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巍水河一路往上行,秦莞也不知燕迟到底要带她去何处,然而这夤夜万籁俱寂,回头一看便连白樱和白月的影子也越来越远,天大地大,便只有她和燕迟二人,白日里话都不能多说的他们,这一刻再没了阻碍和顾忌,秦莞心底很是畅快飒然。
“可冷?”燕迟又将自己的披风扬起,恨不能将秦莞当个孩子似得裹住。
秦莞摇了摇头,一双美目遥遥望着远处的一道缓坡,“你来过这里?前面有什么?”
燕迟语声低沉沉的,在这寂静的只剩下风声水声的夜色之中,格外的撩人心魄,“不曾来过,我幼时虽然在京中,可当时父王不在京城,若春猎这般,无人敢独自带我过来,且那时王府之中有三位师父,日夜不停练功,这春猎是来游玩的。”
秦莞听着便有些心疼,燕迟出身尊贵,本什么都不必担忧,可他自小付出的,却是比旁人多了百倍,“那个时候你便想去战场了吗?”
秦莞问着,燕迟便语声微凉,“是,自小就想去。”
秦莞转过脑袋来,“因为睿亲王?”
燕迟先点了点头,而后却有些迟疑,“是,也不是。”
秦莞不知何解,燕迟便道,“我父王,是个极难超越和战胜的男人,我想超越他,这是一件必须争分夺秒的事,据说在他小的时候,也是如我这般刻苦,以至于后来先帝甚至想将父王立为太子,不过父王得太后照顾,心中感念,自然是不会和洛亲王、恭亲王争的。”
秦莞听着心底微讶一瞬,如果先帝曾抱着这样的念头,而当今陛下又知道的话,那对于睿亲王王府来说,便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皇上可知道当年先帝的想法?”
燕迟轻笑一下,“这个我便不知道了。”
秦莞呼出口气,“最终,先帝还是册立了皇上为帝,想来皇上心中并无怨念。”
连秦莞都知道帝位之争的残酷,燕迟闻言却好似不甚在意,他只一把搂紧了秦莞的腰身,马鞭一落,带着秦莞一起疾驰上了前面的缓坡,从大营一路往上行来,一直是一马平川的芳草原,秦莞本以为这道缓坡之后还是绿草如荫,可没想到一上缓坡,入目的却是一方湖景,秦莞微讶一瞬,燕迟也一瞬间勒了缰绳。
缓坡之后乃是一处凹陷的谷地,那湖便在谷地最低洼之处,在他们这处坡顶看下去,那湖成一个半月形状,此刻映着清幽的月辉,波光粼粼光鉴如镜,而春日的夜晚,湖面之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远看下去,犹如仙境一般!
这里便是那月牙湖了!
秦莞先是惊讶于这芳草园之上竟然有这么一处内湖,继而方才明白过来,燕迟带她出来,不止是骑马漫步的,他意在带她来看这处湖。
“这是何处?”
“月牙湖——”
秦莞轻吸口气,“果然湖如其名,真的如同月牙一般。”
不知是不是巧合,今夜的弦月也如同月牙一般,秦莞放眼望去,只见碧绿的谷地之中,月牙湖盈盈如月,好似天上的弦月落在了人间似的,湖面映着月辉,也散发着微光,而那一层稀薄的雾气,硬是给这一弯清湖罩上了美轮美奂的轻纱,如同一位清灵出尘的女子遮住了面容,叫人忍不住的想要走近一窥究竟。
秦莞定睛一看,隐隐的能看到那月牙湖中心有什么模糊的影子,她忙拍了拍燕迟的手臂,“我们走近些吧!”
燕迟见秦莞很是喜欢,方知自己的心思没白用,于是唇角一扬,策马下了缓坡。
越是走近,越是能看到那湖中心的确有个什么,待走到了湖边,秦莞依稀能看到湖中心似乎有处小岛似得,而那岛上有几道树影,因是晚上,看不清是什么树。
正这么想着,燕迟却已跳下了马背,他一伸手,又将秦莞抱了下来,脚一落地,秦莞便往前走了两步,绿草如毯的湖边,湖水清澈见底,映着月光,能依稀看到湖底白色的砂石,秦莞慨叹,“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一处内湖的?”
燕迟笑,“我神机妙算来的。”
秦莞侧眸瞪了一眼燕迟,“这话可骗不了我。”
说着,秦莞蹲下身子,想用手撩一撩湖水,然而还没触到水面,手便被燕迟抓了住,“这个时节湖水冰的很,触不得。”
秦莞只得作罢,然而定睛一看,她却看到湖面之上似乎飘着些花瓣,再仔细敲了敲,却发现湖底下隐隐有水流流动,他们是从巍水河上来的,如今看来,这巍水河的一部分水流便是来自这月牙泉,这般想着,秦莞不由看向了湖心岛,因烟笼雾罩的,仍是看不清湖心岛上有什么,可这花瓣总不是凭空来的,若不是在湖心岛,便是在上游对岸。
秦莞站起身来,“你目力好,看看岛上有没有花树!”
燕迟笑了,仔细看了看,道,“想过去瞧瞧?”
秦莞自然是想的,然而怎么去呢?
正这么想着,燕迟却忽然靠近,一把将她搂在了怀中,秦莞尚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腾空离地,她轻呼一声,忙抓住燕迟的腰身,而燕迟笑一下,已带着秦莞御风朝着湖心岛的方向急掠而去,秦莞第一次这般,一颗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上。
她双眸微微眯着,只觉冷风和雾气从她面颊旁边滑了过去,而很快,她闻到了一股子清幽的花香,再一睁眸,便看到了两株桃花树。
燕迟抱着她从树冠顶上悠悠落下,等双脚落地之时,秦莞仍然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的紧紧抓住燕迟的手臂,半晌,燕迟笑了一声,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秦莞这才回过神来,呼出一口气道,“放我下来,原来这边真的是桃花树,开花倒是比外面早一些——”秦莞目之所及的桃花树有一人合抱之处,不知在这小岛之上长了多久,枝干虬结,根茎深深的扎入了湖底去。
外面的桃花刚长出花苞,可这小岛之上,却已经是一树盛放的花骨朵儿,微风一来,还有花瓣盈盈落地,水面上的花瓣便是由此而来。
燕迟只知道这里有月牙湖,却也不知湖心岛上还有花树,如此,他更是满意了,直将秦莞抱到了桃花树下方才将她放了下来。
秦莞站稳了,松了口气,看了看对岸,只见燕迟的马儿在岸边悠闲的吃着草,而白枫和白樱并没跟过来。
万籁俱寂,月色清幽,这小岛不过十丈见方,除了两棵桃花树,其他地方也是绿草灌木如茵,而他们所站之处,却是一块极大的巨石镶嵌在了泥土之中,此刻巨石之上花瓣满布,秦莞一动不敢动,生怕将脚下的花瓣踩碎了,而她环视周围一圈,却只看到了波光粼粼的湖面和周围的蒙蒙薄雾,一时间,只觉和燕迟到了一处十分私密之地,而他们周围罩着纱幔,无论他们在里面做了什么,外面人都看不清似的。
秦莞心头一热,莫名心跳快了起来。下意识抬眸,却撞进了燕迟潋滟的墨瞳之中,他眼底仿佛也被繁花点缀,秦莞在他眼底看到了粉面如霞的自己。
“这里——”
秦莞想说点什么打破这局面,刚开口,燕迟却将她腰身一拦,“这里是个好地方。”
秦莞被拉着紧靠燕迟,身子亦贴在了燕迟身上,她眨了眨眼,只觉燕迟的目光好似实质,火烧火燎的在她心头撩拨了一把。
“在这里做什么,旁人也看不见。”
燕迟低下头来,距离秦莞越来越近,秦莞双手攥住燕迟前襟,身子却微微后仰,“那个……白枫他们……”
燕迟忽然将她一抱,将她身子靠在了桃花树上。
这小岛上本就被夜色和雾气掩映,外面即便有人也看不清的,如今秦莞背靠着树干,更是将她整个人都挡了住,便是大白日,也不会有人看见。
燕迟抬手落在秦莞面上,将她脸颊旁的乱发拂了拂,“这样就看不见了。”
秦莞面上微热,一颗心急跳,很快,燕迟的吻便落了下来。
鼻端是桃花的清幽香味和燕迟身上的味道,耳边是湖水静谧而深幽的淙淙声和燕迟的呼吸声,秦莞闭上眸子,只觉得一颗心也化为了一汪清湖,她双手攀附着燕迟的腰际,思绪和呼吸全都被燕迟夺了去,桃花瓣纷纷而落,可她却忘记了此是何处,心中眼中,掌心之下,身体所触,皆只有一个燕迟,她呼吸渐热,她心虚纷乱,人如同坠入了月牙湖上虚无缥缈的水雾之中,只有紧紧的抓住燕迟,方才能让她心绪安定下来。
秦莞越攀越紧,而燕迟也越发将她往自己怀中带来,二人恨不能与对方相融似的耳鬓厮磨,而很快,秦莞觉得腿上一凉,却是燕迟的手,她心中急跳一下,却见燕迟不知何时将自己的披风扔在了脚下,她心头湖水泛滥,腿脚亦没了力气,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顺着树干滑到在地,燕迟将她轻轻一带躺倒在了他的披风之上,秦莞还未反应过来,他人已覆了上去,秦莞禁不住轻呼了一声,燕迟闻之呼吸猛地变重,当即攻城略地一般的将秦莞全部的思绪都夺了过去,弦月含羞,浮云带怯,微风轻拂而过,湖面上的烟雾仿佛有了灵性似的纷纷朝着小道上慢涌,仿佛纱帐轻合,而这暗香浮动的方寸天地,如同一处私密的床帏香闺,伴着纷扬而坠的桃花雨,金风玉露,潋滟风流。
湖对岸,白枫和白樱慢慢悠悠的上了缓坡坡顶,放眼一看,却只看到燕迟的马儿在湖边慢悠悠的吃草,秦莞和燕迟的人却不见了。
白樱忙皱眉,“殿下呢?!小姐呢?!”
说着便要朝着缓坡之下策马而去,白枫多想了一瞬,却是将白樱的缰绳一拉,“别着急,我们就在这边等着便是,有主子在,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白樱还想往下走,可想了一瞬,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有些复杂一瞬,到底还是打马回到了缓坡另外一边去——
巍山脚下大营之中,拓拔芜一脸凝色的躲在禁卫军住地往诸位主子大帐走的小道之上,她眉头紧皱,一双眸子动也不动的盯着那条安静的小道。
两个侍婢跟在她身后,她们三人,已经在此躲了一个时辰。
那侍婢站的腿都麻了,闻言低声道,“公主殿下,您确定世子殿下回来的时候一定是走这边吗?”
拓拔芜轻哼一声,“不走这边,难道走正门吗?他出去的时候都没有走正门,回来的时候又怎么会走正门?大猎之时,晚上是要宵禁的,他离营而出不管是因为别的什么,被看到了都不太好,这条小道,是这大营唯一的破绽,我肯定,他一定会从这里回来……”
为了知道燕迟从何处离开,拓拔芜特地打听了半晚上,得知燕迟未从正门走,她便知道此事有异!
侍婢打了个哈欠,“那公主,若是世子殿下一晚上都不回来怎么办?会不会殿下是夜猎去了?”
拓拔芜冷笑一声,“不可能!他去夜猎,为何不走正门离开?”
侍婢被拓拔芜说的无话可说,只好继续陪着拓拔芜等着,拓拔芜心底却在想,不管抓到燕迟什么把柄,总也能让她对自己忌惮一二吧,不管是忌惮还是什么,燕迟能先把目光落在她身上都是好的,她堂堂北魏公主,还不能吸引一个燕迟吗!
正这么想着,忽然,一个侍婢拉了拓拔芜一把,“公主殿下,有人来了!”
拓拔芜猛地抬眸,定睛一看,果然,夜色掩映之下,几道身影正悄无声息的朝着主营帐走来,拓拔芜眯眸,走在最前的人高大挺俊,必定是燕迟无疑!拓拔芜心底一喜,却忽然看到另外一道娇小的声音从燕迟身后走了出来,那身影只到燕迟肩头,且看那步伐姿态,竟然……竟然是个仪态聘婷的女子——
呼吸一窒,拓拔芜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