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手上又多了位病人,因着这个缘故,秦莞又连续三日去往秦府。
这一日秦莞再到秦府之时,岳凝早在府内等候,开口便道,“人还没回来,咱们得过去等一会儿。”
秦莞挑眉,“他的伤还没好,去了何处?”
岳凝一边陪着秦莞往东苑走一边道,“巡理院的几位大人都已经复核了宋柔案子的细节,昨日徐河过来说知府大人已经准备往京城递折子了,再过几日,便要随同另外两个嫌犯一起送往京城,魏綦之一听这话坐不住了,今天去牢里看魏言之了。”
秦莞双眸微狭,叹了口气,如今已经快到九月,而每年年底都是各个州府汇总每年州府吏治往京中上报的时候,这刑狱,自然也是上禀的重中之重。
岳凝继续道,“眼下州府的定论,果然和你说的一般,只重不轻,等回了京城,大概也是一样的,魏綦之知道,眼下不去见魏言之,往后就难见了。”说着,岳凝挑眉,“不过还是有些好奇他要和魏言之说什么。”
秦莞和岳凝到了东苑,先在一处偏厅坐了片刻,没多时,便听到了岳清的声音在院外响了起来,秦莞和岳凝起身出来,果然,岳清打头,而魏綦之拄着一个拐杖,被乌述扶住走了进来,一看到秦莞和岳凝在这里,岳清立刻快步走上前来,“九姑娘久等了!”
秦莞福了福身,岳凝正要打趣岳清两句,一抬眸,却看到魏綦之凝重的神色,抿了抿唇,岳凝到底没有多言。
一行人进了屋子,魏綦之面上才浮起了两分薄笑,“让九姑娘久等了。”
秦莞一边拿出棉布和药膏,一边道,“今日去牢里,可达成所愿了?”
魏綦之腿上还裹着层层叠叠的棉纱,进了屋子便被扶着靠在了长榻之上,他一条腿平放在榻上,而今日秦莞撕下棉纱的时候他却是眉峰都未动一下。
“达成所愿?”魏綦之语声略显涩然,“我倒是没什么目的的,只是去看看而已,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兄弟?”岳清听到这话最先忍不住,“他那般陷害于你,你怎么还当他是兄弟?今日你也瞧见了,他连看你一眼都不肯。”
岳凝微讶,“怎叫看一眼都不肯?”
说至此岳清便对魏綦之抱不平,“今日魏兄好心好意去看魏言之,可魏兄到了牢里,他却是背对着魏兄坐在牢里,连身子都不转过来,魏兄在牢里待了两刻钟,魏言之一动不动,亦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魏綦之垂眸,苦笑了一下,“他只怕以为我是去看笑话的,心底多半有屈辱怨恨,自然是不会和我说话的……”
岳清摇头,“魏兄腿上的伤这般严重,我本就不建议你去。”
魏綦之只苦笑不语,这边厢乌述捧着药碗上前来道,“二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公子最是宅心仁厚的,自小便拿二少爷当做亲兄弟一般,如今成这样,小人和公子都没有想到,小人也一肚子气,可公子却想得开,说二少爷不容易。”
岳清不赞同的摇头,“倘若不容易的人都去谋财害命,那天下间不知道要多多少盗匪歹人,魏兄仁厚是好,对魏言之却不该心生谅解。”
魏綦之摇头,“不是谅解,只是好歹兄弟一场,我去和他告别一下罢了,再过两日他就要被送去京城了,此一别,想来是不会再见了。”这么说着魏綦之仿佛又想到了从前的种种,又深深叹了口气道,“现在想想,从前我总以为自己对他已经足够好,现在看来,我还是不懂他的苦,至少……在他母亲那件事上,的确是我有错。”
魏綦之这么一说,屋子里的气氛便沉闷了起来,又几瞬,见屋子里众人都不说话,魏綦之才忽然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去,“就算我有错也是小错,她母亲生病之后我还送过药去,她母亲当年,既想把他送到我母亲名下,又舍不得那份母子朝夕相伴的情分,后来忍痛送走了他,心底却留下了病根,我母亲的确过分了一些,可她母亲早就身体不好也是有的,如今我这腿赔给他,还有那件事,我也不打算做什么解释了,如此我和他也两清了,可他害死了柔表妹却是千不该万不该,如今也算罪有应得!”
岳清这才朗笑起来,“正是这个道理,我就知道凭着魏兄的心境自能看清此事的对错,他一个人搅得三府不得安宁,如今正是因果所得。”
秦莞一直在为魏綦之重新换药,至此刻方才摇了摇头,“魏公子身为兄长,本来就已经是受害者,如今却还在为魏言之唏嘘,真是叫人感佩。”
秦莞语气一点都不诚恳,还带着两分打趣意味。
魏綦之嘴巴一咧,“九姑娘果然眼利,在下这么一点小心思都被姑娘看了出来,大丈夫总要忍辱负重的,在下受了这天大的委屈,虽然发发牢骚也是应该的,可如果摆出一副替他着想的模样,岂非更能让你们对在下生出好感来?说不定觉得在下重情重义,九姑娘拿出看家本领让在下的腿恢复如常人一般也说不定呢……”
秦莞挑眉,“魏公子这腿,要恢复如常可不容易。”
魏綦之身子往后靠去,长长的叹了口气,“看来在下马场里的那几十位‘美人’今生都和在下无缘了!”
魏綦之爱马众人皆知,他口中的“美人”自然是他花费重大养出来的宝马了,然而眼下他腿上有伤,将来多半会留下残疾,一个瘸子如何御马?
岳凝眼珠儿一转,“怎无援了?魏公子大可从驯马改作贩马,反正魏公子无心仕途,将来总也要寻些事做的,若是靠此事一跃成京城商贾第一,还能摆脱了败家子的名号。”
许是魏綦之自己也喜欢拿自己玩笑,这几日下来,便是岳凝这等性子的人也时不时的打趣他几句,魏綦之听着她这话苦笑连连,“郡主果真贴心,连往后的营生都替在下想好了,郡主可要做我的第一位主顾?我那里有一匹西戎的汗血宝马名为踏雪,毛色纯正欺霜赛雪,可说是十分适合郡主了……”
岳凝挑了挑眉,“魏公子这话竟也说得出口,公子住在侯府,吃喝用度一应是最佳的,还有锦州城第一医仙我祖母的御用医者为你诊治,你不说送我们兄妹一人一匹,竟然还好意思收钱?二哥,难为你同他称兄道弟……”
魏綦之面色一苦,而后求助一般的看向岳清,岳清正要笑着替魏綦之解围,这边厢秦莞却点头,“郡主此言倒是十分在理。”
一听这话,岳清即将脱口而出的“你莫听我妹妹胡说”当即变成了“我也这么觉得”,魏綦之睁大了眸子看着岳清,腿上痛,心底更痛。
看完了魏綦之的腿伤,秦莞一边收拾药膏一边问道,“迟殿下在何处?”
这话一出,岳凝忙道,“这两日他去军中了,怎么了?”
秦莞便道,“他身上的伤也还没好,按理该到了换药的时候了。”微微一顿,秦莞又道,
“既然见不到人,那我讲药膏留在府内,等迟殿下归来,请郡主帮忙转交。”
岳凝还未说话,岳清便道,“恐怕这几日迟殿下不会回来了。”
岳凝和秦莞一起看向岳清,岳清抓了抓脖子道,“他要帮父亲修改岳家军军制,只怕要在军中留上个五六日才回来……”
秦莞蹙眉,“二公子可要去军中?”
岳清颔首,“自然要去的。”
秦莞便将袖中的药膏拿了出来,“那请二公子帮忙将此物交给迟殿下,怎么敷用他是知道的。”
秦莞愿意找他帮忙,岳清自然十分乐意,当即收了下来。
秦莞想了想又道,“还请二公子再交代一句,请迟殿下务必不要动武,免得伤口再裂开。”
岳清自然欣然应下,秦莞道了谢,这才和岳凝一起往外走,没走几步,秦莞忽然道,“我和侯府倒真是不解之缘,眼见得又多了一位病人。”
岳凝失笑,戏谑的看向她,“且不知哪个才是最让你挂心的?”
秦莞眨了眨眸,面色再寻常不过,“自然都是一样的。”
岳凝欲言又止,想了想到底没多言,去辞了太长公主,岳清亲自将秦莞送到了府门之前,很快,送秦莞的马车从侯府门前缓缓的驶了出去……
看着马车渐渐走远,对街角的拐角处,霍甯的目光落在马车上久久未动。
飞泉在旁小声道,“主子怎不上去打个招呼呢?”
霍甯唇角紧紧抿着,“她是谁?凭什么要我和她打招呼?”
飞泉撇了撇嘴,“主子先是闭门不出半个月,然后见了九姑娘就开始不对劲,也不知道主子是害怕九姑娘还是怎地,原来可不是这样……”
这么一说,霍甯心底又生出一股子郁气。
是啊,原来可不是这样……原来可是她秦莞的目光追随着他走!
……
……
回了秦府,整片内宅一片安宁,临风院方向也动静全无,秦莞近两日留在侯府未曾去看姚心兰,而姚心兰也没叫墨书来请,秦莞身上有些乏,便索性回了汀兰苑。
回了院子,汀兰苑之中也是一片安静,秦莞直入正屋,刚进屋子,她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茯苓从后面跟进来,疑惑道,“小姐怎么了?”
秦莞眯眸,扫过前堂,又疾步往内室走去,“有人进来过。”
茯苓一愕,“啊,是不是上次进来屋子的那个人?”
秦莞看完了内室,转而去书房,待看到书柜之上略有参差的书册之时点了点头,“应当还是她,这一次她重点来了书房。”
茯苓眉头紧皱,“会是谁呢?是不是四个晚其中的一个?”
秦莞走过去,重新将书架上的书册摆放整齐,而后弯了弯唇轻哼了一声,“想知道谁进过屋子,倒也十分简单,早前我做药加验尸有些忙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如今却得了空。”
说着,秦莞道,“你去找几味药来……”
茯苓神色一定,当即开始记秦莞所言的中药药名。
秦莞吩咐完道,“让晚杏和你一起去拿药。”
茯苓“嗯”了一声,忙出门去了,茯苓一走,秦莞落座定了定神。
果然有人第二次进来,且这一次没去内室只来了书房,摆明了,书房里才有她最为关心的东西,虽然全府上下都知道她落湖之后便记不清从前的事了,可凶手定然不会全部相信,而这进屋子的人,恐怕是来寻找什么蛛丝马迹的。
很快,茯苓和晚杏带着药回了汀兰苑,茯苓本以为秦莞要做什么,却见秦莞在窗边调起香来。
想着秦莞自有主张,茯苓也不敢多问,秦莞这一调,便调到了夜幕初临。
待用过了晚膳,茯苓劝道,“小姐今夜早些歇下吧,侯府的案子好容易忙完了,小姐好好养养身子才是,喝了几日的参汤,小姐气色已然好了许多了。”
秦莞身上也有些乏,正要听了茯苓的话,冷不防的,后窗之外忽然“噔”的响了一声,秦莞和茯苓对视一眼,二人皆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很快,第二声响了起来,那声音,分明是什么东西打在了她们的后窗之上。
茯苓第一反应便是想出门喊人,可秦莞却一把将她拉了住,茯苓一脸惊色的看着秦莞,“小姐?不出去喊人吗?”
秦莞抿唇,摇了摇头,“先去看看,来人这等动静是有意为之。”
茯苓微愣,当即明白过来,既然有意为之,多半不会有恶意。
微微点头,茯苓却还是有些不放心,转了转目光,将一旁多宝阁上的鸡毛掸子拿在了手里,这边厢,秦莞已经大步朝后窗走去。
后窗本是关的严丝合缝,秦莞深吸口气,一把将窗棂推了开,窗棂一推开,屋内的昏灯立刻将屋后照的微亮,秦莞这正房之后乃是一处兰亭苑的花圃,也是兰花,靠着后墙的一角,两棵古柳树静静伫立着,秦莞目光一扫,只见一览无余的兰圃之中并无人影。
心中正狐疑,秦莞一转眸,却看到墙角的古柳之下依稀有一道人的身影。
来人长身玉立,可头脸却都被包裹了起来,秦莞看上去,只觉是个男人,且身形有些熟悉,可具体是谁,却是看不出来,秦莞眯眸,就在这时,那人开了口。
“九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低哑的声音从树下传来,伴着夜里的冷风,一瞬间让秦莞睁大了眸子!
秦隶!站在树下说话的竟然是秦隶!
隔着四五丈的距离,秦莞有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
她这后院的墙不算太高,可这三更半夜的,秦隶竟然翻墙而入,且用这种方式来寻她,简直是荒诞又诡异,秦莞站在屋内没动,甚至想一把关上窗户。
“九妹妹,有急事相求,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莞眯眸,手紧紧的攥着窗沿,以保证自己随时都可以将窗户关上。
这边厢,茯苓拿着鸡毛掸子严阵以待的站着,第一次秦隶说话的时候她没有听清,可是这第二次她却是听清了的,茯苓只觉一阵头皮发麻,一把就拉着秦莞往后退,“小姐,天色这么晚,您不要和二公子说话,小姐,关窗户……”
秦莞心底也是这么想的,秦隶之诡奇她见识过,对他也无好感,且他三更半夜的闯到了她的院子里来,一定不是为了能见光的事,有什么事不能在白日说,而非要等到这大晚上的呢?秦莞深吸口气,抬手就要关窗——
“二妹妹!求二妹妹救我一命!”
秦莞窗户关到一半,秦隶忽然急的上前了一步,一听这句话,秦莞的手便顿了住,她一下子想起来秦隶得病的事,秦隶已经好多日没有出来了,闭门不见人不说,连自己院子里的奴婢都发卖了,而秦莞深刻记得那一日在锦绣坊看到的秦隶脖颈上的溃烂伤痕。
秦莞有身为医者的本能,但凡提起救命治病,总能让她冷静不少。
秦莞深沉的目光落在了秦隶的身上,秦隶此番,到底是来求救的还是别有所图?
若是求救的,她倒是可以出手,却怕他有什么别的谋算。
“小姐……让二公子明日再来吧……”
茯苓压低了声音,心底仍然极度不喜这位二公子,这大半夜的,若是有什么风声漏出去,自然会再生波澜,而她家小姐可经不起那些折腾了!
“救命也该白日来,眼下太晚了,二哥回去吧。”
秦莞说完,“咔嚓”一声将窗户关了上,窗户一关,秦莞才心头微安,茯苓也微微呼出了一口气,虽然话已经说绝了,可秦莞却未动,而窗外的秦隶仿佛知道她没动,竟然继续小声的道,“若是此病能白日来,我又怎会此时来扰二妹妹,九妹妹悬壶济世医术高明,二哥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求九妹妹救二哥一命……”
说着,秦隶忽然咳嗽了一阵,秦莞眉头便拧了起来。
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暗夜,窗户一关,外面的兰圃之中便一片漆黑,秦隶裹着头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在外面,这一副打扮在这深夜不可谓不吓人,而他双眸紧紧的注视着适才秦莞打开过的窗棂,目光亦牢牢的锁住了窗棂上的人影。
一瞬,两瞬,秦隶满是希望的眼底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暗了下去,虽然窗棂上的人影未动,可似乎,窗后的人已经铁了心的不会在这时候再将窗户打开了。
秦隶咬了咬牙,拳头一攥,打算离开——
秦隶只觉得寒意侵遍了全身,可就在他刚转过身之时,紧闭的窗棂忽然“吱呀”一声打了开来,秦隶背脊一僵,后面传来了秦莞轻缓的声音,“二哥至左边暖阁说话。”
话音落下,窗户又咔嚓一声关了上。
秦隶定定的站着,胸口一阵起伏,转眸看去,只见本来已是黑暗一片的暖阁一下子又亮了起来,而一侧关着的窗户也被推了开,秦隶心潮澎湃,忙朝窗口走了过去。
屋子里,茯苓正在轻声嘀咕,“小姐啊,您真是……”
秦莞摇了摇头,“去外面守着,此事暂别让旁人发现。”
茯苓知道,一旦秦莞决定了做什么事,那便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了,于是忙应了一声去外面守着,茯苓一走,秦隶出现在了窗口处。
秦隶站在外面,并无翻窗而入的意思,秦莞挑眉,“二哥还要我请吗?”
秦隶苦笑一瞬,“九妹妹,为了你的安危,我还是站在外面说话。”
秦莞凝眸,上下打量了他一瞬,“听闻你病了多日,你刚才说求我救命,是你的病情加重了?”说着,秦莞又道,“你遮着头脸,除了不想让旁人认出来你是谁,是不是还害怕别人看出了你的病状?”
秦隶露在外面的眼睛蓦地一亮,“九妹妹,只有你能救我!”
这话,便算是默认了秦莞的推测,秦莞心底一沉,走上前两步,“将你的斗篷和脸上的巾帕摘下来——”
这话一落,秦隶手一抬,却又好似有些犹豫一般的顿了住。
“九妹妹,我眼下只怕有些吓人,九妹妹你——”
秦莞眯眸,“我让你摘下来,你摘下来便是。”
这么一吩咐,秦隶好似下了决心一般的将斗篷和面上的巾帕扯了下来,这一扯,饶是验尸剖肚都无惧的秦莞也顿时头皮一麻。
屋内的灯火照在了秦隶的身上,将他的面容映照的一览无余。
从前的秦隶,虽然生的一副笑相,以及身材消瘦,时而给人诡异阴柔之感,可到底,放在人群中也算是形容清俊风仪偏偏,可眼下,不过小十日不见,站在窗外的秦隶却消瘦的只剩下了皮包骨头,然而最为可怖的是,他面上唇角处生了几处疮溃,紫红色的溃伤自唇角蔓延,隐隐可见溃烂的脓水痕迹,秦莞目光又一扫,便见其唇角,耳后,颈部,都有类似的创口,而他身上被遮的严严实实,可秦莞无须看也知道,必定快要蔓延至全身。
秦隶清晰的看到了秦莞眼底的情绪起伏,他苦笑一下,“看来九妹妹已经知道我这是什么病了,这病难以启齿,我本不该来找九妹妹,可整个锦州城都知道九妹妹医术高明,而此事若是传了出去,我这名声必定毁了,我信九妹妹,还请九妹妹救我一命!”
秦莞内心不可谓不震撼的,当日她只是怀疑,可万万没想到是真的!
不仅是真的,且秦莞看来,秦隶身上的梅毒已经发了半月以上,而很快的,这样紫红色的凸出来的疮溃会蔓延到更多的地方,他的下半身,甚至他的手上都会出现,而梅毒,是整个大周最为不耻的恶疾,是勾栏之中的娼妓最常得的病!
秦隶是秦府的二公子,虽然是庶出,却也是荣华加身,在外面也高人一等,他生性风流,可秦莞肯定,他绝不会去勾栏野巷,秦莞想不通,他怎么会得这个病?
“九妹妹定然要问我是如何得这个病的。”秦隶语声艰涩,早没了此前在秦莞跟前的嬉皮笑脸或是故作深沉,此刻,他消瘦的身量在厚重斗篷之下摇摇欲坠,秦莞明白,得了这个病,哪怕只是短短的十多日也一定是备受折磨!
“可此事说来话长,我便不拿外面的事说与九妹妹听了。”说着话,秦隶眼神一暗,“我亦知道,这个病极其难治,在大周,还没有谁能打包票说一定能治好这个病的,我本打算为了名声一直掩着此事了,可是不知为何,我心底竟觉的九妹妹可以做到旁人做不到之事,就好像上一次九妹妹救了大嫂的命一样,九妹妹,可愿救我?”
秦隶语声发颤,眼底隐隐透着祈求,秦莞看着他如此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是波澜不惊道,“你这个病多久了?”
秦隶眼神一闪低下头去,“七八日了。”
秦莞当即便是一声冷笑,上前就要关窗户,“二哥若是不打算将实话告知秦莞,那还请哪里来的回哪里去,秦莞绝不治谎话连篇之人!”
“不不不,九妹妹息怒——”
秦隶急切的按住窗扇,忙道,“十三四日了,起初只是起了一二疱疹,我并未在意,后来疱疹越来越大我才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秦莞眯眸,“这个病会如何染上,我知道,二哥就更知道的,敢问二哥,可知道给你染上这病的人在哪里?”
秦隶苦笑一下,“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这个不重要,经了此事,往后我定然会洁身自好,此事也不宜声张,甚至,让九妹妹治这个病我心中都十分愧疚,所以,九妹妹只需要治好我一个人便可,旁的,九妹妹无需去管。”
秦莞脑海之中闪过一个念头,“那二哥染病之地,应该不在府内吧。”
秦隶眼底一讶,“那是自然,我在府内只有两个自小在府里长大的通房,自然不是她们染给我的——”
秦莞心底微微一安,而后肃了语声道,“二哥既然求上门,此病便是不该我看我也不会弃二哥性命不顾,不过……”秦莞语声一沉,“不过,能不能治好,我并不能保证,二哥自己也知道,寻常人得了这个病,只有等死的份。”
秦隶眼底闪出一阵希望的明光来,他后退一步,连连对着秦莞长鞠到底,“拜谢九妹妹了,只要九妹妹愿意出手,便是我最终仍然死了,也无怨无悔。”说着秦隶抬起头来,“九妹妹但凡有任何吩咐,从今往后,我皆万死不辞。”
秦莞心底冷笑一下,人,到了生死关头果然不一样。
“这些先不必说,今夜你来的太急了,我这里没有能给你用的药,你眼下先回去,明天晚上这个时候再来,到时候,至少能给你开个方子了。”顿了顿,秦莞强迫自己对秦隶摆正心态,又补充道,“看你的溃伤,还不至最为严重之时,可也不敢大意。”
秦莞语声沉静,秦隶听着自然不敢反驳,他满是的感激的又一个长拜,这才将面巾戴上将斗篷兜帽罩上,如先前那般头脸皆遮住之后方才转身离去,他一走,秦莞将窗户关了上,窗户一关,秦莞心底立刻有疑问的蔓草疯长起来……
听里面没了动静茯苓便知秦隶已经走了,她疾步进门,小声的问,“小姐,二公子可走了?怎么样,他到底得了什么要紧的病要这么大半夜的上门求诊?”
秦莞看了一眼茯苓,深吸口气,“梅毒。”
这二字落定,茯苓眼底生出了一瞬间的迷茫,秦莞叹了口气,又道,“也就是大家常说的花柳病……”
“啊——花柳病!”
茯苓大惊失色,“二公子怎会染上这病?!”
秦莞看了一眼外面,告诫的道,“小声些,告诉你是因为不想瞒你,你可别叫旁人知道了。”
茯苓猛地捂住嘴,又不停的点头,“不会的不会的小姐,这个病,别说得病的人了,您给他治这个病叫人知道了都要生出闲话来!”
秦莞颔首,面色少见的凝重起来,见她如此,茯苓又问,“小姐,是不是很难?”
秦莞点头,“很难,非常难,便是我,也没有把握。”
茯苓心底“咯噔”一下,自从知道了自家小姐会医术,茯苓便一路看着秦莞治好了差点撒手人寰的太长公主,又看着她治好了几乎一尸两命的姚心兰,再看着她治燕迟治魏綦之,但凡是出现在自家小姐面前的疑病就没有她治不好的,且每一次自家小姐也是成竹在胸的问诊,唯独这一次,秦莞直白的说,她也没有把握。
“那小姐,这可怎么办,若是治不好二公子,他会不会一直缠着小姐?”
茯苓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可秦莞能对倒在路边的素不相识的太长公主伸出援手,自然也不会拒绝秦隶,这是她做为医者的本心,且,秦隶此前几次不阴不阳的话总叫她觉得秦隶知道什么秦府的秘密一般,或许借着为他看病的机会,她也能窥见这些秘密,而后,将那个隐藏的越来越深的凶手找出来……
她找出了杀死宋柔的凶手,自然也能找出秦府的歹人。
“我是医者,他的命如今全在我的手上,他若是有什么不轨之图,我自然也不会对他手软,你且放心吧。”
秦莞说着,心底也是一定,她见过太多平日里作恶的人,在生死大病面前,无一不是求生欲极强的,适才,她也在秦隶身上看到了这种求生欲。
茯苓点点头,“那小姐,我们现在做什么?”
这么一问,秦莞当即站起了身来,“现在自然是睡觉——”
“啊?”茯苓微讶,“睡觉?”
秦莞直奔内室,“是,将这里的灯灭了,我们去歇下,这件事非一时之功,等明日,我要亲自去一趟府内的药库。”
虽然秦莞说了自己没有把握,可听着她这话,茯苓莫名的心底一定,她脆生生的应下,忙去准备秦莞的洗漱沐浴,一通忙乱之后,秦莞如她所言的,早早的躺了下去。
许是心中多了一件事,这一夜秦莞睡得并不安稳,第二日一大早她便醒了,早醒的秦莞在院子里多走了一刻钟,等吃过早膳才带着茯苓和晚杏去往药库。
茯苓发现,每次来药库,秦莞都会指使晚杏,而去前院或者别的事,则会指派另外几个,茯苓暗暗的将秦莞喜好记下,打算往后都如此安排。
“小姐,您今日没有开方子——”
秦莞颔首,“我还没想好用什么方子,去药库看看,兴许能定下用什么方子。”
茯苓“嗯”了一声,转头去看,只见晚杏影子一样的跟在最后,走了一路,一点声音也没有闹出来,茯苓便觉满意,晚杏虽然木讷了一些,可做事牢靠也不争抢,的确可以好好发展,像这样不说话只做事的人才是最好的人手!
茯苓暗暗想着,很快一行人便到了药库,院外的看守见秦莞来了已不敢拦,连忙往里面迎,刚进院门,一个小丫头从里面走了出来,许是没想着会在这里遇见府内的主子,小丫头一瞬间有几分慌乱的退到一旁行礼。
秦莞扫了那小丫头一眼,见其手上拿着一个药包。
挥了挥手,秦莞没有多言的往正堂去。
“小姐,那是八姨娘身边的秀琴。”
走出去几步,茯苓低声的和秦莞说话,秦莞半转了身子,回头看时,只见那小丫头脚步慌忙的走了出去,秦莞“嗯”了一声,因心中记挂着秦隶的花柳病,没做他想。
钱百韧在就看到秦莞,已站在门口迎她,“给九小姐请安,好几日没见九小姐亲自来啦,昨天晚上才见这二位姑娘来了一回。”
秦莞颔首,“领我去药库里面看看吧,我要给太长公主做些救急的药丸,门类偏多,想自己选选药材——”
钱百韧一听太长公主的名头哪里敢怠慢,忙点头应声带着秦莞往里面去了,秦府的药库不小,虽然每一样药材备的不像外面药方那般多,可药材的种类却是十分齐全的,看着药库里面琳琅满目的药材抽屉,秦莞满意的点了点头。
“对了,刚才那小丫头来拿什么药?”
秦莞不经意的问起,钱百韧便低声道,“那是八姨娘身边的人,说是八姨娘这一次的月事时间太长,来拿一副药调理身子的。”
秦莞颔首,妇人常有经血淋漓不断之状,也是正常的,暂将此事压下,秦莞走到那一排一排的药柜之前,顺着药库走了一圈,秦莞心底大概有了个指向,于是瞬间在心中提起了两个方子,又拿纸笔写下,一个交给茯苓,一个交给晚杏,让二人分别去抓药,这两个方子看起来皆是治筋骨疼痛的,寻常老人家用这方子再正常不过,起先,钱百韧还跟着茯苓和晚杏,可大概摸清了病症之后,钱百韧便兴趣寥寥的退了出去。
钱百韧一走,药库便空荡安静下来,秦莞想到刚才那小丫头,便又想到了八姨娘,这么一想,自然想起了此前八姨娘从紫竹林出来的事,那之后她再未去东北边过,自然不知道八姨娘有没有再去紫竹林,而她也没第二次机会探查八姨娘进紫竹林的目的……
秦莞边想边走,很快走到了药柜旁存放药方之处,最上面一张,赫然便是适才那小丫头给八姨娘拿药的方子,秦莞看了一眼入口,见钱百韧未进来,便鬼使神差的拿起方子看了起来,这一看,秦莞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