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一大早岳凝就来了忠勇候府。
她见到秦莞的第一句话便是,“五公主答应嫁去北魏了。”
秦莞听的一阵晃神,燕蓁怎么会答应?
燕蓁那样从小被捧在掌心的金枝玉叶,从不知道害怕为何物,所以即便反抗起皇后,她也是有极足的底气的,她能闹到皇后拿鞭子打她的地步,可想而知她这次下了多大的决心,可这才一日一夜过去,燕蓁竟然就答应了。
岳凝看秦莞的表情便知道她十分诧异,便道,“是皇后找了赵禹去劝五公主,也不知道赵禹说了什么,五公主在宫里呆了一夜就答应了,昨日听说了五公主的事,今晨祖母入宫了一趟,正好知道了这件事,说是五公主和北魏太子的婚事,多半会定在八月。”
秦莞目光悠远了一瞬,六月太子大婚,七月成王大婚,八月燕蓁就要离开大周嫁去北魏了,真是太快了,一转眼,这几位天家皇子公主都要成婚了。
这几日侯府全府上下都在准备秦朝羽的婚事,比给秦霜准备更要热闹。
秦莞本就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也帮不上多少忙,而秦朝羽自有从小玩到大的手帕交,五一不是勋贵嫡女,这几日天天都会来侯府伴着秦朝羽,秦莞前阵子为了案子忙碌,等到如今闲了下来,方觉这几场让整个大周都侧目的婚事就要到眼前了。
“也罢,拓拔太子品性正直,并非不是良配。”
岳凝叹息,“我还依稀记得小时候的事,我小时候在京城长大,也燕蓁也是一处玩的,有一次宫中园子里的一颗樱花树开花了,我便叫人在花树上绑了个秋千,觉得好看又好玩,燕蓁看到了,非要霸着我的秋千,我二人便争执起来,皇后娘娘看到了,便抱走了燕蓁,燕蓁为此哭闹不止,当时我年纪小,看她哭的十分可怜倒也心软了,第二日我想去找燕蓁一起玩秋千,可到了景宁宫,却发现一夜之间,整个景宁宫都栽满了活生生的开着花的樱花树,最大的一颗有二人合抱之粗,上面绑着一个缀满了绢花的秋千,看起来美轮美奂的,当时我惊呆了,没想到景宁宫一夜之间变化这么大。”
岳凝叹了口气,“后来才知道,皇后虽然抱走了燕蓁,却不愿燕蓁受委屈,竟然连夜派了五百侍卫征了城外一处樱花院子,将开了花的樱花树连根带土挖出来,小心翼翼的送回了宫中,又将景宁宫的院子翻新,全都种上了樱花树。”
岳凝语气悠长,可秦莞却仿佛能想象,燕蓁受了委屈,却没想到一觉醒来,自己的院子里全都是樱花树,若明霞绛雪一般的花树和缀满了绢花的秋千,对于还是小女孩的燕蓁来说,可真是美幻犹如仙境一般。
岳凝又道,“当时我还想不到权势地位这些,只是觉得,燕蓁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皇后都会为她摘下来,后来我离京,这么多年燕蓁倒也没长太歪,不过还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我原来以为,皇后这么多年虽然身处高位,却和皇上有些离心,既然如此,她一定会让燕蓁嫁给一个自己中意的,即便不是勋贵子弟的人,赵禹的出身也不算低,可没想到皇后还是要让燕蓁去做北魏的皇后。”
别说岳凝这样想,便是秦莞凭着从前的记忆,也觉得皇后对燕蓁宠爱至极,如今这个局面,也是她没有想到的,然而皇后身居高位,她的心思秦莞自认无法揣度透彻。
二人说了一会子话,秦莞又将于芳泽的事告诉了岳凝,岳凝感叹于芳泽的重情重义,又问了宁不易的身世,秦莞便道,“世子殿下那边在查,消息还没送回来,那日于芳泽说的也就那么些,具体当年的案子如何,有没有什么内情还不知道。”
前几日二人为了案子终日谋算计划,如今案子了了,倒是闲了下来,岳凝想到入了侯府所见,便道,“未来太子妃的婚事果然豪奢,刚才我看到外面在翻新宅院。”
“毕竟是太子妃,这场婚事朝野内外都看着呢。”
岳凝便道,“我看你这里也吵闹的很,不如去我那里住几日?”
秦莞摆摆手,“我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若直接出了府很是不好。”
岳凝叹气,秦莞的处境她也能明白几分,在锦州那般被苛待,回来之后纵然有了身份地位,可到底并非侯府所出,从前秦湘和秦霜都在还好,如今她二人都不在,秦莞便孤零零的一个人,如此一想,岳凝下定决心近来多来陪陪秦莞才好。
又过一日,秦莞正在松风院中,白枫却来了府中相请,秦莞心知湖州那边有了消息,便立刻收拾出门去,侯府之外停着一辆马车,秦莞以为马车乃是空的,可走到了马车之外,却不知怎么觉得心跳有些快,待掀开了帘子,果然看到燕迟在马车之中坐着。
帘子掀起,露出秦莞探身看他的脸,燕迟的唇角便不自觉扬了起来。
秦莞上了马车,忙问,“今日怎么是你过来?”
燕迟拉着秦莞朝自己坐近了些,便道,“我知道你等湖州的消息等的着急,所以来随你一道往衙门去,郑白石也在等我的消息。”
秦莞道,“湖州那边来的消息怎么说?”
说起此事,燕迟道,“当初湖州洪灾的事,乃是裕亲王叔主管,所为的贪腐,也和裕亲王叔有关,底下人也牵扯了不少,那湖州知府当时也算从犯之一,至于宁家……裕王叔主管的便是工部,这事再往上便只能查到他身上去。”
这是八年前的事了,秦莞没想到竟然牵扯上了皇亲国戚。
此前去豫州参加裕亲王的生辰宴之时,她只知道裕亲王这几年已经从朝堂之上退了下来,却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桩旧事。
“所以当初是裕亲王将罪过推给了知府和宁家?宁家等于是代裕亲王受过?”
秦莞这么一问,燕迟却摇了摇头,“裕亲王叔是主犯,不过这个案子的处置法子,却是皇上下的旨意,皇上念着和裕亲王叔的兄弟之情,将这事大事化小了,后来派了其他人去赈灾,也因为这个裕亲王叔没再继续领六部实权。”
秦莞心中一阵惊震,赈灾不力死了那么多人,根本缘由乃是在贪腐,裕亲王是这件事牵涉的权位最高之人,并且由皇帝保了下来,那知府也就罢了,也宁不易的父亲却是被冤枉,他父亲的死间接导致了他母亲的死,也让他无家可归,难怪他八年前喊冤过。
只可惜,他那应该不知道他父亲的罪毫无更改的可能。
秦莞脑海之中又浮出了宁不易的死状,她忽然有些同情宁不易。
如果没有出这件冤案,宁不易只怕不会走上最后这条路,他摆道场,难道就是为了给父亲平反冤案?这么一想,秦莞越发觉得有可能,宁不易摆道场的原因十分回避,一定是有深如莫讳的缘故。
“然后呢?可查到了宁不易后来的行踪?”
燕迟便道,“案发之后,很快宁不易的父亲就被斩首,洪灾的贪腐便算对百姓有了交代,之后官员们便忙着救灾了,而宁不易和母亲被赶了出来,在那年年末,他的母亲病故,之后他花了半年时间喊冤,却无果,不仅如此,他族中的叔伯还斥责他给宗族惹麻烦,因为这般,后来他一气之下离开了湖州。”
“我的人没有查到他离开之后一年的事,再后来,便是六年前他入京开画馆,这染墨画馆六年之前还只是一个极小的卖画铺子,后来他慢慢做的风生水起,不过当年他和他母亲离开宁氏氏族之后可谓是一穷二白,就算当年的铺子小,在京城这样的地方,也是要几千两银子才买的下来的,那一年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这些钱财从何而来也不得而知。”
秦莞眉头紧皱,“他应该是在观音镇摆道场无果,才来了京城,当时他孤身一人离开,后面一定有别的际遇,否则买不了铺子,只可惜这些都查不到了。”
大周何其大,这事又是七年前了,要找一个无名小卒的踪迹无异于大海捞针。
燕迟便一叹,“所以这案子就此可以了结了,郑白石和展扬应该都明白。”
秦莞也明白,这案子已经牵扯到了裕亲王的旧案,便是能查,也不可能往下查了,虽然道理想的明白,可秦莞却是心底发寒。
这个世道,权力至上,牵扯到裕亲王是如此,牵扯到晋王也是如此。
裕亲王的案子碰不得,那晋王呢……
从秦府二房任人欺凌的孤女,到如今的永慈郡主,她用了快一年的时间来谋划,到了如今,难道她还不能碰到父亲的案子么?
秦莞一颗心沉沉的,马车的速度却慢了下来,与此同时,一行快马自他们马车旁飞驰而过,同时擦肩而过的,还有两辆看起来不起眼,却由许多侍卫回护着的小马车。
秦莞朝外看了一眼,这一行人走的极快,她收回目光道,“若宁不易没有用这法子,而是为了他父亲翻案,有没有可能呢?”
燕迟握住秦莞的手,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然而他唇角微抿,却一时未答,秦莞苦笑一下,“我知道了,看来是不可能了。”
燕迟叹了口气,“若他一辈子做画师,自然不可能。”
秦莞欲言又止,如果不做画师,入仕为官呢?如此有可能吗?
话到嘴边,秦莞却没问出来,马车徐徐而行,眼看着就要到衙门了,秦莞呼出口气,“算了,这桩旧案,你我都是无力。”
燕迟捏了捏她掌心,“涉及皇室,皇上不会妥协。”
这话又让秦莞心底沉重了一分,所幸很快到了衙门。
郑白石和展扬等的便是燕迟的消息,燕迟屏退下人,将八年前的事说了一遍,只是没有提裕亲王的名字,亦没有肯定的说宁不易的父亲是被冤枉,然而郑白石在官场多年,他似乎想到了这件事牵涉到的人,面色几变之后没说话。
众人默然片刻,秦莞知道,这案子至此,便要结了。
既无公事,燕迟和秦莞便没有在衙门多留,燕迟还要回刑部去,秦莞便没有让燕迟相送,这般的大白天,燕迟也不执着,何况秦莞身边还有白樱跟着。
等燕迟一走,秦莞上了马车直奔城南。
在城南的下等民坊之中弯弯绕绕的走了一会儿,很快马车停在了一处看起来十分老旧的院子外面,白樱道,“小姐,就是这里了,赵迅就住在此处。”
秦莞下了马车,白樱便上前去叫门。
拍了拍院门,很快屋内便有人来开门,门一打开,里面果然站着赵迅。
赵迅本以为来的人是来找他做活的,却不想一眼看到了秦莞站在外面,赵迅的面色瞬时就变了,“郡主怎么会来?”
说着方才后退一步给秦莞行礼。
秦莞没说话,只看了一眼院子,“不让我进去吗?”
赵迅怎么敢,却是先看了一眼外面,见秦莞只带了白樱一人方才放心。
“郡主请进吧。”
赵迅侧身一让,秦莞走进了院子。
这院子只有一进,屋子十分低矮,地上的青石板也有些凹凸不平,秦莞淡淡打量了片刻,道,“听说你近来在帮人做粗活。”
赵迅帮货行运货,和从前的日子可是千差万别。
提起此事,赵迅的面色有些不好看,却是道,“那又如何,凭自己的力气吃饭罢了。”
秦莞上下打量他一瞬,“其实凭你的学识,去做个教书先生也是好的。”
赵迅冷哼一声,“当初不是没有找过,可是但凡有人听说我是大理寺出来的,便不会用我。”说着又语气嘲弄道,“不知道郡主今日来找小人做什么?郡主又是如何知道小人住在此处的?小人如今不过一个粗人,可那件事再没任何关系了。”
秦莞的名声在京城之中流传日久,这位和皇亲国戚打交道的郡主自然不会无事前来。
秦莞一笑,“我想知道你在哪里,自然就知道了。”
这话听得赵迅面色一变,却不知道秦莞来意是好是坏。
见他面生戒备,秦莞道,“其实我来,是想问你手边还有没有沈大人的遗作。”
赵迅显然没想到秦莞为了此事而来,惊讶了一瞬之后才道,“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了,和沈大人有关的我都没有,郡主若是为此而来,便请回吧。”
赵迅说着便要朝屋子里走,秦莞道,“你已经将沈大人的东西卖出去了,为何又要拿回来?沈大人当年出事,这些东西按说都要被刑部抄剿的,你却自己拿了回来,想必也是想将沈大人的东西留下来吧……”
赵迅脚步微顿,片刻后冷声道,“那又如何?我怎么想不重要,沈大人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那几本册子,郡主喜欢就留下吧,我如今只是个平头百姓,郡主往后不必屈尊来此了,那件事是京中禁忌,我从前为此丢了官职,眼下不想为此丢了性命。”
说着好似害怕秦莞不信似的,赵迅又道,“我在乡下还有一位老娘重病,我只想挣点银子回乡给我老娘看病,请郡主放过小人。”
说完这话,赵迅挺着背脊进了屋子,房门“砰”的一关。
顿时,这逼仄破旧的院子就剩下了秦莞和白樱尴尬的站着。
“小姐——”
白樱欲言又止,秦莞叹了口气,从袖中将自己的钱袋拿出来,然后往前走了两步,放在了门口的矮凳子上。
秦莞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算了,走吧。”
二人转身而出,白樱将院门关上才又上了马车驾车而走。
等马车驶离了小巷子,赵迅才从门口走出来,目光晦暗不明的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
……
回了侯府,秦莞便有些头疼。
在大理寺没有找到晋王案子的卷宗,而赵迅又半点不肯配合,她到底不是在官场之上浸淫多年的人,就算能想到逼迫的法子,也狠不下心来,赵迅一个人就罢了,偏他还有一位病重的母亲,而她若是法不得当,赵迅也不可能真心帮她。
秦莞揉着自己的额头,得想想,她得好好想想。
赵迅是个口子,是她绝不能放弃,可如何让赵迅心甘情愿的帮她,却得谨慎行事。
晋王的案子是京城中的禁忌,这谁都知道,而她看得出来,赵迅对父亲还存着几分情谊,可这情谊有多重,会不会让赵迅冒险帮她却不得而至,何况,赵迅只怕也不信她,她的身份和父亲八竿子打不着,忽然过问旧案,只会让赵迅警惕。
可她从不能说,自己就是从前的沈莞吧!
秦莞正万分纠结,忽然雨嬷嬷到了松风院之外,进了院子站在门口禀告道,“郡主!宫中来人,正在前院候着,烦请您出去看看——”
雨嬷嬷的话让秦莞回了神,宫中怎么来人了?她可是才入宫没两日。
秦莞想着,便到了前院,一到前院,便看到袁庆站在外面,看到袁庆,秦莞面色一变,“公公,是不是太后娘娘出事了?”
一听这话,袁庆不由笑起来,“老奴忽然来,吓到郡主了?您放心吧,太后娘娘好着呢,老奴这一次来,是要请您入宫看病的,不过啊,不是看太后娘娘的病。”
秦莞蹙眉,“敢问是宫中哪位主子病了?”
袁庆看了看这院子,极其小声的道,“怡亲王回来了。”
秦莞听着这话反应了一瞬才想起来怡亲王是谁——
先帝共有七位皇子,除却夭折的还有五位,裕亲王乃是庶长,先帝为嫡次排行老二,恭亲王老三,其他两位便是睿亲王和这位年纪最小的怡亲王。
裕亲王早些年在朝中握着实权,睿亲王更是统领朔西军多年,唯独这位怡亲王,真应了这个“怡”字封号,虽然贵为皇子,却怡然自乐的早早娶妻生子丝毫不想着争权夺利,先帝登基之后,他更是开始修道,最近这几年一直在外云游。
怡亲王回来了,本来是好事,却怎么一回来就要请大夫?
秦莞不解其意,袁庆却道,“您不用准备什么,这会儿随老奴入宫便可。”
秦莞不敢耽误,见自己装扮也得当,便连院子都没回直接跟着袁庆入了宫。
她二人一走,胡氏忙道,“你刚才听清了吗?怡亲王回来了!”
雨嬷嬷忙道,“奴婢听清了,是怡亲王回来了。”
胡氏便道,“太子大婚临近,怡亲王就是再不喜欢京城,也还是回来了,这一回来便让莞儿入宫治病,难道是为了……”
胡氏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叹息的摇了摇头。
……
……
入了宫门,袁庆带着秦莞一路往寿康宫而去。
一到寿康宫,便见今日的寿康宫格外的热闹,皇上和各位妃嫔主子的侍奴,都守在正殿之外候着。
“太后娘娘,皇上,郡主来了——”
袁庆通禀一声,里面立刻传出太后的笑声,“好好好,快点让她进来!”
秦莞定了定神,低着头走了进去,一进正堂,便见主位之上太后笑呵呵的,皇帝坐在左下手位上,皇后和冯贵妃都在,而皇帝对面的右下手位上,一个着灰色道袍的中年男子正含笑而坐,秦莞一眼看过去,当即明白这便是怡亲王燕翔。
秦莞连忙一个个的行礼,太后挥了挥手让她起身,怡亲王便笑看着秦莞道,“这位就是名满整个大周的永慈郡主?小医仙?”
怡亲王有着燕氏皇族都有的凤眸,他身形消瘦,脸颊也微微凹陷进去,比起皇帝燕淮,更显的清隽落拓,然而他笑意温和,一双眸子更是温润清亮,说话的声音也不带丝毫的天家贵胄,平易近人的仿佛邻家长辈。
太后笑道,“正是她,她的医术可不得了,你皇姑姑的病便是她治好的。”说着又对秦莞道,“莞丫头,这是怡亲王,想来你该知道了。”
秦莞福了福身,“拜见怡亲王。”
怡亲王温和的抬手,“起来起来,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有这样厉害的医术,也不知道师承何处?”
秦莞敛眸道,“是家父所教。”
太后便又道,“她父亲自幼喜好休息医术,哦对了,她父亲便是忠勇候的二弟。”
怡亲王眼底微微一亮,“原来是秦二的女儿。”
太后颔首,“正是,当年你们可是认识的吧?”
秦家也是勋贵之家,当初秦逸喜好医术,喜好音律书法,自然也和怡亲王有几分私交,怡亲王此前只知道这位永慈郡主是侯府的女儿家,却不知道原来并非侯府所出,而是他那位故交的女儿,于是看着秦莞的眼神越发的亲切,“你父亲年轻时候的确喜好这些,这一点我也是知道的,他们夫妇……可惜了,不过看到你如今这般,他定会欣慰。”
秦莞眨了眨眼看着怡亲王,就表面上看来,怡亲王没有任何问题啊……
秦莞看看太后,再看看怡亲王,“王爷,皇上和太后要我入宫,是为了给您看病吗?”
这么一问,怡亲王一笑,太后和皇帝都笑了起来。
怡亲王笑呵呵的道,“不是我,是我儿子……”
太后便吩咐陈嬷嬷,“你带她去水榭。”
陈嬷嬷应了一声,太后便道,“你去看看,今日不定非要看出个好歹来,不过你是我最信任的,也是我们大家知道的最好的医者,这件事你得放在心上。”
秦莞点了点头,跟着陈嬷嬷出了正殿,怡亲王的儿子?那便是怡亲王世子了!
可在秦莞的印象之中,她还真是没有听说过怡亲王世子是谁。
想这位怡亲王常年在外,便和裕亲王一样,裕亲王世子秦莞也是毫无印象的。
一边想着一边到了水榭,这水榭乃是夏日纳凉最佳之处,秦莞还是第一次来,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燕离的说话声。
燕离道,“我瞧着三哥你这几年在外面玩的都不喜欢回京城了,要不是太子大婚,你只怕是不会回来的,你走了这都不知几年了,不过如今七哥回来了,你也回来了,以后这京城可就不止我一个人了!”
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这次回来,我必定要待上不少时日的,倒是你,这么几年过去,你只怕比我长的还高了……”
燕离便笑道,“你站起来我和你比比。”
秦莞听着这话只觉得有些奇怪,陈嬷嬷这时上前道,“三位殿下,永慈郡主到了。”
燕离一笑,“快!快将她请进来——”
屋子里一时静默,秦莞便抬步走了进去,刚走进门,便看到屋内站着三人。
燕离自不必说,燕迟竟然也在,而在燕离身边,站着一个身着月白广袖斓衫的人,今日燕迟仍是一袭黑袍,燕离则穿了一件暗红绣黑色纹样的圆领长衫,如此一来,这位秦莞从未见过的白衫男子,就显得格外扎眼,秦莞不由多看了一眼。
让秦莞多看一眼的,除了这份陌生感,还有白衫男子眼睛上附着的白巾。
她并不知道此番要来治什么病,可看到这位怡亲王世子的一刹那,秦莞明白了,这位怡亲王世子患有眼疾!
秦莞微惊,却立刻敛下心神行礼,“拜见三位殿下——”
燕迟见到秦莞唇角微弯,自然也看出了秦莞对怡亲王世子眼疾的讶色。
他上前道,“这是三哥,怡亲王世子燕泽,可见过怡亲王叔了?”
秦莞点点头,燕离便苦笑道,“皇祖母真是等不及,竟然这么快就把你叫进来了,不过不着急,三哥的眼疾也不是一日了,正好,你认识认识三哥,往后咱们还能一块儿在京城中有个照应,祖母只怕都和你说了,往后你若是能帮到三哥是最好了!”
燕泽质色如玉,气质如他的声音一般清润,秦莞虽然看不到燕泽的眼睛,却能想象他必定也有燕氏都有的凤眸,而他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十分柔和,举手投足便有种不动声色的矜贵,再加上霜雪一般的飘然广袖斓衫,又或许是跟着怡亲王修道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颇有几分谪仙之味,倒是和燕迟还有燕离都不同。
“见过世子殿下——”
秦莞便又单独再行一礼,算是和燕泽打招呼。
燕泽弯了弯唇,“早就知道郡主小医仙的大名了,郡主不必多礼。”
虽然眼盲,可燕泽的身体却准确的面向了秦莞,秦莞不了解燕泽,却觉燕泽必定患了眼疾多年,所以才能在患病的情况之下,依然能仪态从容和常人无异。
而即便是和燕迟、燕离站在一起,若不看燕泽面上的白巾,还真是看不出燕泽如今有病在身目不视物,因他没有半点盲人的惶惑不安之态,反倒是白衣墨发,风骨凛然。
秦莞轻笑一下,“都是虚名罢了,当不得真的。”
见秦莞和燕泽十分客气,燕离有些受不了似的道,“好了好了,都是熟人,坐下说话,三哥,你既然知道秦莞,那你想必还知道她除了会医术,还会验尸。”
燕泽是站起来的,燕离大咧咧的一拉,若是旁人,只怕要找不到座椅的位置,可燕泽却十分从容的后退了两步,然后准确的坐了下来。
秦莞站在他们三人对面,将这一细节看的十分清楚,不由心底微惊。
只有眼盲日久的人,才能靠着坚毅的意志力练出这般敏锐的意识,而普通人,只怕稍微闭上眼睛便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燕迟抬了抬下颌示意秦莞落座,秦莞便和燕迟坐在了同一边的座椅上。
燕泽被燕离一问,竟然真的点头道,“回来的路上,都听说了,北魏的案子能破,郡主也居功至伟——”
燕离顿时一笑,“还不止呢,秦莞可真是位奇女子。”
燕泽微微笑着,这会儿秦莞没有开口,他便不知秦莞在何处,便有些茫然的朝着对面笑了笑,秦莞便道,“听闻世子殿下这些年都在外云游,不知此番是从何处归来?”
燕泽找到了秦莞的方向,身子微微转向她,“从莲州归来。”
燕离惊道,“莲州?!为何去了莲州?”
莲州在整个大周以东,算是十分远的地方。
燕泽便十分平静的道,“父王带着我去了一趟药王谷。”
秦莞听得心头微震,燕泽竟然去了药王谷——
燕迟自然也知道药王谷,忙道,“此番可有所获?”
燕泽去药王谷当然是去求药的,若是真的求到了灵药治好了眼疾,自然是极好的,
燕泽点了点头,“说是我的眼疾治好有望,只是需要时间,他们还有一人跟着我随行入京,入京人已被送回了怡亲王府,往后专门给我看眼疾。”
药王谷的名声响彻整片中州大陆,莫说是大周,便是西梁北魏,也有人慕名而去,只是山高路远,许多人病发之后已经没法子去到药王谷求诊了。此番燕泽去了药王谷,得了治好有望的话不说,还有人一起跟着到了京城,这实在是一大收获!
燕离忍不住道,“当真吗?!都说药王谷的医者乃是天下最厉害的医者,既然他们都这样说了,可想而知三哥的眼疾一定治愈有望的,还有人跟着三哥一道来,要我看,不如让秦莞和那位医者一起给三哥治病,如此便能事半功倍!”
燕泽面上始终挂着笑意,提起眼疾也丝毫不觉悲伤遗憾,只道,“毕竟不是第一次去了,那位大夫也十分年轻,如果郡主不介意的话,自然好。”
药王谷的人,燕泽便是不说这话,秦莞也想见见,只是不知道来的人是谁。
秦莞本来立刻就想问来的人是谁,可如此却又显得太刻意了,便压下心底的冲动没问,只道,“当然不介意,药王谷的医者医术极高,我若能帮上忙自然也极好。”
燕离一拍手掌,“好!既然如此,那就先约好,明日!明日秦莞去怡亲王府帮三哥治病!到时候我也去,看看那药王谷的大夫如何!”
燕泽笑意更深了些,他多年没回京,可燕离却似乎一点都没变,这也让他觉出了几分温情来,“那当然好,我还有礼物带给你。”
燕离一听更是喜不自胜,又看燕迟,“七哥,明日咱们都去!”
燕迟点头,“我去接永慈郡主。”
燕离听着这话已经习惯了,可燕泽却眉心微动,他听出来了,燕迟对秦莞十分不同。
正说着话,外面又有宫婢道,“三位殿下,郡主,永宁郡主来了。”
一听岳凝也来了,燕离笑道,“啰嗦什么,快请进来!这一下热闹了!哎,就是要你们都回来才好玩嘛,三哥,岳凝也是前阵子才回来的,小时候她可是最喜欢追在你身后跑的,如今她也成大人了……”
岳凝进来,一眼看向燕泽,她幼时在京城长大,自然和这些皇子世子们十分熟悉,而听燕离适才所言,岳凝从前和燕泽还十分亲厚。
“三哥——”
岳凝没叫过燕离和燕迟哥哥,可唯独一看到燕泽,当先叫了一声三哥。
秦莞看得出,岳凝将燕泽看的很重。
燕泽便站起身来,朝向岳凝的方向,“凝儿……”
这声叫的也十分亲密,岳凝眼眶微红一下,几步上得前来,“三哥,你的眼睛……”
不熟的人看着岳凝,多半觉得她冷傲,饶是秦莞和岳凝这般亲近,却也极少看到她红了眼睛,她语声微微哽咽着,燕泽便笑道,“还是从前那样,这么多年一直在治呢。”
岳凝看不到别人了,眼底只看得到燕泽,“三哥,这几年我没回来,我知道你一直在外面跟着怡亲王叔云游,我还以为,你的眼睛早已治好大半了,当年……”
“凝儿。”燕泽抬起手来,试探的朝着岳凝肩头伸来,他先是伸的太高,然后才缓缓的落了下来,这才真的放在了岳凝肩头,他一笑,“都长得这么高了,这些年,我知道七弟一直在朔西领兵,知道八弟在京城逍遥自在,也知道你好武,你倒是随了你父亲,姑奶奶的身体如何?可也入宫了?”
岳凝又想哭又想笑的点头,“好呢,入宫了,现在在正殿呢,说是我们几个小辈要说话,便没过来。”
燕泽在岳凝肩头轻拍了一下,好似在安慰,然后便收回了手。
他想做点什么的时候,便显得有些吃力,可手一收回去,那通身的泰然矜贵便又回来了,他笑道,“都是大姑娘了,怎还哭鼻子?姑奶奶既然来了,我便要去更姑奶奶请安了,否则倒是失了礼数。”
岳凝深吸口气,点了点头,“好——”
说着,燕泽往旁边移了一步,抬手一抹,一下子摸到了一根紫檀木手杖。
那根紫檀木油亮光滑,最上面的把手乃是玉质,那白玉温润透亮,一看便被他用了多年,他转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用手杖触地,看到这样的燕泽,燕迟几人都是一默,气度仪态再如何好,可到了这时终归还是将眼疾的不便显现了出来。
燕离第一个跟了上去,燕迟看了秦莞一眼,示意她跟上,秦莞点点头,燕迟便先走一步,秦莞上前拉住岳凝的手道,“你怎么了?”
岳凝深吸了口气,面色这才恢复了几分正常。
秦莞擦了擦她眼角,岳凝苦笑道,“是不是没想到?”
秦莞的确没想到,她以为岳凝是不会掉泪的女子。
燕泽走的很慢,这会儿才将将走出门,燕离和燕迟跟着,生怕他出点岔子跌倒,岳凝便看着燕泽腰背微微弯着的走路姿势出神。
秦莞觉得她情绪不好,便拉了拉她的手,“刚才世子殿下说,他这一趟去了药王谷,药王谷的大夫说他的眼疾能治好,还有药王谷的大夫也跟着来了,你不要太担心。”
岳凝眼底微微一亮,然后又喃喃道,“我还以为他这次也不会回来……”
她说这话时语声悠长,好似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
秦莞安安静静的听着,倒也不劝了,片刻,岳凝忽然道,“你知道吗,三哥的眼睛,是因为我才坏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