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兮,我回来了……”那声音毫无预兆地骤然而起,却如隔经年之久。
心脏,随之一滞,易宇兮一双黑眸倏然收紧。
千静语此刻就像只小猫一样趴在他背上,环在他腰际的手连同他的一双臂膀也一起抱住,相触的指尖有她的温度,如此真实。
这静止的画面让一旁的庄浩也晃了眼,美好却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易宇兮的眸色重拾冷湛,深沉似夜色墨渊,他只字未语,抬手扯开了千静语的怀抱。
转身回眸,她小巧的脸映入瞳孔,绸缎的发丝一如三年前长及腰间,那双纯净的眼睛,此刻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如水盈盈。
“宇兮……”视线在他脸上流连,千静语眼前早已氤氲一片,隔着那层水雾唤着他的名字,之前想好的要跟他生气即便他哄她也不要原谅他之类的话此刻全都抛诸脑后,她现在只想去抱抱他。
可是刚朝前迈出一步他就避开了。
千静语微怔,定定地站在原地,那一瞬间她有些手足无措。
他极近,目光却极远,他们之间只有一步之遥,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这样的他让她觉得很陌生。
千静语努力地将现在的他和记忆中的样子拼合起来,明明就是那具身躯那张脸,可是为什么会觉得不一样了?
继续抬头看他,她眼眶微微泛红却仍在强忍着泪水,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因为以前这个时候他总会过来抱着她往怀里带,她习惯性把手插在他口袋中了。
“我已经回来好几天了,已经毕业了。”十指交叉着,她仰头告诉他,那平和的语气就像他从未离开过一样,她只是在跟他报告着她的近况。
三年的时间让易宇兮的轮廓深邃了许多,也增添了几分硬朗,却又带着几分让人无法靠近的沉郁,至少他眼底曾经的温柔已经荡然无存,千静语盯着他的眼睛试图把它们找出来却是徒劳,她在想他怎么还不来哄她。
“说完了?”蓦地,他终于开口,声音清冷。
千静语不由地一滞,呆呆地望着他。
易宇兮抬臂轻瞥了一下腕中的表:“我还有会,千小姐如果没有其他事,恕不奉陪。”言语间尽显淡漠疏离。
千静语心头剧震,那一声“千小姐”一字一字地敲在她的心头,有些疼。
易宇兮说完欲要抬步离去,视线收回,那不屑一顾的神情似要将她拒之于千里之外。
千静语下意识地跟过去,那是一种不受控制地条件反射。
以前她闹小脾气他故意扭头就走的时候,她就是这样跟过去伸手抓住他的衣角拽拽他就好了,这三年他不在她身边,但是有些东西已经深入骨髓成了习惯,她发现那是很难再改掉的。
抓住他的衣角,她伸出小指头勾住了他的指尖。
“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宇兮。”她唤着他的名字,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明明错的人并不是她。
庄浩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样的千静语他是第一次见,他印象中的她一直是快乐、无忧无虑的,会傲娇闹脾气,而不是现在这样小心翼翼。
有那么一刻他想去拉开她劝她放手,可是他只能一动不动地选择沉默,就像现在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易宇兮的手从她指尖抽出,眼底没有任何情愫。
“千小姐,请不要在公司门口做出有失你身份的事,请自重。”抽回手,易宇兮沉声提醒她,抽手时的力道对她来说有些大,她被往后甩出几步,毫无防备险些要摔倒。
差一点就要让庄浩抬步去扶她,好在她终是站稳了。
眼前的男人真的是又陌生又让她害怕,被甩出去的瞬间她的心便落入谷底,连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没有抓住,他怎么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眼底蓄着的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千静语垂着头不敢让他看见,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异常狼狈,点点的晶莹一滴一滴地落在脚下,打湿了地面,风吹在她湿润的脸颊打得生疼,但是和心痛比起来并不算什么。
她的头低着,长发滑过肩头挡住了她的脸,易宇兮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脚前掉落的一滴滴水珠已经出卖了她在忍声哭泣的事实。
风也吹过他的脸颊,他黑色的发丝在轻动,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尽数蜷起,微微泛白,整个人仍是幽冷而寡淡。
“我以为我的行动已经很清楚地告诉了一些事实,不过看来现在你还是没有明白,既然你来了,那我现在正式地告诉你,一场成年人游戏而已,起初就没有开始,所以散场我不认为还需要通知你结束。”站在原地,下一秒这些话脱口而出,残忍地让千静语乱了方寸。
成年人的游戏,游戏……
——
“你以后还愿意在我不高兴的时候哄我么?”
“会。”
“会多久?”
“一直。”
“一直是多久?”
“当你不再需要我哄的时候……”
“以后等你工作了,钱都要归我管,你主外,我主内!”
“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对啊,我不需要你赚很多钱,只要能养活我就够了,易宇兮,我很好养活的。”
“我知道。”
“那等你工作稳定了就来接我好不好?”
“好……”
“……”
“那你乖乖地等我有一天来接你。”
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响在她的耳畔,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真真切切。没有人知道,这三年,她就是靠着这几句话独自支撑到现在的,好不容易终于见到他了,他却将她推开了。
不是这样的,他根本不是这样的。
吸了吸鼻子,她抬手抹了抹泪又将它们忍住,她又一次走到他面前倔强地抓住他的手,他的手有些冰冷,但她不肯松一下。
她红着眼睛抬起头看他,似要将他刻入眼底,那极力憋着泪隐忍的模样和三年前无异。
“你说会一直哄我的,你说过的。”她闷着声音说道,带着她一直以来的执着,又吸了吸鼻子她抓着他手的指尖收得更紧:“我以后都不跟你任性胡闹了,也不耍小姐脾气了,你不喜欢的我都改……”
然后她眼眶氤氲着湿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声音终于带了一丝委屈:“但是我现在真的有一点难过,你哄哄我好不好?宇兮……”那一声宇兮已经几近了哀求,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放低了姿态。
“……”
时间又一次静止,安静得只剩下彼此间的呼吸,一旁是早已不忍看下去而背过身去的庄浩。
手一点一点地从千静语的指尖抽去,她倔强地想要抓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泪水不争气地“哗哗”往下落,她止不住地开始低声抽泣。
易宇兮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那冰冷的触感就像一把匕首在割着她,很痛但她就是不愿意松手,泪水落在他们交合的指尖,当最后一根手指头被他掰开的时候千静语心底的最后一抹希望也被他无情地浇灭了,他又一次地硬生生地将她推开,推离了他的身边。
“真话假话你都分辨不清,三年前可以当你是无知,三年后你若还不懂就是愚蠢。”但显然,她的泪水对易宇兮没有任何作用,对她的伤害还在继续,曾经的温柔早已不复存在,那墨黑的眼眸如同凝了一层冰雪,此刻她在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千静语还在低泣,她始终不相信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她不知道这三年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变成现在这陌生的样子,她的所有等待和期待被他亲手捏得粉碎,切肤之痛深入骨髓。
而易宇兮已经不愿意再多看她一眼,整好西服便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庄浩,送客。”
千静语看着他决然离去的身影又要跟过去却被从庄浩伸手拦住:“千小姐,冒犯了,请。”他做出请的姿势示意她离开。
“别碰我!”但此时的千静语像一只浑身带刺的刺猬,她对庄浩冷声道然后狠狠地推开他。
其实以她的力气根本不是庄浩的对手,更别提能推开他了,但庄浩还是让开了。
此时易宇兮已走到大楼门口,公司的玻璃门缓缓滑开,透过玻璃他看到了千静语的一举一动,蓦然驻足,他停了下来。
千静语看到他停步眼中又燃气一丝希望,但是下一秒她的希望就破碎了,这一次破碎的彻底。
只见他背对着她长身伫立,声音沁凉入骨。
“千静语,你可能是市长千金做久了,有一句话忘了告诉你……”他就这样毫无感情地连名带姓叫出她的名字,让她的心也随之颤抖。
“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对我来说,你也只是个女人而已。”语毕,他迈步踏进了公司大楼,这一次再也没有停下。
庄浩也最后看了一眼千静语,随后跟上了他的脚步。
“啪——”当玻璃门再次合上的时候,千静语仿佛听见了自己心中某根弦断裂的声音,然后那如决堤般潮涌而来的疼痛感溢满了她身体的每一处角落,仅几秒钟的功夫就要将她吞噬淹没。
望着被门隔开的那道身影,就像她与他被隔在了两个世界,她想伸手抓住,他却已经走远,很远,远到让她疼得喘不过气。整个身体如同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她跌撞着终于扶住一面墙支撑着自己,然后慢慢地滑落下去,她泪如雨下。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他以前都不舍得让她这样难过。
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千静语将自己蜷缩着抱坐起来,头埋在膝盖里,就像三年里无数次从梦中唤着他的名字惊醒,她将自己埋成一只鸵鸟哭得伤心。
他不要她了。
当这五个字从他嘴里亲口说出来的时候,这三年里她自欺欺人编织的梦都被他狠狠打碎了,他亲口给她的答案比三年的等待还要痛得体无完肤。
右手腕上那根红色的细绳还在轻轻颤动,那抹醒目得红色此刻深深地刺了千静语的眼。
——“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害怕的时候只要回头就能看到我。”
然而他当初的话就像魔音一样萦绕在耳畔,怎么样都无法挥之而去。
“易宇兮,你是个大骗子,你是大骗子……”千静语委屈地将自己蜷得更紧,泣不成声地陷入深壑的绝望中。
从小到大,这一刻她终于尝到了前方万丈深渊后面无路可退的绝境,就像小时候妈妈离而去她再也看不到一丝希望,而她唯一的那道光现在也顿然消失了,她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一片黑暗,她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
易氏公司的大楼里易宇兮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力,倒是身后庄浩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乱,终于年轻的他没能忍住,追上了他冒死开了口。
“哥,嫂子她很难过。”他是真的忍不下去了,从一开始看着易宇兮的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千静语,到他回国的那一天第一次违抗季老的命令回到千静语身边陪她过生日,虽然易宇兮从来不说,但这三年他每一次出去都把那本顾城的破书带在身边,连一个女人都不碰,他跟了他这么多年,他就是再年轻也能看出来他对千静语的感情,可是明明喜欢,为什么还要这样推开她伤害她?有难处为什么不能说出来一起面对解决?到底是为什么?
“你别多事。”他的话却被易宇兮一口堵死,冷滞的声音让他不敢再多说一句。
“砰——”地一声,易宇兮已经走进了办公室,将他关在了门外,庄浩碰了一鼻子灰只得继续哀声叹气。
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易宇兮的身影笔直地伫立着,透着玻璃他的视线落在楼下台阶上蜷抱着的小身躯上,那是极度防备的姿势。
紧攥的手,指节早已泛白到毫无血色,他慢慢松开,左手隔着玻璃伸向她,西装袖口随着他的动作被带着往后滑去,被隐藏在袖子里的那根红绳终于露出,有一点点褪色却还是夺人醒目。
隔着玻璃的他掌心落在她的躯体上,仿佛是抚摸在她的发间,与以前她和他闹脾气的时候一模一样。
望着她在颤抖的身体,从刚刚就在隐隐作痛的心,更加难以抑制且越来越清晰。
“对不起……”
偌大的办公室,他的声音终于响起,却是黯哑无比。
此刻,他的心痛与她在同一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