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
天使。
这是春早对原也的最新定义,怎么会有妈妈舍得和这样完美无瑕的小孩断联,如果是她,她每天必定嘘寒问暖,赞不绝口。
转念一想,有没有可能……每天目睹春女士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也是在对原也造成无形的伤害?
不如以后让妈妈多叫原也一块儿吃饭好了。
前两天的披萨宴气氛就不错。
借口也不难编,谎称原也在帮她补习数学就行,蹭饭权当感恩回馈。
课间,春早一边神游,一边做下这个决定。
然而,下午第二节课中途,春初珍忽然找来学校,她们班级,目及妈妈出现在窗外时,春早惊诧地睁大眼睛。
历史老师出去询问状况,而后叫春早出去。
春早匆忙离开座位。
春初珍眉心堆满阴云,拉着她疾疾步下台阶:“你外婆出事了。”
春早脑子嗡了下:“她怎么了?”
春初珍指指头:“脑出血,人现在还在ICU,我刚从医院过来。”
春早又懵又急:“严重吗?”
“怎么不严重。医生只说暂时没生命危险,约了专家今晚手术。晚上我肯定回不来。”春初珍眼眶微红,从挎包里取出小沓现钞,递给春早:“自己吃饭,晚上记得锁好门。”
“下面一阵估计都要忙,说不准,我给你姐打了电话,她说这几天有空就来看你。”又拿出一支外壳陈旧的红黑色诺基亚老年机,交代:“有事用这个手机联系。”
春早意外:“哪来的?”
“你外婆那顺的。”
“……”
她还有心思苦中作乐。
春早双手接过所有东西,宽慰:“我没事的,你们先忙自己的事,我会照顾好自己。”
……
春早握着钱怔怔回到班里,见她忧心忡忡的,卢新月写了张小纸条推给她:-
发生什么事了?
春早看她,摇摇头,回答:-
就是外婆生病了。
同桌又关切几句,春早逐一作答,两人就停下文字交流,专心听讲。
但春早怎么也听不进去。
外婆是宜市本地人,孩子不多,就一双儿女。儿子一家移民澳洲,而女儿相上春早现在的老爸,婚后便一直定居在同城。
小老太太不爱掺和晚辈生活,外公过世后也坚持独居,平时碰面虽少,但逢年过节见到她也还算利爽康健。
哪能想到会有这样的突发状况。
晚自习后,春早心事重重地回了家。这是她搬来这里后,第一次在上学期间见不到春初珍忙前忙后的唠叨和身影,出租房空寂得像片干涸的海屿,居然让人有些不适应。
春早坐到书桌边,拆开从面包店买来的欧包,一点点咬起来。
吃到一半,喉咙有点噎,就端着马克杯出去倒水。
恰逢原也回来。
他看看她,又环顾过于安静的客厅,蹙眉:“你妈呢。”
春早说:“去医院了。”
原也将换下的运动鞋放上鞋架:“生病了?”
春早回:“不是,是我外婆。”
原也点点头。注意到女生略为愁苦的面容,他没有详问更多。
两人交错而过,原也猛想起什么,在自己房门前停步,回头:“你今天宵夜怎么办?”
春早已经走进厨房,正往杯子里倒水,没听清,只得放下水壶:“什么?”
原也折回厨房门前:“问你今晚吃饭问题怎么解决。”
春早嘀咕:“我不是每天都要吃宵夜的好吗?”
原也恍若未闻,只瞥向她手边袅袅冒烟的杯口:“准备喝水解决?”
春早面热:“我买了面包。”
原也唇微勾:“哦,了不起。”
春早嗑紧牙齿。
原也不再拿她打趣:“想吃什么,我给你叫外卖。”
春早越过他:“减肥呢。”
他跟上校服上身都松松垮垮的春早,“你认真的?”
“别管我了,你去忙你的。”春早停足一秒,继续往自己房间方向走。
原也偏跟她杠上,步步紧追:“我怎么就管你了?”
春早停在门边,转身,视线来回丈量二人相对而立的间距。
原也留意到了,后退半步。
春早看着他下结论:“比我妈还妈。”
原也笑出声来,继而冤枉地一耸肩:“友好关心罢了。”
春早回到房内,放下水杯,从同一个纸袋里,取出一只没拆塑封的长条面包,戳去他跟前,就差要怼到男生胸膛上。
原也岿然不动:“干嘛?”
春早说:“友好关心咯。”
原也低笑一声,抽过去。
“别小瞧我,”春早佯作词严令色,“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完全没独立生活能力的人。”
原也颔首,配合道:“嗯,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春早:“……”
“我要关门了。”她说。
“你关啊。”
“你走啊。”
“我走不走碍着你关吗?”
“……”
春早攥一下校服下摆:“碍着了。”
静默两秒。
“别关了,”男生看过来,黑浓的笑眼可以说是世界第一难拒绝:“睡觉前再关。”
又说:“我也不关。”
“好、吧。”这两个字,像打击铃铛,轻快的音节蹦弹出来。
目送进门后到现在还没放下书包的原也回房,春早才心花怒放地蹦回桌边,无意目及桌角的圆镜,反射出龇着牙的自己,她赶紧偏脸抿紧。外婆和老妈还水深火热,她在这边嬉皮笑脸的像什么样子。
一秒恢复到肃穆状态,她用外婆的手机给妈妈发短信,关心她目前的状况。
春初珍回:还好,监护室里面医生说还算清醒。你爸过来了,跟我轮换,放心。
春早说:你也别太累了,保重身体。
春初珍:嗯,早点睡觉,门关好。
春早:“……”
盯着最后三个字,她惭愧起来,又升腾出大股羞意,往左看一眼——没了门扉的阻隔,四舍五入,就好像……好像跟原也待在同一个房间一样。
即使看不到他,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那种无处不在的结绕感还是萦满了空气。
面前的书页上摊放着一大一小两只手机,画面堪称离奇。突然从电子乞丐转型为富豪,莫名还有点好笑,春早感慨着,拿起自己那支,打开扣扣。
好友列表里的原也无动静。
而置顶童越又改了名,从“你是我永恒的风景”变成“大雾四起我在无人处爱你”。
春早奇怪问她:你分手了?
童越回:没有啊。
春早:那这名字是?
童越:十班来了个低调又帅的转校生,名字里有“雾”字,这是我为他新改的网名。
春早:……陆景恒没意见?
童越糊弄学高手:他又不知道,还以为这名字是对他说的呢。
春早拜服。
不过……春早点进原也的资料页,他网名里的X到底有什么深意呢?还是真如童越所说,有什么发小青梅爱而不得的白月光之类的名字里包含X?
春早托着脸,在纸上写下原也名字的拼写:YuanYe;又换行写自己的:ChunZao。
再怎么推演和联想,也思考不出跟X存在任何关系。
更不好意思多问,不然显得她很在意,又很介意,还很多管闲事。
最后眼不见为净,给原也补上备注,覆盖住原名。
刚要退出去,聊天界面忽地跳出消息:
原也:在干嘛?
当然不能说在研究你网名,还为它百爪挠心。
春早刻意腾出一个拿取手机的时间空隙,才回复说:看书。
又问:你呢。
原也:刚吃完“友好关心”。
春早笑一下:味道如何?
原也:还不错。
春早瞟眼手机时间:你现在要用卫生间吗?
原也:你先。
春早莞尔:今天可以把优先使用权让给你。
原也:不用,去吧。
春早发出一张握拳表情包:猜拳。
原也立刻回来一个剪刀手:毫无胜算。
春早乐颠颠地抱着睡衣去盥洗室。
洗漱完出来,春早看了眼原也房门,见它依然开在那里,她又偷偷挽高嘴角,回到书桌前,没一会,原也的身影从门外一晃而过,之后是花洒的水声,缭绕不绝,春早有几分无所适从,就抽出一张纸巾分神地玩着,不知不觉间把它折叠成一只洁白的小兔子。
好在男生比较速战速决,没有让这段微妙节点变得更加难熬。
十一点半,睡点将至,春早给他发消息:你关门了吗?
原也:没有。
春早:你不睡觉吗?
原也:等你关了我再关。
春早的苹果肌快跟卧蚕完成交接仪式:那我去关咯?
原也:好。客厅灯我来关。
春早握着手机走回门边,又往外看一眼,才将门轻不可闻地掩上,没有上锁。
坐回床边,她评价道:你的仪式感真是有点怪。
而那边却说:你没发现么。
春早:嗯?
原也:我住来这边之后,只要你单独在家,我都不会关门。
春早回想片刻:好像真是。
她问:为什么?
原也:假如你有事找我呢。
春早:我没有那么多事。
原也:如果旁边住着一个总是关着门的人,你还会想跟他来往么。
春早:你是在影射我吗?
原也:不是,你又不是故意的。
春早:如果我真的很想跟一个人有来往的话,我应该会主动去敲Ta的门。
她不敢用“他”,觉得那样太露骨,诱导性暗示性都太强。可发出去后,脸又红了,这可不就是欲盖弥彰的具体表现形式。
聊天框里没了消息。
须臾,门板上传来两下指背叩响,她惊得一下从床上撅起,高声:“有什么事吗——”
“不用开。”男生的嗓音似夜林穿行的风:“只是想敲两下。”
春早小步挪到门后,手圈住门把,心跳得杂而乱。手机振响,她收到他只能用文字表达的内容:像你说的那样。
春早拼尽全力克制,才不至于要在门板上咚咚捶两下,发泄喧嚣的喜悦。
她留在门后,终究让手垂落。
如果现在开门,她保不齐自己要对原也说些什么口不择言的冲动话语,因为激昂的情绪;因为对他的——剧烈到要爆炸的心动。
胸口漫长起伏一下,春早故作沉静回复:收到,请回,睡觉。
原也:OK。
还有个可爱的笑脸表情包。
似乎在强调,他并没有因为她不去开门直面他这回事而愠恼。
傻站片刻,消化完这颗体积过大的糖衣药丸,春早才慢吞吞走回去。刚要把自己摔回床上,忽然又传来敲门声,她讶然望回去:“又怎么了?”
还是原也的声音:“有你认识的人过来,好像是……”
“春早——”外头响起春畅炸呼呼的叫唤,又减弱:“她睡了?”
原也:“应该没有。”
“……”春早腾得起立,出去迎接自己老姐。
简单打个照面,春畅去卫生间刷牙洗脸。回来后,姐妹俩挤到同一张小床上,春早把自己的靠背扔过去给姐姐当临时枕头,春畅垫了垫,嫌高,又把它扒拉开来,平躺在那不声不响。
春早问:“你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春女士担心你,跟我交代了没十遍也有八遍,我加完班就赶过来了,”春畅枕臂,朝妹妹的方向侧过身,在黑暗里眨眼:“怎么,影响你跟小帅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啊?”
春早脸烫,背对她:“什么啊。”
春畅学她语气:“什么啊。”
“干嘛——”有恼羞成怒的趋势。
“干嘛,藏挺深啊,”她推一下妹妹纤瘦的背脊:“不是专门来一趟,我都不知道你现在跟这种顶级男高住一起。”
春早无语,撑持着自己的身形,伪装镇定。
春畅回到摊大饼睡姿:“你们现在这些高中生都是吃什么长的啊,一个个的这么好看。什么仙丹妙药,我也去弄点。”
春早:“你已经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换来姐姐掼来后背的重拳出击。
春早吃痛,跟姐姐互怼几句,房间又寂静下来,春早放慢呼吸,回想着今晚所有经过,心潮起伏,一会抿笑,一会又郁闷拈酸,最后忍无可忍求助恋爱经验丰富的姐姐:“姐。”
“干嘛……”春畅都快睡着了,声音涣散。
“一个男生的网名是一个字母,”她小心地阐述着:“但是跟他本人的名字拼写没有任何关系,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春畅打个哈欠,含糊说:“简单。”
“嗯?”
“明早我帮你问问隔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