就看到了门外停着的马车。

    秦莞的心跳陡然加快,她快步走到马车跟前掀开车帘一看,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缟素máyī的燕迟,他人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情绪,可身上的素白却格外的刺眼,秦莞几乎立刻生出一股子想要抱抱他的念头。

    秦莞眼眶微热,燕迟倾身而出一把将她拉了上去。

    在马车之中坐定,燕迟的眉目才清晰了几分,他面上一派沉默的镇定,越是如此,却越是叫秦莞担心。秦莞握住燕迟的手,一瞬间有许多话要说,然而她动了动唇还没开口却听到燕迟轻声道,“跟我走,帮我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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