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涂杉睡床,北辰睡沙发,游寅睡地板,等级划分一目了然。
尽管拥有这间四十多平米小房子里最为优渥的睡眠条件,涂杉还是失眠了。
她一直攥着那支眉笔,贴在胸口,像护着一根价值连城的稀世玉簪。
小孩子烦心事少,北辰很快坠入梦境。
游寅枕着双臂,对着头顶灯罩发呆。他觉得自己反射弧有点儿长,怎么到这会才反应过来,为什么隔三差五收留小孩,难道他长得很像托儿所所长?
他稍稍昂起头,瞥了眼床上,那小姑娘还是蜷在毯子里,也不知睡着没有。
又翻了会,困意袭来,游寅闭上眼睛。
他睡得并不踏实,做了个山壁塌方的梦,大石块迎面压来,负重感极强极真实,他近乎喘不过气。
游寅惊醒,他长吸一口气,一擡眼就是黑漆漆一团影子,杵在他身边,像梦中的石头。
游寅心头一惊,撑坐起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涂杉。
她蹲在那里,头顶着小毯子,还裹住身体,只露出一张白净小脸,和清澈的眼眸。
他刚要开口问话,她手指点唇:“嘘。”
游寅睡意全失,他搓了搓头,也气声问她:“睡不着?”
涂杉点点头。
游寅又问:“那你在干嘛?”
涂杉一脸羡慕:“看你睡觉。”
游寅:“……”
他瞄到她两只脚丫子,光裸着,踩在地板上:“不冷吗?”
涂杉摇头。
游寅说:“把鞋穿起来。”
涂杉慢悠悠起身,蹑手蹑脚挪到自己拖鞋那里,小心翼翼把它们拎回来,一点点蹭回脚上,像是害怕制造更多声响。
“吵不醒他的,”游寅瞟了眼沙发上的少年,声音故意加重:“一睡着就跟死狗一样。”
涂杉浑身紧绷:“别这么大声……我那么轻不还是吵醒你了……”
游寅看回来:“我是被你盯醒的。”
涂杉不吭声了,垂着眼,片刻才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时,沙发那边传来磨牙声,上面的人,也不耐烦地动了动。
涂杉立即捂嘴,只有眼珠子敢动。
游寅注视她几秒,偏开脸,想笑。
等笑意缓下去,他回过头来,女孩已经轻轻拿起脚边手机。
她死抿嘴巴,指了指屏幕。
游寅眯起眼,是微信界面。
他心领神会,也摸出自己手机。
涂杉又展示自己手机,屏幕上是还未发送的几个小字:静音了吗?
游寅勾勾嘴角,回消息:嗯。
涂杉这才删去那行字,重新键入内容:你快睡觉。
游寅:睡不着了。
涂杉回了个扑通下跪求原谅表情。
游寅不禁侧眸瞧她,小姑娘还老实巴交蹲着,目不转睛看自己手机。
腿不酸?
他回复她:坐下说话。
喔,好。
身畔轻微窸窣声响,她听话地坐下来。
游寅又问: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
涂杉揉了揉左眼:失恋之后。
游寅:想男朋友?
涂杉:没有。
她继续打字:我是不是很怪?
游寅:?
涂杉眼底浮出水光:穿衣服奇奇怪怪,人也奇奇怪怪。
游寅想起她那些华丽的蓬蓬裙,大约猜到了她分手的原因。
他靠向床边,极轻地吸了口气,到底是小女孩子,走不出去的烦恼都如此纯粹轻巧。
安慰人,游寅并不擅长。在心里掂量了一会,他才回复道:
“有一句歌词,是这么唱的,”
“太阳很寻常,月亮很寻常,星星也很寻常,”
“人们会向彩虹投去惊奇眼光,大多还是因为她漂亮。”
——
涂杉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了,明明还坐在地上跟鬼哥哥面对面用手机聊天,怎么眼睛一睁,她已经躺在床上。
涂杉眨了眨眼,鲤鱼打挺坐起来。
手机就在床头,她赶忙拿起来看,都上午九点多了。
洗手间里传出一些水声。
涂杉朝那看过去,不确定地唤了声:“鬼哥哥?”
片刻,门内探出个头来:“你叫游寅?”
涂杉认得她,是昨晚的乐团小姐姐,她穿着带亮片的吊带裙,发色明艳,人也因此熠熠发光。
涂杉马上捂住眉毛,不知怎么打招呼。
她见涂杉不说话,挑挑眉,又问:“你是在叫游寅吧?”
涂杉颔首,捏紧了毯子。
女人对她的戒备不以为意,莞尔道:“他上班去了。”
涂杉问:“北辰呢?”
女人口气轻快:“鬼混吧。”
涂杉:“……”
涂杉有点摸不着头脑:“你怎么会来的呢……”
“我?”女人指指自己:“我受人之托过来当保姆。”
“什么?”
女人走向厨房流理台,从搁上边的塑料袋里取出一杯豆浆,一盒蟹粉小笼,玩笑道:“小姐,您的早餐都在这了。”
隐约意识到鬼哥哥与她的关系非同一般,涂杉手忙脚乱下床,口齿不清:“不、不用的。”
女人笑起来:“他买的,别客气。”
涂杉只觉自己像个不速之客:“谢谢,我马上就走。”
她一边点头哈腰,一边眼光乱瞟,寻找自己的小裙子,嘴里还哆哆嗦嗦解释:“我只是在这里睡了一觉,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有一个人在场,北辰,他可以作证的。”
女人看着她,隐隐发笑:“我知道。”
“你不要生他气。”鬼哥哥是个超好的人,她在心里补充。
女人不再戏弄她:“我又不是他女朋友,有什么资格和他生气?”
涂杉讶然擡眼。
女人看着她,眼神温和:“你快去洗漱吧,然后把包子吃了,送走你我才好跟他交差。”
涂杉咬着小笼包,女人又回了洗手间。
刚开始的水声又跑出来。
涂杉好奇,快速嚼了几下,咽下去,就跑去了卫生间门口,眼巴巴朝里望。
女人拧干手里衣物,丢进了一旁空盆里。
涂杉认得那件衣服,是鬼哥哥昨天穿的黑色T恤。
女人注意到她,瞥来一眼:“看什么?”
涂杉手指扒着门框:“你不是真的保姆吧?”
女人失笑:“当然不是了。”
涂杉抿了抿唇:“那你为什么要给他洗衣服?”
女人理所当然回:“因为我在追他啊。”
——
涂杉心不在焉回了寝室,上午没课,只有袁欣起了床,其他两个还在呼呼大睡。
见她一夜未归,袁欣还有点担心,小声问:“你昨天去哪了。”
涂杉抓抓头发,撒谎:“去一个lo圈朋友家睡觉了。”
袁欣不再多问。
涂杉坐回书桌前,摊开手账本,想写点什么,却发现大脑空白。
她瞄到一边的彩笔,一整盒,三十六个颜色,有序排列,丰富缤纷。
她想起了彩虹。
涂杉打开微信,聊天记录里还有鬼哥哥用来安慰她的那首歌。她把本子阖上,揭开笔电,上网搜索这几句歌词。
并不是什么流行名曲,没有百科介绍,也没有铺天盖地的相关网页。
但涂杉还是在茫茫页面中找到了一些信息,去年反同事件闹得沸沸扬扬时,青城本地地下乐团BNR曾在知名酒吧公演中唱过一首他们的自创歌曲,《彩虹》。
“太阳很寻常,
月亮很寻常,
星星也很寻常,
人们会向彩虹投去惊奇眼光,
大多还是因为他漂亮;
肉体在流浪,
灵魂在流浪,
我们也在流浪
此生如若不在奔向归宿的路上,
我宁愿与你偎依飘荡……”
涂杉戴着耳机,完全沉浸在鬼哥哥的好嗓音里。
她对照着微信里的内容,发现他还特意把原词中的“他”改成了“她”,只为了让她高兴一点,不要在意他人评判与眼光。
涂杉双眼水光泛滥。
她到底撞了什么天大的好运气,怎么会遇到这么棒的人啊。
把那首歌循环了好多遍,涂杉擦干眼泪,身心轻盈。
她胸脯剧烈起伏一下,而后抽抽鼻子,做了个决定。
——
临近中午,游寅一身汗回到更衣室,他捋了下湿漉漉的发梢,打开更衣柜,想拿包,却把长裤一并拖了出来。
手机从裤兜滑出一角。
游寅顿了顿,把它抽出来。汗滴坠下,模糊了屏幕上的微信新消息提醒。
游寅用拇指抹开,点进去看。
下一秒,他眉心微微皱起。
我一兔熊抡死你:鬼哥哥,
我一兔熊抡死你:我可以给你洗衣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