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星河坐在书桌前,连续拨出去五个电话都被拒接后,对方干脆把手机调成了免打扰模式,像是再也不想听见他的任何声音。
手机咚得一声从指端滑下,砸到桌面,他的双肩也垮了下来。
心在急剧下坠,徐星河有些发懵,反应不过来,也不能明白。
缓了会,徐星河重新把手机拿起来,看微信里的内容:
“徐星河,我们不要再联系了,不合适,也真的差太大了,谢谢你,也对不起。”
像是怕没看清,他擡手刮了两下右眼眼皮,把这句话反复地看,看了一遍,又一遍。
两天前不还好好的?
这女人怎么这么善变?
这就是她考虑的最终结果?
到底合不合适,一句话就作数了?
说不联系就不联系,那之前算什么啊?
徐星河不断回想和反思自己这两天做过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与她经历过的一切,想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引起原莱的排斥和变动。
根本找不出结果,他好像没做错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对。
徐星河心乱如麻,从椅子上站起来,卧室顶灯开着,炽白的光刺得人眼疼。
他在聊天框里飞速打着字:合不合适你说了算的?
末了又删除精光,不敢发出去,生怕急躁质询的语气更叫她生厌。
周身冰冷,像沉到了凛冽刺骨的冬季湖水里。
烦乱的情绪如空谷回音,盘旋徘徊,折磨着他的所有感官,就连舒灵在客厅直播的絮絮叨叨,也变得格外清楚聒噪。
喉结轻滚,徐星河打开门,直接斥了她一句:“你能不能闭嘴?”
口气冲得很,茶几前的女孩诧异回头,满脸疑惑。
徐星河又重新哐当摔门,舒灵:???
“我在直播诶,神经病……”她在直播间,委屈地用气声骂了一句,但她从小打心眼里还是惧表哥几分,他一闹情绪,她就是怂包子纸老虎,不敢再造次,只能保持着同样的微弱分贝诉苦解释:“对啊,就是你们的北落大佬……恋爱中的男人,情绪起伏这么大的嘛!对哇——别打他主意了,还是一心追随你们的小灵灵吧,脾气好操作骚,对小粉丝男友力max。像北落师门这么凶的狗逼,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嘛……”
……
……
——
翌日,原莱请了一个上午的病假。
一早醒来,原莱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她又不能像个盲人一样戴墨镜上班,怕同事好奇与非议,原莱只能放弃半日的工薪。
她前一晚不知哭了多久,哭累了就歇会,歇完接着哭,像是一片几年不见涨潮的海,全都在今夕决堤。
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也能这样痛彻心扉,原莱从所未料。
也是无法停止的泪水,告诉她,徐星河在她生活里,留下了怎样深刻如烙的印记,和切肤般的痛意。
原莱打开微信,往日的鲜活字眼荡然无存,男女间写诗一般明快的唱和,也失了踪迹,聊天框里空空如也,宛若一方寂静岭。
他也没有再找她了。
真好,最好的结果。
她想起简柔说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的,是啊,会好的,时间问题而已。可为什么,她还来不及黏补的心室,又不受控的开裂,被失落的飓风席卷。
才第二天。
一定是因为才第二天。
原莱使劲揉揉眼,把情绪把往回憋,快中午了,她要回公司了,不能再哭,不然好不容易消了些肿的眼又要复原,被人看笑话。
化好妆,原莱回到卧室,打开衣橱,随意拣出一件白色木耳领衬衣,一条灰裙子。
手拨过衣架,忍不住在一条无袖的酒红连衣裙上停留少刻,是见他时穿的裙子,颜色有些高调,她平日定然不敢穿到公司,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穿去给他看一眼。
套好衣服,原莱出了门。
天真的热了,蝉鸣的大合唱夜不知在哪片树干上举行。
她还是有点心神恍惚,走了好一会,才发现没带伞,披头散发的,几乎要窒息,颈子也黏糊糊。
原莱只好把头发抓到一起,随意扎了个低鬏,走出小区。
来到公司,简柔走了,另一个男人春风笑面地升职,替了她的位置。
同事们或专心公务,或私语闲谈。仿佛,昨夜有再多爱恨情仇、悲欢聚散,城市的今朝,还是车水马龙。
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同。
打开电脑,原莱去茶水间冲了杯咖啡,回来时,王芝娇多看了她两眼,问:“嗯?你昨晚没睡好?”
“可能受凉了,”她轻描淡写答着。担心同事过多关注她的面色,心中起疑,原莱又补充:“这会还有点不舒服呢,头疼。”
“那得多注意休息了,”王芝娇整理好桌上的订单资料,望向原莱,眼底有些关切:“怎么不干脆请一天假得了。”
“我也想啊,这么多事。”原莱像过去那样小声怨着。
王芝娇露出感同身受的笑和叹息:“哎,我去厂房了。”
“好。”
上班族的假,哪有那么好请,就算公司允许,自己心里的关坎也过不去。
还是想念大学,热恋期闹分手那会,都直接翘课在宿舍被子里蒙头大哭,室友劝都劝不下来,最后还是被一份豉汁凤爪的香味,给拐下了床。
那个时候,连失恋都无后顾之忧,而如今,还得惦记工作,压力如云压山侵。
不知那个大学生小男孩怎么样了。
思及此,原莱拿出手机,迟疑两秒,点开了徐星河朋友圈,没有更新,内容仍停留在他们见面那天,他分享的那一首GoodDay上面。
原莱退出微信,超过十二个小时不联系了,他不找她,她也不找他,好像真的默契地背道而驰,静静离开了彼此的生命。
原莱垂了垂眼,按灭屏幕,轻轻把手机搁回去。
她在心里叹息,但愿年轻的他,也如曾经年轻的她,爱恨如暴雨,来得急,也去得快。
无忧无虑,吃好睡好。一觉醒来,又是晴空。
一下午,原莱几乎不眨地敲着英文,往平台上录入新的产品资料。
恸哭过后的双眼,发涩频率很高,瞥一眼见底的眼药水,原莱还是选择眯一眯解疲。
快下班时,原莱收好桌上东西,洗了杯子,再回来时,手机突然震了。
心猛得一提,她疾疾去看,屏幕上,并不是下意识想到的那个名字。
原莱自觉好笑,主动提结束,断了往来的是她,她又在期待什么啊。
不讽刺吗?
原莱接起电话:“喂,你好。”
“原小姐?”对面的人,不算熟悉,但也不陌生。
“嗯,是我。”
“我是王彻,还记得我吗?”
原莱:“记得。”
“那天回来也没联系过,我挺不好意思的,”那边带着一些打扰突兀的抱歉:“今天碰巧去城南办事,路过你们写字楼了,是天华大厦?”
“嗯。”
“你下班了吗?”
原莱回:“马上了。”
那边笑了笑:“有空吗,待会一起吃个饭?我请你。”
他用语巧妙,准确套出了她的时间空暇。
原莱的额角,突突跳得疼:“……”静默两秒,她同意了:“好。”
总要回归自己的世界,去接触差不多的男人。
早或晚,又有什么分别。
跟着同事们来到楼下,王彻的SUV停就在正门路边,大概是看见原莱了,车灯跳了两下。
有女同事注意到了:“找你们谁的啊。”
原莱瞄去一眼,看到驾驶座里的男人:“找我。”
哎唷,同事们如同打鸡血,集体揶揄打趣起来,大呼有情况啊,明天一定要告诉我们,顺便开始八卦车里男人的条件。
原莱面色如常,和她们道别,朝那走去。
快到车门前,她踌躇少顷,坐上了副驾驶座。
但凡在社会上混过几年的人,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一坐下,王彻就问:“你今天不太舒服啊?”
原莱小幅度弯弯唇,拿出一成不变的答案做挡箭牌:“昨天受凉了。”
“那简单吃点,不吃什么大荤油腻的了。”王彻轻踏油门上路。
“嗯。”窗外夜景流晃,她答应的声音,轻得自己都听不清。
——
徐星河在房间待了大半天,中午,徐母叫他吃午饭,也说没胃口。
劝了会,还毛躁起来了,徐母不再多言,忧心忡忡坐回桌边,问舒灵:“灵灵你知道星河他怎么了啊。”
舒灵正大快朵颐,夹了一块红烧肉,边嚼边分析:“能咋地,他这样无外乎一种情况……”
“为、情、所、困、呀!”舒灵一字一顿。
“是啊,我也这么猜,”徐母皱起了眉:“上次他告诉我们在追一个女孩子。”
舒灵耳朵一动:“谁啊,有照片吗?”
“要不到啊。”
“哎唷还金屋藏娇藏出问题来了吧,”舒灵啧了声,“别把金丝雀藏飞了哦。”
徐母被她的俏皮话逗笑,又替儿子辩解:“我估计他是想等稳定下来,再和我们讲呢。”
“他一点没和你透露过啊?”总怕小孩子联合起来掖着秘密,徐母又想从舒灵那套话,不想换来的还是拨浪鼓一般的摇头。
“我是真不知道。”
下午四点多,徐母又去了趟儿子卧室,叫他出来吃西瓜,说是乡里果园摘的,甜得很。
这一回,徐星河总算出来了,但他没往茶几走,而是气势汹汹地直冲玄关,换了板鞋就摔门出去。
徐母跟都跟不上,更别说拦住,只得愣在原处,一句“外面还热得很喱”也卡在了喉咙里。
徐星河打车去了锦城公寓,停到原莱楼下。只来过两次的地方,却像刻进骨头一般深刻。
时值盛夏,太阳肆意张扬,热流无孔不入,葳蕤树木也不能带来一点凉意。
徐星河心急如焚,皱着眉,在阴翳和光照里,来回地走。他白皙的脸,已经被晒得通红如血。
最后索性坐到了楼道前面的阶梯上,气温太高了,心里也火急火燎,汗珠不断从他额际滑淌到下巴……
青年浑然未觉,不时看看手机,机身烫如烙铁。
也不知过了多久,幽蓝天幕逐渐覆垂下来,将斜阳吞咽。
同单元的住户,如劳作一天的鸟儿,依次归巢、路过了,也只是好奇地低头看一眼。
傻坐几个小时的徐星河,心境也趋于平缓,他又瞟了眼手机,八点了,中途手机只响过两次,都是低电量提醒。
不是她。
好像真的永远都不会再理他了。
可他还是想见她,一夜,一天,他都在回味细节,死也想不通原委。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要亲自来问她。
必须要见到她。
分秒滴答,四周完全黑了,几颗星子跃进夜空,如珠点缀。
几个小时的曝晒,乏力阵阵涌来,徐星河曲着长腿,胳膊搭在膝盖,垂低了脑袋。
没一会,一道强光途经而过,徐星河不由擡眼,有辆车慢慢刹停在附近。
那车还开着大灯,他不自觉眯起了眼。
副驾驶座上,走下来一个女人,身形有些眼熟,只是匿在昧处,他还瞧不真切,等她再朝这逼近,五官完全暴露在白色的光里——
徐星河立即起身。
下一秒,车灯转柔,驾驶座上的男人也跟着下了车,叫住她:“原莱——”
女人回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落车里了,男人笑着交给她,她也颔首应着。
两人具体说什么,听不清。只觉得,挺高兴的。
徐星河一动未动。
胸口窒得钝痛,如锈刀子在剜。
男人重新回到车里,倒车将行,原莱继续往这边走,她走得很慢,敛着双眼,似神游,直到路灯口,有了亮,她才扬眸,不经意望过来。
鞋跟叩击地面的响动骤停,徐星河对上她错愕的眼睛。
他没说话,也说不出话来。
喉头堵着,他只能干站着。
女人也没有再动,对视片晌,她眸光闪了闪,随即耷下眼皮,不再看。
投在地上的影子,满是颓唐。
徐星河也别开视线,深吸一口气,他想走了,可拔腿都变得异常艰难。
死咬着牙,压抑着唇畔的颤抖,男孩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松了又捏住,来回往复了好几次,风吹过,他胸腔重重起伏一下,才迈开腿,目不斜视地,越过了面前的女人。
而她,纹丝未动。
终于完全背对她,终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徐星河眼圈瞬间红了。
走出去两步,他再次停下,如被隐形的墙困住。
倏地,他又回过身。
视野里,女人还在原处,背形瘦弱,昏黄光下,她缩着肩,毫无生气。
心又揪得死死的,徐星河大步流星走回去,一把扳过她肩膀,强迫她回头望。
女人似乎没料到他会回来,失措地瞪大了眼。
但很快,如被上了罩的烛火,她眼底的光,慢慢熄灭了。
他盖在她肩头的手,仿佛没有任何力度。
徐星河放了手,咽喉咙,“为什么……”
他一天没开口,没喝水,此刻声音像磕了砂石的水,一般沙哑。
话音未落,女人看了回来,打断他:“别再来找我了。”
徐星河一时无言。
原莱把一边头发别到耳后,语气冷淡:“我们真的不合适,不要再来了,我不想再见你。”
徐星河鼻息变重,胸口剧烈起伏。
最怕的还是来了。
他本以为,是她的拒绝,让他自尊受挫,忿忿不平,想要个说法。可等真正见到原莱的一刻,那些刻意拼凑的理由,不堪一击,瞬间没了结构。
他来这里,等了一下午的全部原因,
只是想见她。
单纯地见她。
他不能想象,从此不再有她的日子。心里到处都被她留下了影子。
她到底哪里不好了,他又到底哪里不好了?为什么就是不能答应他?
“前几天不是好好的吗?”第一次发现,启齿竟这么难。
“前几天?”女人舔了舔上唇,似有些不耐烦,余光都懒得给他一寸:“前几天怎么了?吃饭看电影?你不会以为成年男女吃个饭就是许诺终生儿孙满堂了吧?”
徐星河安静几秒,声音重了些:“至少我这么想了,我想娶你,想过我们今后的余生怎么度过。”
女人难以置信地轻笑了一声:“怎么过?”
“陪你在峡谷办家家酒啊?”
徐星河如鲠在喉。
也是这几秒,她眨了眨眼,近乎锐利地逼视过来:“你现在有房子车子吗?”
她一句话,让徐星河想起了刚刚的那个男人,他个子并不高,站在原莱身边差不了多少,但他西装革履,一副体面社会人的样子。
“答不出来?”她咄咄逼人地问。
徐星河长吸一口气:“我会有。”
“什么时候有?”原莱弯弯嘴角,却看不出分毫笑意:“你是不是要说,等你几年啊?小朋友——我都二十八了,你让我等你几年,我等得起吗?你现在能给我什么呢?”
“……”
“陪我打游戏?”
“发几张所谓的星空图逗我开心?”
“每天跟我聊聊天当个手机宠物?”
她呵了一声,轻视溢于言表:“年轻真是本钱,轻飘飘不着边际的承诺随口就来,真别缠着我了,等你二十七八岁的时候再回头看,你现在满口情爱真的很无知,”
“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我也给不了你想要的,网上几句聊骚代表不了什么的,真没几个人像你一样,打几场游戏就要互定终身,真的要笑死人了。”
徐星河悄无声息地听着,她的话刻薄之极,神态也陌生之至。
到最后,两个人都没了表情,夜风卷过,眼里藏过的湿润,仿佛都没存在过。
原莱仰起头,不再避讳地看他,她微微一笑,恢复了客套:“太晚了,你也该回家了。”
顿了顿:“别再来了,”
“就这样吧。”
极快地说完这三句,原莱当即低眼,她不敢再看他了,面前的男孩子,不知何时,瞳孔里的神采都空了,黑黢黢的,全无生机。
“我要上楼了,”她开始慌乱,迫切地,想和他道别:“再见。”
徐星河只字未言,不再逗留,回身便走,他黑色的T恤完全溶化进夜色。
确认他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原莱再也绷不住脸,如哮喘般,剧烈地喘息。
胸腔仿佛被扒空,看不见的鲜血淋漓,她颤抖着手,从包里拿出钥匙,好半天才对准锁孔,打开了门。
顺着楼梯,天旋地转,原莱的小腿软烂如泥,要废好大的力气,才能迈出一步。
徐星河最后给她的眼神,完全印在了她心底,快把她击垮。她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那里曾有一片小小银河,映亮了她的水面,可如今,又是怎样被她掐灭。
对不起,对不起。
她双眼泛滥,如溺水底。
快到二楼拐角,触景生情。原莱猛想起那一晚,同样的道别,却是恋恋不舍。
她也在这里,接起了他电话,他们同听一首歌,轻快得想让人起舞。
黄粱一梦,终归于此。
原莱终是站不住,蹲下身,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