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焦头烂额的导演组观看了季惊棠的第一次试戏。
第一幕结束,他们两眼放光,又叫她试了指定的一段。
签下本子进组拍摄的第一天,蒙尘的微博可以说是春回大地,充满生机,每天都有过嘉禾的粉丝上门叫嚣,谩骂羞辱纷沓而至,其中亦不乏遗照图,似要将她凌迟。
“发禾难财”成为她的最新个人标签。
季惊棠只是微笑着转发官博的换人申明,并淡淡说了句官方话。
四两拨千斤,更是气得“小禾苗”们骂骂咧咧。
公安那边查不到更多线索,剧组赔偿过后,便当拍摄意外结案了。
两则公告在微博上掀起轩然大波,但也只持续了个把天。
娱乐圈么,今天的瓜总甜过昨日,永不乏夺人眼球的新八卦。
季惊棠在剧组安心拍戏,新片花放出后,过嘉禾的粉丝集体闭嘴,而张其然的粉丝直呼好演技真般配,用以嘲讽之前业务不精的“搭档”。
之前的公司见她得势,给她配备了新助理。副总破天荒地约她吃饭,夸她很会审时度势,以前能傍上祁宾白,现在有张其然扶持,难怪东山再起得这么快。
季惊棠只是笑笑。
关注度上升意味着两人同进同出的机会急剧减少,一次商量过后,他们选择分居避嫌。
好在每天蹲剧组公费恋爱的机会不算少。
见缝插针私会时,他们会躲进保姆车里,再发出细碎轻微的声音。
当然,他们也不约而同地对过嘉禾重伤一事讳莫如深,像茍活在同一枚发霉果壳里的惧光昆虫,用触角相互试探,又相互汲取。
时间过得是那样快,快到让人的罪恶感都消弭,像经历了一场梅雨季,污迹斑驳的地面又被冲刷一新。
新剧安排在年初一个地方台的黄金档,骄纵大小姐与忠犬男秘书的搭档让观众耳目一新,收视率与讨论度上升飞快。
后续的连锁反应促使二人开始出双入对地参加综艺活动,互动中总带着若有似无的暧昧与张力。
源源不断的物料堪比营养剂,滋养出大片的CP粉。
他们掘地三尺地找糖,仿佛工蜂们在孜孜不倦地保育蜜房。
一块儿过夜时,季惊棠总会切小号刷双人超话里的帖子。
还将里边的内容甜甜地念给他听:“季惊棠看张其然的眼神就不一样啊,这是正常同事该有的眼神?”
“真的吗,”她放大粉丝们的截屏:“我怎么看不出来?”
张其然听得心神摇荡,一把夺过手机,双眼快怼上去:“就不一样。”
他唇一挑:“爱意都要溢出来了。”
“放屁。”季惊棠起身想抢回来,被他轻巧避过,又扣回怀里。
挣扎未果,季惊棠嘟哝:“我看才没有……”
“群众眼睛雪亮,”张其然替她存下那张照片,才将手机还回去:“待会传给我,我帮你仔细判断。”
她捏拳轻砸他胸膛:“你让传我就传啊。”
“那你怎么才肯传呢。”他吻吻她额头:“亲一下?”
她故作排斥地撇远脑袋。
“那,揉一下?”他下手重了些。
她就惊叫:“啊——别。”
他被取悦,退下去,用唇将她从头到尾,寸寸赏析。
托起她左脚时,张其然顿住了,细细凝视她脚面的那处烫伤,它像陷在雪地里的小簇枯玫瑰,并不显眼。
季惊棠抽了下,他却握得更紧了。
他眼光渐深、渐沉,有惭疚,有心疼,多种情绪压下来,他情不自禁地倾头,在瘢痕上啄了下。
季惊棠溢出细细一声:“唔,干嘛呢。”
张其然挑眉,于床尾看来:“就亲亲,怎么了。”
女人在床头大呼小叫:“不得了,张大影帝为爱跪舔。”
“怎么就跪舔了,”张其然笑得极好看:“我只是在亲我的种的花。”
季惊棠脸微微红了,不吭声。
张其然盯着她,眼格外勾人:“不得了,季大影后还会害羞。”
季惊棠摔了个枕头过去,被他单手掌住,继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哂笑道:“不得了,季大影后害羞过后,还又恼羞成怒。”
季惊棠火大地扑过去咬他。两人纠缠,打斗,相拥着滚下了床,在地毯上缠绵,像两绺难舍难分的胶糖。
房间变得沸腾,热浪打头的那一瞬,张其然气喘吁吁地问她:“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吧,季小棠。”
“当然啦!”她尖叫着回应他。
—
收到承诺并心满意足的男人在这座他曾难以融入的城市安了家。
他购下豪宅,偷订钻戒,并兴奋地给父母发短信:我有想娶回家的女孩子了,今年过年就带她回去见你们。
父母问他是谁,他却没个准话,因为二老不想他找同行。
两位老人只能叮嘱说找个背景好人也踏实顾家的,张其然左耳进右耳出,一句“顾我就行了”便插科打诨过去。
见面的时间总短促且珍贵,尤其两人接下了不同的片约,意味着异地恋正式开启。
相思的过程再煎熬,张其然也只能发发消息,通通电话,与她分享每日的见闻。
见不到季惊棠的日子里,他拍戏回来的最大消遣就是对着全身镜排练自己的求婚场景,一句台词在心里反复修改与编辑,最后被自己的生涩逗到捧腹大笑,一头仰倒。
“嫁给我吧,季惊棠。”
“考虑到我们一直分居的情况,我建议的最好解决办法就是结个婚,你看怎么样,季惊棠。”
“我想有个家了,季惊棠,你想不想?”
“季惊棠,反正你总要嫁人的,不如找个最熟悉的当老公?”
……
一年尾声来临时,张其然收到了时尚杂志的邀约,他跟助理要来了晚宴名单,发现季惊棠也在里面。
他兴冲冲地去对消息:“红毯一起?”
女人的回信很是抱歉:“对不起哦……公司要求要跟这部剧的男主演一起走红毯。”
张其然深吸一气,在压抑里妥协。
当晚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红毯昭告着璀璨星途,锦绣花路。
季惊棠就坐隔壁席。
间歇冲女人投去目光时,张其然都会收到她或摇头或摆手的暗示。
他视而不见,女人便在短信里气势汹汹地提醒他别这么明目张胆。
到后来,就不再看他一眼,如陌路人一般。
郁闷之下张其然喝多了酒,摇摇晃晃被助理搀上车后。
百感交集,他整个人都走向失控,躬身坐在椅子里痛哭流涕:“我不想当演员了,小涂,我不想演戏了,我演得好难受啊,为什么戏里要演,现实中还要演,我好累,好想回到过去啊。”
他鲜少崩溃,小涂有些诧异,但还是语重心长开导:“其然啊,我知道你拍戏累压力大,但忍一忍是能过去的,别说胡话了,多少人羡慕你,你还想回去送外卖吗,送外卖就比这轻松了?崔老师可对你给予厚望。”
窗外灯火连衔成星海,它们逐渐模糊,又凝结成一张女人的脸。
他的女友,他的小棠,他的挚爱,他的池塘。
他毁坏自己,给了她想要的一切,可她却不再属于他,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了。
张其然失魂落魄地回了公寓,倒在大床上,给女朋友弹视频。
漫长的等候过后,系统提示对方可能不在。
他啪得把手机摔远,看它被墙面撞得四分五裂。
张其然头痛欲裂,昏沉沉睡了过去,梦里滑过无数面孔,最后只剩他自己,躺在无边无际及的黑暗里。
他恐慌地四处摸索,突然碰到一具温软的躯体,他手忙脚乱地把她拢来怀里,低声问:“是你吗,季小棠?”
他笑起来:“你还是舍不得我一个人待着是不是?”
女人并无回应。
他往上抚摸,触到女人面庞时,掌心猛一下湿濡了,但又不像水,粘稠而冰冷,他只能拿起手机来照。
过嘉禾在幽森的光线里死瞪着她,半边脸血液汩流,连眼球都被浸红。
张其然惊起,大汗淋漓。
他连滚带爬地下床,拼凑好手机,拨着给季惊棠。
女人总算接起。
张其然周身如抖筛,喉咙里发出低而颤栗的哭腔:“宝贝,我好害怕,我想自首。”
那头是极长的沉默,沉默到仿佛接通后就猝死了一般,过了好一会,耳畔才传来轻轻哄慰:“别担心,我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