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你看,这是什么?”
“嗯?”岳凝转头,看向托盘,“看什么?”
秦莞眨了眨眼,仔细的却看托盘,她将托盘端起来,左右晃了晃,这一晃,许是对着光线的角度改变了,原本黯淡无光的碎纸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岳凝也注意到了,“啊,我看到了,那是什么……”
说着,一把握住了秦莞的手,而后缓缓的压了压托盘,这一压,秦莞便找到了那会发光的东西,她索性将那碎纸拿起来,对着窗口的方向看,如此一看,那会闪光的东西更为明显了,“这是……金粉?”
“金粉?”岳凝探头,和秦莞凑在了一起看那碎纸块。
灰色的纸块被腐坏的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早没了纸张的纹理感,可就在纸块中间,一星极其细小的犹如灰尘一般的金粉镶嵌其中,若非巧合被秦莞发现便会被漏掉。
“宋柔是被人割下了脑袋才死掉的,不是吞金而死的,她肚子里怎会有金粉?”
秦莞的指尖从那纸片上拂过,眉头紧紧皱着,摇了摇头道,“不是,不是金粉……”
她眼底闪过深沉的思量,某一刻,忽然眼底一亮,“我知道了!”
岳凝忙看着她,“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这是什么纸了!”
岳凝微愕,“知道这是什么纸了?”
秦莞颔首,“这是曳金笺!”
岳凝歪头想了想,“就是有着小洒金笺之称的曳金笺?”
秦莞点点头,岳凝便又道,“你怎知道的?”
秦莞指着纸块上面的金色光点道,“这个并非金粉,若是金粉,我们拿出来的时候很容易就能看到,你仔细看,这个色泽并没有金粉那般亮,这是石黄。”
岳凝哪里知道这些,这石黄更是没听过,秦莞便继续道,“洒金笺你是知道的,是贵族用纸,便是如秦府这样的富贵人家,也只用来在府上大宴之时写拜帖之用,绝没有随便拿来写信或临帖练字的,而这曳金笺,虽然也比寻常竹纸贵,却比洒金笺便宜许多,且曳金笺出自南边,只因南边盛产石黄,而这石黄,乃是用来做金漆用的。”
说着秦莞双眸微狭,似乎是在回想什么,“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曳金笺制作时,并非是直接用石黄染色,只因石黄质硬,无法和纸质相融,通常,是用生金漆加入木浆之中,而后做成纸,这种纸,除了颜色类同洒金笺之外,还有淡淡的漆树香味,这种香味比漆的味道淡了许多,再在上木浆的味道,十分受寻常贵族的青睐,前朝有‘一纸金笺枕底香’的诗句,意赞学子们枕纸而眠寒窗苦读,而因为曳金笺有特殊的香味,所以闻着此纸香味入眠,在梦中也在读书习字,许多人看到这诗句以为是洒金笺,其实是曳金笺。”
秦莞娓娓道来,岳凝看着秦莞如此,只叹自己所学所看的书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这个……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如此倒也说的通了,曳金笺在南边更为常见些,那人用来写信用的是曳金笺也算合情合理了。”岳凝说着又呼出一口气道,“这下你总算是安心了吧,你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秦莞微微颔首,看着白瓷盏里面还裹着一团的曳金笺摇了摇头,“好了,剩下的可以扔掉了,墨迹都没了,何况这案子也有了定论。”
岳凝看着秦莞的眼神略带两分赞叹,“你还真是什么都要弄的明明白白的。”
秦莞叫来茯苓,吩咐她将白瓷盏端下去,这才笑道,“修习医道,若是没有这个心思,那遇到了疑难杂症可怎么是好,不明白的,存疑的,自然都要弄的清清楚楚。”
岳凝颇为感佩,“我还从未见过你这么小的年纪便懂的这样多的,难怪祖母这样喜欢你,既有天分,又知道用功和努力,自然能有比其他人更高的成就。”
秦莞摇摇头,给岳凝倒上一杯茶,“也并非如此,大抵是喜欢学医。”
岳凝端起茶盏来,“是啊,做喜欢的事,总是愿意花心思和功夫的,只不过寻常女儿家,多喜欢琴瑟书画这等风雅之物……”
这话题一转,秦莞笑道,“郡主这意思,可是在赞自己也非寻常女儿家?”
岳凝扬了扬下颌,“难道不是?”
秦莞闻言失笑,便是站在一旁的茯苓都掩唇笑出声来,一时屋子里和乐一片,既然说到了这些,岳凝又仔细问了秦莞都看什么书,秦莞面上不动声色,回答却尽量模糊简单,不多时便又悄无声息将话题转到了别处……
二人谈笑风生,时间不知不觉便被消磨了一下午,眼看着天色不早,岳凝方才提出了告辞,只叮嘱秦莞,第二日早些去侯府。
秦莞已连着去侯府多日,倘若哪日不去,岳凝便多为不惯,秦莞闻言只得笑着应了。
送走了岳凝,茯苓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郡主人真和善,起初见她,还觉得她身上气势凛人,现在看她和小姐成为好友,奴婢也替小姐开心。”
秦莞唇角微弯,自然认同茯苓所言。
进了房门,秦莞又朝院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值秋夕节庆,府里却安静的很。”
茯苓正收拾茶案,闻言点头道,“可不是,夫人都没带着少爷和小姐们出府,府里正院成了禁地,还有这几日,府里好些下人被发卖出去了,有说手脚不干净的,有说好吃懒做误了工,不过奴婢猜,多半还是因为老爷的病。”
秦莞眉头微皱,心底狐疑更重,秦安的病闹得这般大了?
这么一想,秦莞又问,“二少爷那边呢?”
茯苓摇摇头,“二少爷那边反倒是没动静了,这几日夫人在整饬内院,前些日子清理水井的工都停了,被发卖出去的,有些怕是因为议论了老爷的病。”
茯苓面带心悸之色,“奴婢已经嘱咐了那四个了,这几日不要乱说话。”
秦莞弯唇,“茯苓越来越有大丫头的风范了。”
茯苓不要意思吐了吐舌头,“自然不能给小姐丢了脸面。”
主仆两又说了一会子话,用了晚膳,秦莞又开始做药,可等到药粉磨了一小半她方才猛地醒过神来,她根本不必做药了!燕迟不着急走,她做什么药啊!
将药杵一放,秦莞心中又生气恼。
茯苓见此诧异的道,“小姐怎么了?”
秦莞连着许多日晚上都要做药,可谓是十分用心了,今日却怎么不做了?
秦莞轻哼了一声,起身朝浴房走去,“不做了,以后得了空再做,今夜我们早点歇下。”
茯苓眨了眨眼,没明白秦莞这情绪变化从何而来。
沐浴躺下,秦莞不着痕迹的道,“这几日可曾见有谁在我们院外徘徊的?”
茯苓摇头,“没有啊,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秦莞便看着帐顶沉思起来,难道那四个“晚”当中真的有凶手的眼线?
这么想着,秦莞又摇了摇头,“没什么,从明天开始,我要给自己做些补药吃吃了,虽说医者不自医,可我忘记了从前的事,总不好拿着这个去外面寻医问药。”
茯苓便有些心疼,“小姐可有不适?”
秦莞宽慰道,“那倒是没有,只是有些事还是记不起来,你不必担心,快歇下吧。”
茯苓这才熄了灯,在外侧的小榻上面歇下了。
……
……
一夜无梦,秦莞晨起又去院子里走动了一番,用完了早膳,开了一张方子,只让茯苓带着晚棠去府中药库拿药,方子只是寻常的补方,且大都是补脑的,方子只消让钱百韧一看,他便知道秦莞的病灶在何处,不消多日,府中自然都知她的毛病。
拿了药回来,秦莞先做了小半个时辰的药,等到门房说侯府的人来接时秦莞方才出了府门,来的自然还是白枫,秦莞上马车,直奔侯府。
今日的侯府似乎比往常要宁静些,随着霍怀信在宋柔案上找到了方向,在安阳侯府上空沉了多日的阴霾也即将散去,到了太长公主院的时候,太长公主亦心气舒畅许多。
“善人有善报,安阳侯府世代忠良,家中老小亦行善积德,若如此还被牵累下去,那老天爷真是不长眼了。”太长公主拉着秦莞的手,“听说秦府今年没去丽水湖那边?”
秦莞便道,“灯船是捐了的,只是叔父病了,老夫人又是信佛不喜热闹之人,今年便没去那边赶热闹,这几日府中很是安宁。”
太长公主颔首,“原来如此,是什么病?可严重?”
秦莞摇头,“这个秦莞倒是不知,不过应该并非寻常的伤寒脑热的小病。”
太长公主听到这便明白了,秦府没有让秦莞给秦安诊治,思及此,太长公主心底也有了数,便道,“你叔父正值壮年,想来也没什么大碍,过一阵子就好了。”
秦莞点头应是,正说着话,岳凝忽然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我就知道你来了,给祖母请完脉了?”
秦莞点头,“请完了,怎么了?”
岳凝叹了口气,“魏公子病了,病了好几日了,竟也不说,昨天我回府才知道,你既然给祖母请完脉了,不如过去东苑看看?”
秦莞自然没什么不可以的,便站起身来看着太长公主。
太长公主问道,“什么病?可严重?”
岳凝摇了摇头,“似乎就是伤寒,不过伤寒也可大可小,他只让自己属下出去买了药,吃了这几日也不管用,冷的都需要升起火炉了。”
太长公主叹了口气,“莞丫头,那你过去瞧瞧吧,反正也不费事。”
秦莞点点头,辞了太长公主,和岳凝一道往东苑去。
“郡主是怎么知道魏公子病了的?”
岳凝一身劲装,面上犹带薄红,“刚才我去演武场,却没见到魏公子,问了一下演武场的下人,说是魏公子已经好几日不去了,我心中生疑,就命人去问了一句,这才知道,说是三日前魏公子身上就时冷时热了,却没说,霍知府来查案的时候,他也没说过,只叫下人搬了火炉去房里,秋日虽凉,哪里道需要火炉的时候,我猜病的有些重了。”
霍怀信前日还来找了魏言之画魏綦之的画像,三日之前她也见过魏言之,当时倒没看出来他病的多重,秦莞只觉哪里有些奇怪,却一时没想明白。
很快,秦莞和岳凝一起到了东苑,岳凝熟悉地方,带着她到了魏言之的房前。
“参见郡主——”
房门之前守着两个年轻的男子,皆和魏言之年纪相仿,二人对岳凝十分恭敬,却在看到秦莞时略有疑问,岳凝便道,“你们公子可在里面?听说你们公子病了,我来看看他。”
两个侍卫面生喜色,其中一个笑着拱手道,“请郡主稍后,小人这就去告知公子一声,公子有些不适,眼下正躺着呢。”
岳凝便点点头,魏言之到底是男子,自然要整理一番着装才可相见。
秦莞也站在一旁,眸光一扫,看着这东苑的布局,虽然是客用,可东苑的一应房舍也十分阔达宽敞,亦是雕梁画栋精美非常,眸光一扫,秦莞看到了留在外面的另外一个侍卫,那侍卫一身蓝袍,身姿挺拔,在岳凝和秦莞的面前低着头站着,模样十分恭敬,因是如此便也看不到其眼神,秦莞转了眸光,正在这时,屋门开了。
“郡主,我们公子请您进去……”
岳凝应了一声,当即带着秦莞入内。
一入房门,秦莞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屋子里比她想象之中更热,而她一眼就看到了窗边放着的火炉,那是一种造型十分精巧的高炉,有一个葫芦状的炉腔,这屋子里未装地龙,只有这样的炉子才能生大火,让屋子里这样热起来。
秦莞目光又一转,只见屋子前窗关着,后窗却是开着,开着窗屋子里也这样热?再一看,只见旁边还放着一只瓷盅,似乎是熬药的,的确,这样的炉子自己熬药也省了功夫。
这么想着,秦莞侧耳一听,当即听到了轰轰的炉火声,心中随即一定,原来这炉火生的这样大,难道魏言之的病当真重成了这般?
又往里面走了两步,秦莞这才看到了和衣而站的魏言之。
几日不见,魏言之如今的确见了病容,他站在内室门口,里面只着了中衣,外面除了外袍之外还披着一件斗篷,这样热的屋子,还要披着斗篷,再加上墨发披散着,一股子病弱之气油然而生,岳凝一看之下已惊道,“魏公子怎病成了这般?”
魏言之唇角扬起一丝苦笑,“真是失礼了,拜见郡主,九姑娘——”
说着走上前来,“二位请这边坐。”
他将二人请到了临窗的小阁里,早先进来的侍卫为三人沏上了茶来。
秦莞落座,鼻端除了茶的味道,还有一股子药味儿,因魏言之自己熬药,可想而知屋子里全都是药味儿,凭着这味儿,她已分辨出这药的确是寻常的治伤寒的药方,秦莞眸光微转,“魏公子喝了几日药了?”
刚问完,魏言之便轻咳起来,“三日了,喝了两贴。”
岳凝蹙眉,“你去哪儿买的药?”
魏言之看向那侍卫,那侍卫忙道,“就在城东的同善堂。”
岳凝摇头,“同善堂的老先生哪里比得上九姑娘,你既然病重,九姑娘又天天过来,你怎不派个人来请九姑娘帮你看看?”
魏言之又咳了两声,苦笑道,“郡主哪里的话,九姑娘非坐诊的大夫,哪里能随随便便为别人看病的,言之不敢麻烦九姑娘。”
岳凝挑眉,这边厢秦莞缓声道,“魏公子太拘谨了,我们如今也算相识,秦莞身为医者,治病救人本就是本分,哪里有麻烦一说?”
岳凝忙道,“可不是,你太见外了,我今日带着九姑娘过来,便是想让九姑娘为你看看的,九姑娘人都来了,你也莫要推辞了,先让九姑娘为你问脉吧。”
秦莞站起身来,魏言之又咳了两声,一脸的歉疚之色,“这……实在是多谢郡主和九姑娘了。”说着,自然也不好再推辞的挽起了衣袖。
秦莞走至魏言之身边,指尖搭上了魏言之的手腕。
一边问脉,秦莞一边看魏言之的面色,只见魏言之面白而唇干,眼眶之中还隐见血丝,的确是病中之容,她沉下心来,仔细的为魏言之问脉,随即眉头拧了起来。
岳凝看着略有些担心,“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秦莞看着魏言之,“魏公子的伤寒来的有些急,脉象燥浮,体内寒气甚重。”顿了顿,秦莞道,“魏公子莫非是用凉水沐浴了?”
魏言之眼底微讶,“九姑娘……真乃神人也!”
说着又苦笑道,“此事的确怪言之自己,三日之前,言之去演武场回来之后身上重汗难耐,一时等不及热水,便干脆用了凉水,说来失礼,此前在京中时,便是冬日里言之也可用凉水沐浴的,是以当时言之并未在意,可也不知怎么,这次竟然病了。”
岳凝听的满眸的惊讶,“魏公子怎……难道是府中下人不够尽心?”
岳凝只以为是府中的下人得了吩咐而不动怠慢了魏言之,魏言之却急忙摆手,“不不不,自然不是,是言之自以为身强体壮莽撞了。”
岳凝叹了口气,“魏公子一路从京城来,本就辛劳,后来又忧思深重,身体只怕不比往常的,自然不能像从前那般。”
秦莞收回手,“换个方子吧,眼下公子用的方子是治寻常伤寒的,公子此番的伤寒有些不同。”说着,转身看那侍卫,“烦请取来纸笔……”
那侍卫看了魏言之一眼,见他点头,忙去了内室,不多时,捧着纸笔走了出来。
秦莞抬眸一看,眼眶顿时一缩,那侍卫手中拿着的,竟然是曳金笺。
因前日才辨别出了宋柔胃里的是曳金笺,所以秦莞乍看之下当即心神一凛,可再一想,南边曳金笺多见,要么是秦府备下的,要么是他自己买的,都有可能。
如此秦莞敛了心神,缓声道,“我说,你写,桔梗,细辛……”
秦莞一气儿说了八九味药,转而道,“此方一日三服,服下若是见发汗了便好,若是不见,则要继续服用,这两日所食务必清淡,温粥最佳。”
魏言之忙点头,一旁的侍卫将此话也记下,而后才退到了一旁去。
岳凝笑道,“有九姑娘在,一定是药到病除的。”
秦莞扫了一眼屋内,又看向那火炉,“魏公子身上恶寒,屋内烧炉生温便可,这等温度却有些燥热了,虽然开了窗通风,却还是不利病体的。”
魏言之面生愧色,“让九姑娘见笑了,实在是一到晚上便感阵阵恶寒,再加上此屋阔达,便让下人多添了些炭火,姑娘放心,待会儿就让他们把火生小些。”
秦莞颔首,正要收回目光,眼睛却一下子看到了放在火炉旁的铁钳。
那铁钳自是添加炭火的,可此时,那铁钳头上却裹着一层黑色的污物,秦莞看着,倒像是什么东西被烧化了附着在了上面。
“这就对了,既然住在侯府,便不要客气。”
岳凝语气热忱,又道,“知府大人可让你再画你大哥的画像了?”
魏言之摇头,“不曾了,只昨天问了些家兄的喜好。”
岳凝点点头,想了想还是道,“以后也不会再让你画了。”
魏言之下意识点头,可随即眉头一皱,“郡主的意思是……难道家兄已经被……”
岳凝失笑,“还没有,只不过知府大人已经知道了你大哥的行踪,也有了让他就范的法子,多半是会把他拿住的,也就这一两天了。”
魏言之怔忪了片刻,而后垂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形容真切,岳凝看的颇为同情,“我知道你们兄弟情深,不过人命关天,你想想死去的宋柔,你哥哥此番无论如何都要问罪的。”
魏言之苦笑一下,语声万分艰涩,“言之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一个是表妹,一个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长,若是……若是没发生此事便好了……”
岳凝和秦莞对视一眼,便是秦莞,听着魏言之的语气都心生唏嘘。
“事已至此,魏公子也不必太过伤心,先把病养好了,或许还能见见你大哥。”
岳凝有心宽慰,魏言之却咳起来,“是,言之……自会自会宽心……咳咳咳……”
见他如此难受,岳凝也不好久留,便起身道,“快去照九姑娘的方子抓药吧,先好起来才是正理,你哥哥的事有了消息,我会派人告诉你。”
魏言之连番道谢,秦莞又扫了一眼那奇怪的铁钳,这才跟着秦莞出去了。
见秦莞二人离开,那侍卫看着魏言之道,“主子,可要换方子?”
魏言之又咳了一声,站在窗边目光深长的看着秦莞和岳凝的身影消失在了院门口,他点了点头,“当然要换,九姑娘是在世医仙,自然比同善堂的大夫厉害。”
说着,魏言之将窗户一关,紧了紧斗篷往内室走去。
侍卫又道,“主子还觉得冷吗?要不要将炉火烧小些?”
魏言之脚步一顿,却摇了摇头,“先喝了九姑娘的药再说,眼下我还是觉得冷。”
侍卫连忙应声,看着魏言之的背影又忍不住紧张道,“主子,那件事过去两天了,知府大人会不会查到咱们身上来?”
魏言之转身,略显惨白的面上带了凛然之色,“自然不会,你要记着,我们是为了国公府和魏府好。”
“可是,可是他们还是查出来了啊。”
魏言之叹了口气,“可我们至少尽力了,如今,大哥得了这样的下场我们也没法子。”
侍卫无声的点点头,忍不住道,“主子一心为了国公府和魏府,大公子若真是被抓住了,也是他活该,他怎能杀了表小姐!”
魏言之连连叹气,背影萧瑟的走入了内室。
……
……
秦莞和岳凝离开东苑,刚走了没几步,便看到两个仆人搬了个大筐走了过来,见到岳凝和秦莞,连忙将筐放下行礼。
岳凝扫了一眼盖着盖子的大筐,“这是什么?”
当首一男仆闻言忙道,“启禀郡主,这是要给魏公子送去的木炭,这几日每日这个时候小人们都来给魏公子送木炭。”
岳凝便点了点头,“好,快去吧。”
两个仆人抬筐而起,往东苑走去,岳凝面色如常,只觉此事再过寻常不过,可秦莞却看着二人抬着炭筐走进了东苑的门。
“怎么了?看什么?”
秦莞摇了摇头,回过身来继续走,“每日这个时候来,每次都是这样一大筐,郡主,您不会觉得,这一大筐太多了吗?”顿了顿,秦莞索性道,“或者说,魏公子将那屋子里的炉火生的太旺了……”
岳凝想起那屋子里的温度点点头,“他屋内的确挺热的,不过他不是病了吗?你为他问脉过,可觉得他的病有异常?”
秦莞摇头,“的确是伤寒不错。”
稍稍一停,秦莞语气犹疑的道,“不过……他的体质是很好的,怎么会忽然寒气这样重?如今并非冬日,且他体内的寒气来的极快,莫非他在凉水之中待的太久了?”
岳凝蹙眉,“男子沐浴之事,你我怎好问?”
秦莞也知这个道理,当即摇了摇头将心中的杂念挥了出去。
岳凝知她喜欢胡思乱想,当即一把攀上她的肩头,“好啦,不要多想啦,不管他怎么病的,反正病是真的就行了,我可真怕你忧思深重了。”
秦莞弯了弯唇,也觉得或许是她太过疑心了,便没再说下去。
她和岳凝一道回了太长公主的院子,又陪太长公主说了几句话便告了辞,岳凝将她送到府门,白枫已经等候在外,秦莞看着白枫,不由觉得有几分奇怪,白枫到底是燕迟的亲卫,眼下却成了她的车夫了……
上了马车,秦莞坐在车厢之内道,“白侍卫,下一次便让侯府的车夫来接吧。”
白枫在外笑了笑,“不碍事的九姑娘,这也是主子的命令。”
秦莞挑了挑眉,没再多言。
回了秦府,秦府还是一片风平浪静,这两日秦莞只去过一次临风院,而姚心兰的身体也有了好转,思及此,秦莞便未多去。
“小姐,咱们似乎日日都在往侯府去。”
“等过些日子太长公主的身子大好了,就不必日日去了。”
茯苓便歪头道,“奇怪了,今日怎不见二公子呢?”
秦莞失笑,打趣道,“怎么?不见二公子很是失望?”
茯苓面上一红,嗔怪道,“奴婢都是为了小姐才想着这一道的,小姐还这样说奴婢……”
秦莞也露出笑意来,“昨天太长公主不是说了吗,要二公子多去军中,今日二公子只怕去了军中,二公子年纪轻轻,正是需要历练的时候呢。”
茯苓叹了口气,“奴婢还没说呢,昨天小姐可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给二公子,谁都听出来了,二公子是为了您才去准备那些画本的,您却说您不得空。”
秦莞一脸无辜,“难道我不是不得空吗?我天天都在做药啊!”
茯苓唇角一动,“小姐做药都是因……”
“迟殿下”三字眼看着就要脱口而出,茯苓却生生的将这话咽了回去,哪怕燕迟没在跟前,可只这么一想,茯苓也觉有些心颤,还是不要在背后说那位魔王世子的坏话了。
秦莞看她面色便知她在想什么,当下觉得甚为有趣,裙裾轻提,大步的朝自己的汀兰苑而去,秦莞心情甚好,然而一进院门,她的眉头便拧了起来。
她脚下一停,茯苓也跟着停了下来,察觉到秦莞情绪骤变,她忙顺着秦莞的视线看了过去,这一看,面上也生出怒意来,“怎么回事!谁把门打开了?!”
茯苓越过秦莞大步上前,直往去兰圃的侧门走去!
自从来的第一夜在兰圃遇到了那诡异的影子,侧门便被她们锁了上,寻常,只有在需要去搬兰花的时候才会打开,待搬好了兰花,便又锁上,这门的钥匙虽然是和正门的钥匙一起挂在偏房的,可是没有秦莞的命令,谁敢随意打开?!
秦莞生气的缘故在此,茯苓自然更气!那一夜的情形她至今心有余悸!
茯苓大步走去侧门,“谁打开的这门?没有小姐的吩咐,你们竟也——”
茯苓气势汹汹的走过去,可刚走到侧门口她的话语便是一断,秦莞走的慢了几步,还没弄清楚茯苓看到了什么,却当先听到了一道声音。
“茯苓姐姐,是奴婢,是奴婢开的……”
晚桃?秦莞心头浮起疑问,鼻端却又闻到了一股子烧焦了的味道,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前,待看清门后面的景象,也有几分惊讶。
门外面的兰圃里,晚桃正跪在墙角之下,在她跟前,摆着一个小小的炭盆,此时此刻,那炭盆里面正烧着什么,焦味便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秦莞蹙眉,走了过去,而晚桃一见秦莞来了,顿时更为发慌,眼眶亦红了。
“拜见小姐,小姐,奴婢知错了,求您,求您不要把奴婢发卖出去。”
见这个圆脸桃腮素来活泼爱笑的小奴快要哭了出来,秦莞挑了挑眉没答话,只先去看那炭盆里面烧的什么,这一看,却见竟然是一些零散的纸钱和两套用布头缝制的衣物。
“你在祭奠亲人?”
“是,奴婢知错了。”
晚桃跪趴着身子,不停的给秦莞磕头。
“今日是奴婢母亲的忌日,奴婢……奴婢见小姐久久未归,便起了这心思,又怕在院子里留下了味儿,便偷拿了钥匙开了门,想烧完了再锁上,谁知……”
晚桃说着,当真抽噎起来,秦莞本来只是怒有人无禀告便开了门,见是晚桃之后倒也平复几分,如今再得知缘故,哪里还气的起来?
“既是忌日,为何不禀明了我正大光明的祭奠?”
秦莞话音落定,晚桃一愣,这边茯苓也讶道,“小姐,府里的奴婢哪能在府里祭拜自家的亲人?这……若是被老夫人知道了,可是大大的不吉。”
秦莞顿时恍然,沈氏并非高门大族,即便沈毅升任大理寺卿之后家中奴仆也不多,规矩自然也没有那般复杂严苛,秦莞没有做高门大户小姐的觉悟,自然忘记了晚桃是不敢来和自己禀告的,她轻咳一声,“虽然此行不该,可你也是一片孝心,尽孝总是没错的。”
秦莞严肃的说了一句挽回形象,又道,“此事我们院里知晓便可,你继续烧吧,烧完了锁上门。”顿了顿又冷声道,“不过下一次,未有禀告不得开院门,不论为了什么。”
晚桃惊喜非常的磕起头来,“奴婢拜谢小姐,拜谢小姐!奴婢一定不会了!”
秦莞满意了,点点头打算离开,可就在她转身之时,她忽然觉得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一幕,眉头一皱,秦莞定睛去看那烧着衣物的炭盆,只见炭盆边上有一节枯枝,想来是晚桃拿来翻动所烧之物的,也就是在那枯枝之上,一层烧焦了的污物糊在上面。
秦莞脑海中顿时电光一闪!
在魏言之房中,那铁钳上面的焦物,乃是布烧化了留下的污物!
魏言之不仅在炉子里烧了炭,还烧过什么衣物不成?
秦莞一颗心直跳,她此前本就怀疑过魏言之,可忽然出现了魏綦之这么一个人,才将她的视线分了开,后来霍怀信听了魏言之的话定了案情,准备捉拿魏綦之,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杀了宋柔的人是魏綦之了,可秦莞想来想去,仍然有说不通之处。
魏綦之是如何越过侯府的重重守卫装无头女尸吓她的?
若是魏綦之吓他,可那个时候她还没去过义庄,他怎知道她会验尸呢?
秦莞面色一片沉凝,几乎有些迷怔的朝外走,晚桃和茯苓见秦莞神色忽变都有些奇怪,却谁都不敢出言相问,茯苓跟在秦莞身后,茫然又有些担心。
魏綦之和宋柔有情,可他却心高气傲不和国公府交好……
魏綦之千里之遥追了过来,以曳金笺为信引宋柔出来,而后或是故意或是失手将她杀死……
他残忍的杀了宋柔,不仅没有返回京城制造不在场的证据,反而一路跟到了锦州。
跟过来做什么?为了看安阳侯府的乱象?为了看霍怀信查案的进展?
他割掉了宋柔的脑袋,却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在送嫁队伍之中把她的脑袋拿走?
秦莞边走边想,脑海之中太多的谜题未解,只让她颇为焦急,又几瞬,秦莞忽然抬起头来,双眸发直的看着前方的虚空,“我一定漏掉了什么!一定有哪里不对!”
茯苓在后面看的心惊肉跳,“小姐在说什么?”
秦莞不停的摇头,“太多的地方说不通了,我一定是漏掉了什么,一定有很关键的地方被我漏掉了……”
茯苓欲言又止,正要说话,院门口却想起了说话之声。
“九小姐,府衙的徐仵作给您送了一封信来!”
秦莞猛地转身,只见是门房上的男仆站在院外,秦莞顾不得继续想下去,只得大步走到院门口去,“徐仵作送信?他人在哪里?”
男仆双手捧着一封信,“人已走了,只说此事九小姐一定想知道,只是来告诉九小姐一声的。”
秦莞接过信来,转身边走边打开,走出了三步,秦莞眉头紧皱的顿住了脚步。
茯苓小心翼翼的上前,“小姐,徐仵作说什么了?”
秦莞仍然一错不错的看着信,目光沉冷的让人害怕。
“魏家大公子,一个时辰前被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