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买内奸?!藏匿证物?!”
一片哗然之中,燕淮当先皱眉一问。
燕彻点点头,“正是,被收买的衙差如今还被关在府衙监牢之中,他已经全数招认,郑府尹带着人在他的寝处找到了他藏匿起来的几件证物,因是如此,这案子才得破。”
燕淮的眸色便沉了下来,当着群臣的面,燕彻必定不敢胡言,而堂堂天子脚下,临安府衙,竟然会生出这等事端,那幕后之人如此做为,意图可谓明显至极。
燕淮神色微深,“你先起来,此案既然得破,你和郑府尹也算立了功。”说着转身看着袁庆,“让郑白石进来,案子既然破了,便不着急禀明,今夜是除夕大宴,先饮宴再说。”
燕彻起身回了自己座上,燕淮抬了抬下颌示意他落座,而后又道,“收买衙差,分明是想阻止查出真相,既然那衙差被拿住了,便给朕好好审一审,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燕彻抱拳颔首,“是,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望。”
说话间,殿门口出现了一道身影,正是郑白石,他穿着一身醺色官服,面上疲惫之色明显,一看便知这一两日休息的极差,得了皇帝的命令,郑白石手握一卷卷宗快步入得殿门,径直走到了主位之下行大礼。
“微臣拜见皇上,拜见皇后,拜见太子殿下。”
燕淮唇角微弯,“郑卿快请起,今日是除夕夜,爱卿辛苦了。”
郑白石起身来,“微臣不敢言辛苦,此案拖延日久,若是不得一个结果,皇上心中不安,太子殿下和微臣亦是心有歉疚,如今总算在新岁之前破案,也算是对死者的家属有了个交代了。”说着将卷宗举过头顶,“皇上,此案所有的查探关节和证人口供都在这里了。”
燕淮点点头,示意袁庆去接,袁庆步下台阶接过卷宗,燕淮便道,“具体的我们稍后再说,今夜是除夕年宴,你既然已了了案子,便放宽心饮宴吧,过年总还是要过的。”
说着又看了一眼袁庆,“赐酒——”
袁庆闻言立刻应声,亲自下台阶引着郑白石入席,然后又命人独独端了一壶酒出来给了郑白石,郑白石落座,先举杯敬了皇帝一盏,然后才同底下人寒暄。
主位之上,冯龄素道,“恭喜皇上,恭喜太子殿下,此案得破,百姓们不必人心惶惶,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郑白石呈上来的卷宗就放在燕淮手边,听着冯龄素此话,燕淮也露出几分满意笑意来,“说起来,年底这几月朕倒是收到不少刑狱之上的好消息。”
这么一说,赵淑华便道,“皇上可是说当年那件黄金大劫案?”
燕淮点头,“正是,那案子悬了十多年了,没想到今年得破了。”
燕麒这会儿神色也恢复如常,闻言也道,“听闻是燕迟和豫州知府断的?”
“燕迟”二字一出,秦莞双眸顿时微亮一瞬,便听燕淮继续笑道,“可不是,从前只知道他会打仗,可这一回才知道,原来他在刑狱之上也是如鱼得水,先是在锦州断了一案,又在袁州和豫州遇到了两桩案子,这黄建大劫案便是其中之一。”
冯龄素闻言笑道,“迟世子如此能干,皇上又找到了一个分忧之人。”
冯龄素这话十分合燕淮的心意,燕淮道,“朕倒是想让他留在朝中帮忙,可他的性子自小便是跟着他父王在战场上的,朕只怕他不习惯。”
冯龄素失笑,“怎会不习惯?说起来迟世子被睿亲王教养的真好,小小年纪就能上战场这么多年,不过啊,臣妾为人母亲,看到迟世子总觉得有些心疼他,都是皇家的孩子,只有他自小在朔西长大,不可谓不艰辛,若是他母亲还在……哎……”
冯龄素一席话说完,燕淮的眉头便紧皱在了一起。
赵淑华便道,“男儿保家卫国征战沙场乃是大丈夫之壮志,燕迟子承父业,倒也没什么。”说着又道,“不过如今西北局势稳定,有睿亲王倒是也够了,燕迟若是能在刑狱之上为皇上分忧,留在京城是再好不过了。”
赵淑华话音刚落,燕蓁眨了眨眼看着燕淮,“父皇,迟哥哥怎么不见?”
燕蓁这般一问,燕淮笑道,“他下午就入宫了,来见了我之后去了寿康宫看你祖母,你祖母多年不见他,一会儿将他当做他父王,一会儿又将他当做燕离,竟是不放他。”
燕蓁笑意一盛,“那宴毕我也要去看祖母!”
燕淮看着燕蓁满是宠爱,“好,陪你祖母守岁也是极好的。”
燕蓁点点头应下,燕淮沉吟一瞬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道,“说起来,朕倒是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赵淑华看着燕淮,“皇上想到了谁?”
皇帝皇后说话,底下的女眷群臣皆是一静,一边用膳一边侧耳听着,先是听到了燕迟,众人不由低声私语了几句,而后,又听到了燕淮此一言,众人不由都眸生疑问。
冯龄素眼珠儿一转道,“莫非皇上想起了怡亲王?”
大周帝国如今在世的皇帝一辈的亲王,除了豫州的裕亲王,西北军中的睿亲王,还有一位怡亲王,然而这位怡亲王也有向佛之心,常年在外求佛云游,早就不在京中定居。
冯龄素是燕淮的解语花,事实证明她也的确十分了解燕淮,她想着燕淮适才才说了燕迟和睿亲王,那继而想到怡亲王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她满是自信的笑着,可她没想到,燕淮竟然看着她摇了摇头,“素儿,这一次你却猜错了。”
说着,燕淮眸光一转看向了女眷的方向,“秦府九姑娘可来了?”
猝不及防的一问,直让秦莞本人都没反应过来,还是秦朝羽将她胳膊撞了一下。
秦莞回神,下意识的站起了身来。
这一站,那些不知道秦府九姑娘是谁的人都朝着秦莞看了过来。
秦莞眉头微皱,不知皇上用意何在,她一直在想燕迟有没有来,适才听到五公主的话方才知晓燕迟的去处,因此,神思便有些远去,却不想燕淮怎么问起了她!
“九姑娘,皇上叫你呢……”
大抵见秦莞有些茫然,袁庆在燕淮身侧笑着提醒了一句。
秦莞忙敛眉往主位走了几步,她这一走,屏风两侧的人便都看到了她,顿时,低低的私语便响了起来,有不认识她的,有隐隐知道她来历的,不论知不知道,能在大宴之上得皇帝亲口一问,都绝不是寻常事,一时间这殿内上至皇后和各位后妃,下到群臣和内眷仆从,皆是一个比一个仔细的看向秦莞,这一看,众人眼底皆有惊色。
什么时候,京城之中多了这样一位世外仙姝?!
京城之中的权贵们或是茶会或是诗会或是游园总有数之不尽的交际玩乐方式,因是如此,谁家女儿作诗作的好,谁家女儿生的美,谁家女儿喜欢蜚短流长……
但凡在这个圈子里,没有相互不认识不知道的,众人只知道秦氏有个秦朝羽,却不想这位秦府九姑娘的姿容竟然比那秦朝羽更为出众的多……
无数的目光各异的落在了秦莞身上,从桌案到主位台阶之前十多步的距离,秦莞一步一步走的沉稳端庄,莫说这么多人的目光了,便是天家威严也不怯。
她身上的白斗篷并未取下,此刻映着主位之上的明光灿灿,越发衬得她身上披了月华一般,她墨发三千半挽,三根青玉钗斜插发间,虽面对着天下间最为尊贵之人,却背脊笔挺不卑不亢,再看她眉眼,众人惊讶的发现她五官竟生的出奇精致,若只是美也就罢了,这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却胜在质蕴香培玉琢冰清玉润。
距离主位越来越近,秦莞的步伐却不见丝毫紧张怯弱,众人看着,便觉她神采静若幽兰,稳若松竹,仿佛泰山崩于前也不改颜色,她双手交叠在身前,气韵和畅矜贵自若,雪白的斗篷虽然掩下了她内里衣裙的华丽,却丝毫掩不下她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泰然,满殿的熠熠明光之中,秦莞步履之间仙袂乍飘,周身神采斐然似有回风舞雪,不过几息之间,燕麒愣住了,冯龄素和赵淑华眯了眸子,便是燕淮也眸露惊讶,而燕彻,则眸光万分复杂的望着秦莞。
“民女秦莞,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秦莞跪地行礼,语声犹如珠玉相击。
燕淮看了秦莞两瞬,忽的笑意一深,“午间袁庆回宫之时同朕说秦府九姑娘非凡俗之色,朕还有些怀疑,如今一见,却知袁庆所言不虚。”
说着,燕淮笑着道,“起来起来,太长公主让朕好生相待于你,可不敢叫你久跪。”
秦莞忙道,“多谢皇上。”说着站了起来。
秦莞端正站着,眉眼轻敛,神色恭敬。
主位之上赵淑华一讶道,“她就是太长公主在锦州收的义孙女?”
燕淮笑出声来,“皇后反应可是慢了,就是她。”
赵淑华也一笑,“难怪啊,寻常人可入不得太长公主的眼。”
燕淮闻言只继续道,“她可不是你表面上看见的这般简单,虽然模样极好,可她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太长公主多年的隐疾便是她给治好的,似乎被人称作……锦州小医仙……”
赵淑华眼底又是一亮,经燕淮这么一说,满殿的目光又灼人几分。
冯龄素微讶道,“医术?这九……九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啊,怎会的医术?且还是出神入化的医术?就臣妾知道的,太医院最年轻的御医也有三十了吧?”
医者一道,修习时间不可谓不重要,秦莞如此年轻,学医时间必定不长,和那些行医多年的老大夫如何相比?怎就是她治好了太长公主?
“素儿,这就是你狭隘了,太长公主手书中说着丫头天分极高,不但用医术救了她的命,还让她帮了不少其他的忙,这丫头,朕都不敢小觑。”
燕淮一口一个素儿,尤其显得和冯龄素十分亲近,且他这句话意味深长的,便是秦莞都有些不确定燕淮到底说的是什么忙,是案子吗?
冯龄素掩唇笑道,“皇上说的是,臣妾见识不多,想来是小瞧九姑娘了。”
燕淮都说了他都不敢小觑秦莞,旁人谁还敢公然质疑秦莞?然而话虽如此,秦莞的模样大家没甚可说的,可她的医术……毕竟没有亲眼所见,众人心中还是抱有疑问,且太长公主上了年纪,因喜爱夸大了这九姑娘的厉害之处也大有可能。
燕淮却看着秦莞道,“丫头,你离开之时太长公主身体如何了?”
秦莞忙道,“祖母身体已无大碍,民女又留了小半年的进补之方,若是调理得当,如今祖母的身体必定康健许多。”
秦莞这一声“祖母”出口,众人仿佛才真正接受了太长公主收她为义孙女的事实,虽然一部分人觉得太长公主离京多年早已势颓,可大部分京城的权贵却知道当年的太长公主是什么性子,亦知道当今圣上对这位姑姑颇为挂念,一时便都不敢轻慢。
燕淮点头,“好,你治好了太长公主,乃是大功一件,今夜是除夕夜,你且说说,你想要什么?但凡是朕能赏的,绝不吝惜。”
秦莞听着此话,心头顿时一动,她想要的,绝不吝惜?!
她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样……
唇角微抿,秦莞将眸子垂的更低了几分,“民女起初救祖母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后得了和祖母的缘分,为她老人家治病便是民女的分内事,也是民女的福分,民女无所求。”
燕淮笑意微深,“当真无所求?”
秦莞不假思索点头,“当真无所求。”
燕淮朗声笑了起来,“你们看看,朕少有这样主动赏人的时候,这丫头却不要。”
冯龄素忙道,“九姑娘对太长公主有孝心呢。”
燕淮颔首,“姑姑她老人家儿孙同堂本就福全了,如今又得了一个义孙女,光看来的手书就知道她开心的很。”说着微微一顿,“丫头,朕的话既然说出去了,便不好收回来,眼下你没想到,那便先不说,等你想到了可随时来找朕,到时候朕随时给你兑现。”
秦莞有些惊讶,眼风极快的看了燕淮一眼,皇帝的赏赐,小赏小赐并不稀奇,可若燕淮这次这般却极其少见,若他只是想应付,大可随意选几件小玩意赏赐便可,没必要当着群臣和这么多人的面许下一个虽是兑现的诺言,如果她要的是别的呢?
燕淮双目温润的看着她,大抵也是看出了秦莞的惊讶和迟疑,而她这份迟疑在燕淮的眼底,便只觉秦莞对突如其来的皇恩有些不知所措。
燕淮心底叹了口气,他知道秦莞的身世,再加上太长公主的嘱托,便对秦莞生了几分怜惜之心,秦莞虽然面上看着沉稳自若,气韵非凡,可到底不是照着寻常氏族贵女那般教导出来的,面对他的恩赏之时,竟然心思不够活络,一时忘了如何应对。
“你如今回了京城,往后可时不时入宫来玩耍,小五和你年纪相差不多,想来你们也玩得到一处去,之后往锦州去信的时候,可得和姑姑她老人家说,朕可没有慢待你。”
燕淮半开玩笑似的说着,语气竟然像个和蔼长者似的。
秦莞连忙应声,“是,民女一定谨遵皇命。”
燕淮见秦莞言语谨慎不像别的世家女那般活泛的故意讨喜,心中反倒是更生了喜爱之意,这边厢,燕蓁好奇的看着秦莞,“你真的会医术?你真的很厉害?”
秦莞侧了侧身子看着燕蓁,“公主殿下,民女的医术不算厉害,只可治寻常病症罢了。”
燕蓁一双杏眸又是好奇又是喜爱的看着秦莞,半晌笑着道,“我不知你医术厉不厉害,我只知道你长得真好看,你长得这般好看,还学医术做什么?”
燕蓁今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再加上自小被捧在手心长大,心性亦格外的活泼些,此刻她这般天真的一句落定,便是秦莞也禁不住莞尔,燕淮更是笑道,“你个小精灵鬼,这是什么道理,莫非又是你不想念书想出的歪理由?”
燕蓁反应极快,“咦,父皇是说我长的好看吗?”
燕淮神色宠溺道,“你是朕的掌上明珠,自然是最好看的。”
燕蓁顿时开心的笑了,燕淮失笑无奈,转而看着秦莞道,“好了,今日年宴,等改日宣你入宫,给朕讲讲姑姑他们在锦州的事,退下用膳吧。”
秦莞心中微松,福了福身转身退了下来。
秦莞离开了主位台阶之下,虽然挡住了群臣的目光,可主位之上的目光却是挡不住的,她人回到了桌案边落座,燕彻和燕麒的目光却都还在她身上。
适才秦莞站在跟前,他们这些皇子若是表现的太过殷勤总是不好,如今秦莞坐了回去,他们的目光仍然离不开,不光是他二人,便是旁边两位皇子亦然。
燕淮自然注意到了几个儿子的动作,只当做不察,又举杯邀群臣同饮。
这边厢,冯沉碧上下打量了秦莞两瞬,“九小姐竟然会医术?原来他们早前说的被太长公主在锦州收为义女的人就是你啊……”
说着,又歪头想了一下道,“九小姐是在哪里学的医术啊?”
秦莞神色如常道,“同父亲学的。”
冯沉碧眨了眨眼,“同秦二爷?秦二爷不是早就——”
她话语一断,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忙住了口,胡氏和秦朝羽面色一沉,秦莞眉头微皱,冷冷的看了冯沉碧一瞬,这边厢,卫国公夫人顾氏道,“冯小姐好奇这些做什么?能被太长公主收为义孙女还能有假?”
说着,笑眯眯看着秦莞,一副很是喜爱的样子。
于氏见状便道,“彭夫人早就知道了?”
顾氏唇角微弯,言语爽朗道,“我家那个早年间和安阳侯一起打过仗,这消息传来京城的时候便关注了一下,的确是早就知道的,当时还说不知何时能见到这位九姑娘,却不想,这么快就见到人了。”
彭华景道,“九姑娘小小年纪医术过人,不知擅什么?”
寻常大夫,多有擅长的,秦莞听着这话却说不出自己擅长什么,她真正行医看病的时间不多,只遇到了什么便使劲的琢磨什么,论起神医二字,她是真的当不起。
“我也不知自己擅长什么,寻常见到的病症都可一治罢了。”
冯沉碧便道,“既然是小医仙,怎么样也有最厉害的吧。”
秦莞看着冯沉碧,“非要说一个,那便是擅使针了。”
秦莞语气微冷,上下打量了冯沉碧一瞬道,“若冯姑娘这般气血不足五脏虚寒的,只需每半月行针一次便可有所改善。”
冯沉碧看着秦莞清亮的眸子,寻常看不觉什么,秦莞说着话之时冯沉碧只觉秦莞眼底生出了会刺人的冰冷似的,她说完,冯沉碧几乎觉得那针真的扎到了她的身上,且秦莞一眼说中了她身上的病症,这又让她颇为懊恼,秦莞竟然有几分本事的!
“原来如此,看来我也小瞧九姑娘了!”
秦莞听着此话,越来越觉得忠国公府这一家人都很像,冯沉碧更是冯龄素的年轻版。
于氏看出了秦莞被冯沉碧激出了气性,当下在桌案之下拉住了女儿的手,又问道,“适才九姑娘说,第一次给太长公主治病之时只是偶然?”
比起冯沉碧,于氏就要不动声色的多了,秦莞点头,“正是。”
于氏笑笑,“哦?是什么情景呢?”
秦莞本不愿说详细,奈何于氏问的直接,便道,“我出门之时在路边遇到了太长公主病发,如此便出手救了太长公主,当时还不知太长公主的身份。”
于氏装作有些惊讶,“啧,这样的缘分可真是巧啊……”
秦朝羽和胡氏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此刻一听,心中也觉得实在是巧,这边厢,冯沉碧语声低低在于氏耳边道,“还不知是耍了什么手段呢,哪有这么巧的事。”
于氏面上笑着,却在冯沉碧耳边低语,“沉住气。”
冯沉碧蹙眉,想说什么,却又被于氏拉了一下,冯沉碧见桌子上坐着许多人,只好咽下了口边的话,在她看来,太长公主离京十年了,她们这些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更是对太长公主没几分印象,自然地,心中也不将她当做正经的皇室公主来敬重,而太长公主的身份在她这里都算不得什么,那秦莞这个义孙女又算什么?
冯沉碧闭了嘴,秦莞便不必应付她,正要静下心来,秦朝羽却又问,“适才圣上问你要什么,你怎么不说?”
秦莞闻言只得叹息,她不是没有想要的,只是她那想要的东西不能说。
“一时没想到要什么罢了。”
秦朝羽转而看了一眼主位的方向,果然,燕彻似乎又在往这里看了。
秦朝羽不由攥紧了袖口,燕彻刚出现就应该知道她在这里了,毕竟他们这一桌十分靠前,可一开始,燕彻没有多往这边看一眼,自秦莞去了御前归来后,他倒是频频往这边看,如此一对比,燕彻的目光欲落在谁身上就不言而喻了。
秦朝羽抿着唇,使足了力气才克制着自己不当着冯沉碧的面露出心思来。
这边厢,燕彻的目光的确在看秦莞,他是十分惊讶的,惊讶氏族之中竟然有秦莞这样的女子,她分明冰清玉润端方高华,一眼看过去是一个极为出挑的氏族贵女,可仔细看她的神态目光,她的眸子竟是明澈到不染一物,被问及赏赐,亦什么也不要,甚至,连一句好听的话也未说,这份“拙”,在一众争芳夺艳的贵女之中尤其显得难得。
燕彻越想越觉出几分懊悔,袁庆说的是对的,她是非凡非俗之色。
而他竟然不知,这位九姑娘竟是这般颜色,上一次赵旌入宫之时是怎么说的?
他似乎只说了秦府九姑娘会医术……
如果他当时就直言,他只怕会想着早日见到这位九姑娘才是。
燕彻又往秦氏这一桌看了过来,因秦朝羽的遮挡,他只看到了秦莞的一个侧影,燕彻双眸微眯,恍惚之间,他脑袋里竟然浮出了另外一个模样来。
燕彻坐在燕麒上首位上,燕彻要看秦莞,燕麒自然有察觉,发现燕彻的目光多次往秦氏一桌看之后,燕麒的眼底便生了几分深长之色,天下的男人没有不喜欢漂亮容颜的,而更可贵的是,这位秦府九姑娘不止容颜令人神往,太子本来有意于秦朝羽,可眼下是否会换了目标?若是如此……燕麒唇角一扬,那他要不要让这场戏更好看呢?
太子和成王各有心思,赵淑华和冯龄素也自有打算,见赵淑华叫来了身后的宫婢低声吩咐了什么,冯龄素也转身喊了自己的亲信来,低低吩咐了两句,几乎是同时,赵淑华和冯龄素的宫婢一同离开了此处,冯龄素转身,正好对上赵淑华带笑的眸子。
冯龄素忙道,“让姐姐见笑了,殿中虽然热闹,妹妹却觉有些冷,让宝蝶去取斗篷了。”说着冯龄素又好奇道,“姐姐也让云雁去去斗篷了?”
赵淑华弯唇道,“自然不是,本宫看皇上很是喜欢这位秦府九姑娘,且这位九姑娘适才没要什么赏赐,便命人去取我那里的几样首饰来,打算以表心意。”
这话一出,冯龄素立刻笑意一滞,一旁燕淮听到这话扬唇道,“还是皇后考虑的妥当。”
赵淑华便道,“臣妾虽然未看到太长公主的手书,可光听皇上所言也知道太长公主对这个孙女十分挂念,臣妾自然应当尽照顾之责才是。”
燕淮听着,便又是点头,“不亏是朕的皇后,我知道你原本就喜欢秦述的闺女,如今又添了一个,往后你多多照看。”
赵淑华自是应是,冯龄素干笑了两瞬,眸色冷了下来。
正在这时,忽然殿外传来一声太监的低喝,“睿亲王世子到——”
一语落定,殿内顿时一静,燕淮朗笑一声,“好了,可算是被太后放过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玄黑的身影入了殿门。
崇明殿内灯火通明暖意酒意盎然,可坐在殿内确实能听到殿外的风雪呼号声,燕迟大步入殿,墨色的斗篷之上犹可见雪色,他带着一身的寒意,大步流星的朝着主位走去,到了御前,撩袍便拜,他单膝跪地,行武将之礼,动作利落姿势洒然,秦莞的位置正好看的清清楚楚,一时之间,殿中的酒意让她面上生出微醺热意。
“末将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末将来迟,请皇上恕罪!”
燕淮和赵淑华同时笑意一深,燕淮道,“快起来快起来,太后那边如何了?”
燕迟凤眸锃亮,一双眸子被明灿的灯火映照的潋滟夺目,闻言一扬唇,“末将离开之时,皇祖母正准备歇下,这会儿想必已经入睡。”
燕迟语声华丽悦耳,再加上他身量高挺,此刻一袭玄黑绣金色蟠龙的华丽黑袍在内,外又罩墨色狐裘斗篷,往御前一站,自有俊美无俦的顶天立地之感,一瞬间,莫论燕彻、燕麒,便是冕服在身的燕淮都被他衬得锋芒渐弱。
不论是燕淮还是燕彻,姿容中上为第一,第二无外乎是久居上位者自有的高高在上之感,再加上象征着权力的冕服蟒袍,自然而然的便能引大半目光。
然而燕迟和这殿中所有人都不同,他有高贵的血统,他有俊美无匹的模样,这些旁人看来遥不可及的东西却并非他的唯一利器,相比之下,他这一身战场烽火之中血洗而来的刚硬身骨和那副指点千军万马无惧刀山火海的英雄胆气才是这殿中无人可比之处!
他身上的锋芒带着血气,经过朔西寒原之上风霜血火的摧折,可屠敌军千万,可震慑西戎不敢犯境一步,而这里,这些金玉堆砌起来的荣华富贵,这些常年被酒色浸泡的声色犬马,在他的尸山血海淬炼过的身骨面前显得那般不堪一击,无人能与他相比,亦无人敢与他相比。
秦莞看的专心,眼风一转,只见冯沉碧和一旁的彭华景都看的十分专心,她先是与有荣焉的扬唇,而后不知想到什么,眸色微暗的同时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子涩然来。
“好好好,她老人家近来身体不适,今日见了你心情舒畅,想来能早些入睡了,你既是来晚了,便先自罚三杯,朕知道在军中你父王不许饮酒,如今回了京城,可放肆一回了。”说着扬手,“赐座,赐酒——”
袁庆极快吩咐下去,很快,几个小太监搬了新的一席到了八皇子下手位上,众人一看,心中皆是明了,燕迟虽然也是皇族,却并非皇子,显然,燕淮是要给他无上的尊荣,席案摆好,燕淮扬了扬下颌,“入座。”
燕迟也不推辞,只一拱手便也坐在了主位之上。
就在他落座的同时,他的眼风越过这殿中名灿灿的光芒,准确无误的落在了秦莞的身上。
秦莞心头一热,甚至看到燕迟对她扬了扬唇,继而,燕迟才看向了别处。
虽只有一瞬,可秦莞心中却仿佛被琼酿浸润,馥郁芬芳。
燕迟举杯,先敬了主位上的众人一杯,刚放下杯盏,赵淑华便道,“刚才还在说你呢,说你这一次南下立了大功。”
燕迟“哦”了一声,笑道,“不敢言立了大功,不过是为皇上分忧。”
燕淮满面赞赏,“看看,这话也是刚才大家说过的。”
赵淑华弯唇,“这一次立了功,可有问皇上要赏?”
这话一出,燕淮笑意微深,自然想到了刚才秦莞不要赏赐,便听燕迟道,“本是分内之事,怎敢问皇上讨要赏赐?”
燕淮大笑,“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么朕的赏赐还赏不出去了?”
燕迟面露不解,似乎不知燕淮在说什么,赵淑华便道,“你不知,适才秦府九姑娘上前之时,圣上问她要不要赏赐,她也说是分内之事不敢要赏赐。”
燕迟神色如常,“哦?看来我同九姑娘乃是同道中人。”
燕迟这话说的有些快,秦莞直听的心头一跳,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话中带上了她……
正这么想着,便听燕淮问道,“说来你和她应当熟识吧?”
燕迟唇角扬起,“自是熟识的,太长公主不放心,特意交代燕迟好生照顾。”
燕淮往秦莞这边看了一瞬,“看来太长公主还真是不放心的很,先是交代了你,再又给朕来了手书,罢了,往后你留在京城,一切皆好说。”
燕迟笑意舒朗,“那是自然。”似乎全没注意到燕淮那句“以后你留在京城”。
燕迟既然是后来的,燕淮少不得罚他酒,燕迟自然喝了,又连着敬了诸位之上的几位堂兄方才停了,燕淮见他丝毫不忌酒笑意微深,又问起了朔西军中的趣事来,燕迟应对有致,主位之上气氛更好,燕麒早前见过燕迟,二人自颇有话说,燕迟却未提燕麒带人去义庄之事,燕麒有所觉,二人一来一往,和乐非常,相比之下,却是燕彻有些心不在焉。
酒过三巡,这年宴便算的上尽兴,今夜除了大宴,燕淮还要带着百官登上正华门城楼同京城百姓同乐,燕淮正要吩咐袁庆准备收宴起驾,忽然间,一个小太监从右侧门之中急急跑了过来,因是太着急,小太监一见到燕淮便喊道,“皇上,太后娘娘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