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秋老虎咆哮发威,整个江浙沪再次升温,暑气仿佛有卷土重来回光返照之势。
徐星河几乎没了课,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工作室里,噼里啪啦,殚精竭虑地敲代码,也不知道休息,像要不停地做着事,才能不让自己分心。
手腕有点酸了,徐星河才把手从键盘上拿开。
握起一旁手机,解锁屏幕,一眼就看到了中间的王者荣耀游戏图标。
他照常登陆了北落师门的号,还是区首。
闲余空暇时,他一直用八月新出的百里守约打排位,也在国服排行待了一阵子。
两天没登,又掉回了省级。
退出手Q区的大号,他切到微信登录。
Alioth这个名字再出现时,恍若隔世。
点进去,游戏大厅已经换成将出的新英雄苏烈和诸葛亮新皮肤的界面。
还如往昔,他条件反射般打开左侧好友天梯,往下拉了点,想看看那个名字在不在线。
不在。
换回好友列表,原来只想睡觉,上次登录时间,还是七天前。
第十个七天前,她再也没上过游戏。
杳无音信,他得不到有关她的一点讯息。
这游戏也挺会自欺欺人的,无论一个人在这里消失多久,几个月,一年,两年,列表里永远显示的都是七天前。
好像才过去一周,一周之前,那些有缘人们,还在峡谷里如少年飞驰,并肩作战。
她到底在做什么,
烦他烦到都弃号换号了?
还是现实里很忙,忙得游戏都没空玩?
徐星河想起了那晚见到的男人,只觉一阵焦躁和心慌,他端起杯子,起身去门边的饮水机接凉水。
齐思源刚好从外边回来,他手里拿着一沓资料,一见着徐星河,就抽出当中一份递过去问:“刘教授给你发微信了吗?”
“还没看,”徐星河接过资料,喝着水往回走,瞥到上面的内容,他脚步一停,“这么快?”
“也改到时间了,”齐思源坐回自己电脑前,把椅子转了半圈,回过头,晃着资料耀武扬威:“刘兴业说,咱们Netop拿了那么多奖,很早就内定在名额里面了。”
徐星河也坐回去,把资料随意丢到桌面,“你什么打算?不出国了?”
“说通我爸妈了。”
“之前你妈不是寻死觅活要你出国的么。”徐星河把杯子搁回去。
齐思源挑挑眉:“但我有杀手锏啊。”
“什么?”
“我暑假带妹子回去见过家长了。”
徐星河稍稍惊诧:“真的?”
“真的啊,八月份带回去,”齐思源想起这事就得意:“我说想快点和她结婚,早点让他们抱孙子。”
“你女朋友知道被你利用了么。”不知怎的,他有些羡慕,嘴上还是唱反调。
“这算利用吗,这是为爱牺牲,”齐思源叹气,“为了她我连洋妞都不想看,她可高兴了。”
徐星河不屑轻笑。
“你呢,”留意到徐星河又看回屏幕:“你怎么说?”
徐星河一时未回话,眼睛失焦,像透过屏幕,出神望向了另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哎,说句话啊,”齐思源催他:“我们是不是又要当同学了啊。”
他这一问,青年才回魂,眼睫微垂,尔后答:“我想放弃保研名额。”
“啊——?”齐思源下巴快砸到地上:“不会换你出国了吧。”
徐星河瞥他一眼:“不出国,想早点毕业工作。”
“搞毛啊,”齐思源拧起了眉:“你去年不还说要留校继续搞科研吗,邵义走了,你也走,Netop就剩我一个,怎么搞?”
徐星河随手刮刮眉毛,似有忧虑:“小工作室成不了大气候。”
“你要办多大的企业?”齐思源有点冒火:“你有一亿融资?我们现在设备都和学校拿,做做抠脚系统你就此生满足了。”
“先工作,我要回金陵。”徐星河不想再看他。
齐思源捶胸顿足:“我靠,回老家?从一线倒退二线,我服了。”
“一线就好混了?”
“留在一线城市是图好混吗?还不是为了更多的机遇和更广的视野。”
“你蹲学校实验室就有前途了。”徐星河丝毫不掩饰口中讥讽。
“至少我读完研比你有前途,学无止境,Netop也需要我这样的灵魂人物,”齐思源怎么也不理解:“我真几把没搞懂,你当时还信誓旦旦说量子存储值得你闷头钻研一辈子,现在都当放屁啊,赶着回二线城市移动公司当抠脚工程师机房小喽啰?”
徐星河瞟回去,却不敢再多看,室友眼底炙热的光,充溢着年轻气盛的蓬勃野心,像能烧到他。
他突然哂笑,像在自嘲:“你妹子呢。”
“她也打算考研,我和她神仙眷侣。”
徐星河颇为无奈地弯弯唇角:“其实我和你一样。”
“啊?”齐思源愣了愣,联系他前阵子说过的话,分秒反应过来:“你不是吧?!真谈了个大七岁的女的?所以急着工作成家?你别逗我。”
“没逗你。“他不想再被当成小孩看了,只需要半年,再给他半年时间,或者再少一点,四个月,四个月也足够了。他能回到有她的地方,拥有稳定的工作和不俗的薪金,房子首付可以和爸妈暂借,他自认也无比自信,自己有能力,也有资格、资本,照顾好她,让她过上理想的生活。
到那时,再出现在她面前,他已经是个沉静得体的男人,而不再是让她瞻前顾后的学生。
下午,徐星河去系办公室找了趟刘教授,和他说清了自己的考量。
他没有提到任何有关原莱的话,给出的理由也很普遍,想早点步入社会,积累经验。
刘老很是惋惜,直劝让他再三考虑清楚,学校的通信系统研究实验室是国家重点实验室,需要他这样的不浮躁狂妄有创新意识的后起之秀继续参与研发。
徐星河犹疑两秒,还是把保研需填表格放了回去。
刘教授微微叹息,依稀能猜到点什么:“你再想一想,好好想,多想想,别这么斩钉截铁。人应当尊崇自己,别轻易被外物干扰,搞科研本来就是孤独的,心无旁骛的。表格我收着,但名额还给你留着。等真考虑清楚了,你再联系我。”
——
当天傍晚,远在金陵的徐父接到了一个来自魔都的陌生号码。
对方声称是徐星河的导师,和他的辅导员要到了他父亲的电话。
一开始徐父还有些诧异,以为是什么诈骗电话,但那边言辞得体,娓娓道来,颇具大家风范,他也放下了戒备。
刘教授来特意找他的原因无他,他很欣赏徐星河,成绩优异,研究成果论文也出得很漂亮,他放弃保研,怕错失这等人才,留下终生遗憾。
徐父对此毫不知情,只说:“我记得去年寒假过年,他还和我们讲说要读研的啊。”
刘教授就更加不明白了,也不方便开口问是不是和女孩子有关系,只能叫他们当父母的也多观察,多劝说。
晚上回到家,吃饭时,徐父和徐母说了这事,徐母也想不通,但她猛地记起暑假儿子突然一天的变故,潜意识里总觉得和那天他出去之后发生的事有什么关联。
和徐父提起后,中年男人觉得有必要问问徐星河。
但他家的情况还跟别家不大一样,教育也是放养式,星河从初中开始,凡事就自己做主,夫妻俩很少干涉他的选择,学习就更不用说了,自觉得很,该玩的时候痛快玩,该学的时候就完全沉下性子,所以哪怕他什么话都不和他们汇报,他们也始终对儿子放一万个心。
考虑到以往的相处习惯和风格,徐父认为不太方便和儿子直接讲。
徐母思忖了一会,提议道:“不如找灵灵啊,他们兄妹俩关系好得很,星河跟她在一块比跟我们在一块话多多了。过几天中秋国庆,星河肯定要回来的,让舒灵和他聊聊好了,她本来就古灵精怪的,还怕套不出话?”
徐父沉吟,同意了这个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