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早读博的第一个夏天,以原也和合伙人涂文炜为首的AGI团队,也在世界人工智慧大会上一鸣惊人,演示出他们的首个成品和未来构想。
大三开始,两个天资过人,心有鸿鹄的男生,就靠着独创的高准确率图像识别演算法博得国内外众多网际网路大厂青眼,收获第一轮千万级融资。
因需要大量的演算法,算力,资料和知识支援,在斯坦福的两年,他们迅速招募集结出一个三十多人的尖端工程师团队,有聪慧热血的后起之秀,也有经验丰富的元老骨干,致力于预训练模型的研发和完善,并依此创造出适用于国人的聊天机器人程序。背靠名校与网际网路巨头,外加几年的苦钻,成效彰显,“飞鸟科技”很快在一众AGI方向的公司和团队中脱颖而出。
而公司名称出处人——春早,隔行如隔山,对这些东西大都不明觉厉,只知道回国后一周都见不上三回面的原也,似乎在做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WeTalk正式面世那一周,火爆全网,日活疯涨。春早在同学口中听到这个耳熟的名词:“你们下那个很牛逼的WeTalk没?这玩意儿可以帮我肝期刊论文么?”
他手指在荧幕上不断刮动:“卧槽真可以,内容有模有样的,比国外那个还好。”
“真的?”其余人纷纷凑过去。
导师在一旁哼声,不屑:“全是学术垃圾,也就拿来参考和偷懒。我看以后谁都别动脑子了,都被机器取代好了。”
同学搜寻百科:“创始人我们学校出去的呢。”
导师立即双标:“是嘛?那我也下一个看看。”
春早一边偷听,一边莞尔着往手机里下载一个,软体的中文名叫“只言”,出自她的创意。她想,既然只要对这个系统说句话就能换取想要的结果和知识,那不妨将“知识”的“识”倒着拆开,恰也印证了他们的产品初衷,“予以只言,回以全识。”
AI就像是人类对自己的反哺。
花鸟鱼虫,琴棋书画,大杂烩般汇入巢窠,再各取所需,为精神或生活果腹。
这事已是半年前。
只记得那一晚,灵光一现过后,原也捧着她的脸兴奋连亲好多下,然后带上她驱车赶回公司,与团队其他成员当面分享。
两载异国恋,和这一年的聚少离多,恍若一梦。
直至此刻,盯着蓝白色的清爽介面,春早才踏实几分,有了落地感。
她轻吸一口气,对这个无实体的“高双商小孩”提出问题。
—
收到春早消息时,原也刚从茶水间倒了杯咖啡出来。走道边的职员跟他问好,他也一一颔首,视线不时瞥手机,唇角微扬。
员工们也不是很理解,为何他们的boss身居高位,还总像个在校生般,闲杂小事也要亲力亲为。
同样困惑的还有公司法人涂文炜。
他几次提出给原也招一两名秘书或助理,都无下文。
理由还很不堪一击:个人空间遭受侵犯。
谁信?
而且他嫂子摆明不是那种家教严格,容易拈酸吃醋的女孩子吧。
总之,原也这株惊艳了一整个高中时期的“交际草”,在毕业后完全转性。热衷闭关修炼,对应酬毫无兴趣,视美酒华服为无物。涂文炜开上迈巴赫招摇过市时,他也不过一辆白色X7行遍全城。
创业初期本还想让他多加利用美貌,结果露面机会寥寥。若非重大场合,生意上的组局95%是拒绝态度。觥筹交错间,行业大佬问及原总人在何处,涂文炜也只能找个藉口陪笑,自罚几杯,替他揭过。
此刻,“消失的原总”正坐在自己办公桌后,将女友发来的两张截图反覆观看,又靠到椅背上无声发笑。
小鸟说早早早
问:老公总不回家怎么办?
回:听到你有这样的困扰我很抱歉。针对这一情况,及时沟通是你们解决问题的关键,我对此有以下几点建议:
1.当面交流;你可以找近期某个两人都在家的晚上或午后……
2.寻求婚姻辅导或婚姻谘询;如果交流难以解决问题,专业的婚姻顾问或两性关系谘询师是你们另一选择……
3.找出婚姻中的其它问题;你们当中或许存在其他的问题,比如信任危机,沟通缺失,目标差异,夫妻生活不和等等……
4.自我重视,自我关怀。即使丈夫不在身边,希望你也可以将自己摆放在第一位,关注自己的心灵健康、情绪健康,寻求其他家人或好友的帮助和支援……
原也摘掉眼镜,将咖啡一饮而尽,从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又将手边的黑色笔电装袋,准备打道回府。
出门撞上刚回公司的涂文炜,对方见他一副下班架势,问:“去哪?”
原也:“回家。”
涂文炜看眼天光大亮的玻璃墙:“现在?”又看看表:“下午一点?”
原也:“嗯。”
“下午会不开了?”
“你组织。”
“你不是说要讨论……”
“都说了你来。”
不耐烦地撂下一句,男人掉头就走。
涂文炜大声:“你丫的,我看你不找秘书就是把我当小秘折磨到死吧。”
驾车驶出反射着灰冷色光芒的大厦,原也一路疾驰回家,房内无人,他就冲了个澡,换身衣服,又升起客厅的隐形投屏,打开侦错,最后关闭画面,在客厅从莹亮的午后等到天际被夕照烧透,再慢慢沦为深蓝的海。
春早到家时,被客厅里干坐着的原也吓一跳。
她啪嗒一下打开顶灯,纳闷:“搞什么呢,不开灯。”
又控诉:“还不回我消息。”
原也站起来,走过过,手越过她,按掉那个开关,让室内重归晦昧。
春早奇怪,抬眼多打量,男生白衣黑裤,衬衣领口和袖口都收拾得一丝不苟。本就峻挺的面部轮廓褪去往昔青涩,多了些沉着的琢刻。可当目及他疏朗的,几乎无变化的眉眼时,总会给她尚在年少时的错觉。
身上的皂香味也是。
永远那么清淡,那么纯粹,不矫饰,不沾半分世俗气。
四目相对,原也问:“看什么?”
春早故意说反话:“有点不认识了。”
原也一怔:“我才两天没回来吧?”
春早沉默,忽的举高手里的香芋紫纸袋:“送你的。祝“只言”小朋友成功登台,祝“飞鸟科技”蒸蒸日上。”
小朋友……
原也莞尔。
也只有她会为冰冷的位元组赋予童心和生命,像个手执魔杖的,浪漫而平等的仙女教母。
原也接过:“什么?”
春早戳了戳外包装:“就一个小蛋糕。”
原也拉着她往沙发走:“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春早正声:“你自己的程序都建议了,要“当面沟通”,解决“婚姻危机”。我想它的创造人也不会那么没眼力见吧。”
原也说:“也是。”
又偏过头去,有一点不能苟同:“婚姻?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了?”
春早翘起几根没被攥着的手指,数数:“不算你出国那两年,前后同居加起来也有三年了,大差不差啦。”
“三年之痛七年之痒,”她哼一声,持续奇怪,环顾黑黢黢的客厅:“我还是想问,你为什么不开灯?”
原也按着她肩膀,让她坐下,又拿起茶几上的投影仪遥控器:“看电影吗?”
春早愣神:“现在?”
原也点头:“嗯。”
春早喜欢这种平淡日子里的随机性:“好啊。”
然而荧幕上并未播放电影,没有经典的广电龙头标志,也没有五花八门的出品方亮相,只有自动闪现的幻灯片,笨拙而朴实。
一页一页。
一张一张。
不徐不疾。
它们并非合影,也不配备优美旋律,音效只是细微的掀动纸页声,哒哒、沙沙,听起来很舒服。
原也向她展示了一些清晰度不一,纸张材质不同的景色图,有幽谷,有湍瀑,有绿野之森,也有透金色的山顶……而它们的旁边,都附有所差无几的真实风景照,以及各自的出处和文字介绍。
春早微微皱了眉,起先迷惘,但很快,她了然地绽开笑容。
所有的图片都不陌生,来自她曾经的铁盒小岛——高三前的那个暑假,它曾因意外事故流落到原也手里,又在第二年的夏天物归原主。
但她完全没料到,原也竟在那一年的有限保管期内,将里面每一张,她曾剪裁收集的风景照都偷偷拍摄保留了下来。
并找寻到世界各地与之相近契合的地点与风光。
笑意加深的同时,眼里也飞速涨潮。
春早视野濛濛,泪光闪烁,不可思议地指向荧幕里一张绣球花攒簇的乡间小屋手绘图:“这是水彩画吧,这都能被你找到差不多的?”
原也语气平淡:“嗯,不难。”
——如果这个星球没有,那就将它创造出来。两年前在美国,他在一间闲置的农场购下一处无期的小屋,并亲自种植一院落粉紫色的无尽夏,雇佣园丁定期护理。只为有一天能在花期带她来到这里,让她每一个梦都有归处,都能茁长,也终会怒放。
最后一张图放映完毕,春早已经用湿了好几张抽纸巾。
滋滋作响的雪花点过后,白底黑字的内容跳出来,全无炫技,只有最简单,最热诚和最直白,甚至字型都是居中加粗的微软雅黑。
一张图里,包含一句话,也组合成一首情诗,一段誓词:
“这是18岁的原也就在准备的一场求婚。”
“八年间,”
“他没有想过除此之外的任何一种未来。”
“如果可以,”
“春早同学,”
“请你给他仅此一次,也长达一生的机会和时间,”
“让他陪你去看所有你十八岁前就想要看到的风景。”
“好吗?”
最后两个字定格的瞬间,原也单膝跪地,“变”出一只不知何时筹备的墨蓝色戒盒,往两旁打开。
春早泪如泉涌,哪还看得清他手中钻戒的款式。
她只知道,它规模可观,也足够闪亮,但远不及面前少年的双目——或许不该称之为“少年”了,但她经历过的,那些熠熠生辉的时光,那些无惧摧折,点滴凝聚而成的赤子之心,远比任何一颗晶钻更璀璨,更耀眼,也更令人动容。
春早不断用手指拂着脸上一涓涓温热的,无法休止细流,喉咙哽塞,说不出话。
原也从低处注视她,眼眶微红:“你刚才说三痛七痒,可我们在一起已经八年多了,我依然很爱你,再往下走,唯一的变化只会是,我更爱你,一天比一天,一年比一年更爱你。这个PPT我在22岁那年就做好了,满法定婚龄那天就想拿出来跟你求婚,一秒也不想多等。但没办法,那个“八年间”的数字一直在改,从四年到八年,每一年都在往上加。前几年在创业期,风险太大,万一有什么问题,我不能让你陪我担着。今年,今天,团队的研发成果扛住了审视和考验,我也终于敢跟你开口。”
终于不用再压抑和隐藏,他开怀,释放,也一如既往地喜欢逗她:“白叫我几年老公,不如今天开始坐实这个称呼?”
春早破涕为笑,抬脚轻蹬一下他膝盖:“搞得像是你没白叫我几年老婆一样。”
“那就彼此彼此。”
原也笑着吸一下鼻子,握住她右手,将戒圈套上她的无名指,大小刚好,仿若量身熔锻的一粒恒星,跨越时海和尘雾,以真心摘取,以生命为单位,全宇宙见证。
他的视线从钻戒移回她面庞上,郑重其事:“请问骑士可以起身拥抱公主了吗?”
春早立刻张开手臂。
原也不假思索地将她托腰抱高,投影仪的蓝光射线从他们身旁穿透而过。幕布里,交叠的男女剪影旋转几圈,裙摆飞扬,欢欣雀跃,童话书的最后一幕插图,被施以动态的魔法,天地间,一双人,在起舞,点地的每一步都能漾开笑的涟漪和音符。幸福是微醺的,是晕眩的,他们终将滑向完满的结局。
因为太开心,太忘我,原也无意磕撞到茶几角,吃痛,二人双双陷回沙发,相视而笑,又缱绻地亲吻一阵,春早忽地想起一事,捏捏原也鼻头:“我还没回答呢。”
“回答什么?”原也捉住她戴有钻戒的那只手,怼到她眼下,刻意绷起脸:“怎么,要现场反悔?”
“不是。”春早双手抵开他,坐起来,整理一下发丝,扯过茶几上那个纸袋,将里头的四吋蛋糕双手端出。
全透明的礼盒里,装着一只淡粉色的心形奶油蛋糕,蓝色边线,简单可爱,亦很温馨。
春早说:“这是我下午去烘焙小屋亲手做的,之前没弄过,有点丑陋,但味道绝对不赖。而且很巧合的是,我在上面提前写下了回答。”
原也跟着看过去。
蛋糕的表面,是两行歪歪扭扭的,莓果红的奶油英文字:
—together(一起)
—forever(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