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委宣布完毕,音乐馆内开始正式清场,千静语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那道身影。
他为什么要退赛?他明明弹得是最好的。
看着他已经走出内场,千静语抓着裙摆的指尖更紧了几分,然后对围住她的校友们说了句“抱歉,去趟洗手间。”便抬步追随着那道身影的方向而去……
千静语是在音乐馆的一个静僻角落寻得易宇兮的,此刻他已经褪下那层儒雅与稳重,回到了那副慵懒随意的姿态,一个人倚靠在圆柱上安静地抽着烟。
许是听到高跟鞋的声音,他抬起了眸,正好与千静语对视,而这道目光也让千静语的心脏倏然收紧。
她不受控制地跟着他寻过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轻咬着唇觉得自己现在很尴尬。
该开口吗?他会不会像刚刚一样漠视她?
正在纠结,耳边已响起他的声音。
“hi.”仅仅一个字,却还是他惯有的语气。
这一刻,千静语背在身后紧攥着裙摆的指尖骨节泛白。
他们现在只是相遇了会打招呼sayhi的关系,是的,他做到了。
“hi……”静默了片刻后,千静语也终于吐出这个单词,但是心里依旧很堵。
作茧自缚,大概就是她现在的状况吧。
白色的烟雾在升腾,慢慢地溢向她,烟味还是那么地呛鼻但她这次却没有躲开。
暗自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她终于主动对他开口:“你……为什么主动退赛?”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并不是个人名义的比赛而是各大院校间的比赛,每个人都代表着自己的学校,关乎其的声誉,尤其他们所属的还是名校更看中这些,若没有校方的同意就擅自弃权参赛后果可想而知,她不相信作为第一大高等学府的牛津会主动让他放弃这场光荣之争。
猩红的光还在他修长的指尖燃烧,她的话似乎对他毫无影响,仍旧站在那里慢悠悠地呼出一缕白烟。
“路人小姐,你是在关心我吗?”
许久的沉静后,他也终于开口,还是那么地轻佻。
“路人小姐”,他现在唤她“路人小姐”。
千静语定了定神没有反驳他,而是继续道:“这场比赛对每个学院的声誉来说都很重要,你就这样冒然退赛影响会很不好。”谁都知道,若是他参赛,夺冠毫无悬念。
闻言,易宇兮将烟掐灭在身旁垃圾桶顶端的细沙里,再次与她对视的时候脸上分明是无所谓的样子。
“所以呢?”接着他反问。
他的眸光如同她刚刚在台上与他撞上时的清亮逼人,让千静语下意识地就要往回缩。
接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她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暴露了心际。
而他却站在那里轻笑了一下。
“千小姐,冒昧地问一下,我参赛与否,与你何干?”
“……”他的话当即让千静语愣在原地,还未等她有所反应又听得他开口。
“千小姐莫非以为我退赛是为了让你晋级?”说完他微微挑眉:“很抱歉,你只是恰好在最后一名入围者的后面,即便不是你今天替补的也另有其人,巧合而已。”他说得淡然仿佛一切都漠不关心。
而此刻千静语却怔怔地低着头看着大理石上自己和他的影子。
她心底仿佛开了一条小口,然后慢慢地在扩大,就像开始破裂的镜子一样,那一条条地裂缝逐渐蔓延至整个心房,可偏偏它们又不碎,就这样不断地延伸至她全身的每一个角落,割得她一寸一寸地生疼。慢慢地感觉到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在流淌,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将嘴唇咬破了。
原来只是巧合,真的只是巧合。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是啊,她有什么立场来问他为什么退赛,是她对他亲口说以后要成路人的,他做到了,可她却自己打破约定,傻乎乎地跟了过来,只是因为担心他。可是她凭什么担心他?他也不需要她的担心,因为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以前、现在、未来,都与她无关。
那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又蔓延在胸口,她觉得自己再站在他面前就会难受地哭出来,可是她是从小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哭的人,在妈妈去世后她就告诉自己,再委屈也要把泪水往肚子里咽,哭是没有用的,泪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尤其在他面前,她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是的,与我无关,我只是作为一个参赛者对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欣赏罢了,你的退赛给了我机会,于情于理我也该对你说声谢谢,不管你什么原因退赛,既然你把机会拱手相让,我不好好把握夺冠,怎么对得起你一番‘美意’?”再一次开口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常态,抬头不畏他的注视,她还是带着她的骄傲,她不能让他看出来她的反常,一点都不能。
她精致的小脸洋着她与生俱来的自信,易宇兮的眸光在她的脸颊逗留着倏地唇角勾起。
“那你可要好好把握,我很期待没了牛津这个强劲的对手你们剑桥是否能夺冠,千万不要成为落下笑柄的罪魁祸首,再弹错一个键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他不紧不慢道。
千静语毫无畏惧地面对他语中的挑衅:“那么我们拭目以待。”
望着她,易宇兮唇角的笑意更深:“那我就期待决赛的到来,但愿你能让我看到最后捧起奖杯的样子,也不枉我从舞台转到观众席了。”
千静语将额前的长刘海轻轻捋到身后,澄澈的眸中满满地承载着他的影子,而后扬起下巴微笑。
“一定。”
***
为了决赛,千静语将大把的时间花在了学校的琴房,因为这一次她一定要赢,一定要在他面前赢。
就这样等到了决赛,千静语踏入场馆的时候就下意识地看向观众席寻找着他的身影,可是一圈扫下来她都没看到他。
此时观众席还未坐满,也许是他还没来。
这样想着千静语先去后台准备了。
她拒绝了化妆师的化妆独自坐在了候场的休息室里,手指还是紧紧地攥着,掌心都出汗了。
不管怎么样,即便只是巧合,即便他不屑一顾,她只希望在他面前能好好地表现一次,将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给他,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
同一时间——
易宇兮的身影出现在一间牧场空旷的木屋外。他靠在木屋的墙壁上抽着烟,一圈一圈的烟雾慢慢升腾而上,伴随着一阵阵女人的哭泣。
蓦地,一个男人的哀叫声刺耳地响起,他将烟头扔下而后直接踩过,一步步走向屋内。
屋里站着四名年轻的中国男子,正是上次在码头的那几个,而他们的面前有两把座椅,椅子上各绑着两个人——一个中年男子和一名年轻的孕妇。
孕妇一直在哭泣而男人的脸上已经尽是淤青,嘴角正渗着血,刚才的惨叫就是他发出来的。
女人看到从外面缓缓而来的易宇兮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哭得更厉害,而那四名年轻男子看到他皆立刻喊了一声“哥”。
易宇兮微微垂首示意他们让开,而后从手边的方桌上抽出一张纸巾缓缓走到那个中年男人面前:“黎叔,我的人都还太年轻,下手不知轻重,你多担待。”说完抬手用纸巾帮其轻轻擦拭嘴角。
男人躲开他的手毫不畏惧地看着他:“易宇兮,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当初若不是我开口你能留在季老身边?你现在这样对我和我的老婆你简直是恩将仇报!”他怒斥道。
此人叫黎申,是易宇兮义父的得力助手之一,却因不满足现状做了一些让季岩宸失望的事情,他知道季岩宸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早就给自己留了后路,卷了钱后就带着一个最喜欢的情妇逃到了南美洲,可惜还是被易宇兮叫人给抓了回来。
他的话也没让易宇兮恼,而是微微地笑了一下:“黎叔,话别说得这么见外,若是我不念旧情就直接把你送回国交给义父了,你放心,我易宇兮绝不是恩将仇报的人,请你到英国来做客而已,何必那么生份?”他不紧不慢地说着,同时拿过一张椅子在黎申面前坐下。
黎申冷笑:“易宇兮,我若是知道有一天会栽在你手里,我当初就该由着你被那群小混混给砍死!”
易宇兮则给他点了一支烟:“来,黎叔,抽根烟消消气。”
黎申继续冷笑:“我怕有毒毒死我。”看了易宇兮一眼又继续:“易宇兮,你逼人太甚了,你这是愚忠!你以为季岩宸真心收你当义子?别搞笑了,你也只不过是他那个老狐狸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迟早也有你狠狠摔下来的一天,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不信我们走着瞧!”
易宇兮眼底漾着笑:“哦?看来黎叔很自信自己还能见到我摔下来的那一天。”
黎申恨恨地看他。
易宇兮将烟夹在自己的指尖与他对视:“我这人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黎叔,你在义父的身边比我长,你应该知道这一次的事情非同小可,只要你说出那批东西被你卖给了谁我欠你一条命自会保你平安无事。”
黎申仰天长笑:“想撬我的嘴?易宇兮,你不是很有种吗?你有种现在就弄死我,反正我死了你也不知道答案,来啊!”他挑衅道。
易宇兮看了看指尖在燃烧的烟头,唇角的笑意更深:“黎叔,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而我就喜欢你这种有骨气的人。”说着他一只手拍拍黎申的肩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将烟扔掉然后回到那方桌前。
那里有一双橡皮材质的手套,是医院里医生专门手术用的,易宇兮慢悠悠地将它们戴上,然后又拿起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黎申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蓦然睁大了双眼。
“易宇兮,你他妈想干嘛!”似乎猜到他要做什么他大吼道。
易宇兮则还在慢悠悠地拆封口罩。
“黎叔,我易宇兮欠你一条命就留你一条命,但是义父那里我得有交代,既然你这么有骨气,我就只能按我的游戏规则来玩了。”说完给了手下一个眼色。
手下们会意,立刻将黎申怀着身孕的情妇松绑然后要拖她上桌固定住。
“不要!不要!救救我,申哥!你救救我和孩子!”女人吓得尖叫,边哭边扯着嗓子喊。
黎申也看得脸色惨白,那是他的女人和孩子啊。
“易宇兮,你敢动我老婆和孩子一下我跟你拼了!”他也扯着嗓子喊。
易宇兮看他:“黎叔,你一定很想知道她肚子里的是儿子还是女儿,那我们就剖开看看好不好?”
“易宇兮你他妈是疯子!你是疯子!”
易宇兮对此毫不否认,笑着对他道:“我就是疯子,当年你亲手留下的疯子。”说完就要戴口罩让手下把人绑到桌上。
“救我,申哥!救我!”女人的哀嚎声回荡在整间屋子。
……
“我说!我说!我都招了!你别动我孩子!我都说!”蓦地,黎申哭叫道,他终于还是放弃了。
易宇兮这才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黎申的情妇被吓得晕了过去,易宇兮看了她一眼对其中一个手下低声吩咐:“把她送到隔壁叫来的医生那里去。”
手下也低声应和:“是。”
而后易宇兮重新走向了狼狈的黎申……
***
最终他还是从黎申嘴里撬到了消息,重归平静后他走出了木屋,而一个稚嫩的身影也随后跟了出来。
“哥,你居然拿一把玩具手术刀骗过了黎申,他刚刚吓得都快尿裤子了。”跟来的正是庄浩,他越发崇拜易宇兮了。
那把玩具手术刀是外国小孩玩过家家用的道具,看上去就跟真的一样,其实只是塑料做的,毫无杀伤力。
易宇兮看了一眼没见过世面的他道:“吓得就是他。”末了对视着他还纯净的眼眸又开口:“阿浩,不管以后你走哪条路,记住一句话——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必要时可以用他们吓人,但是不可以真的下手伤害。”
庄浩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点点头说了句:“知道了。”
易宇兮收回了目光又朝前走了几步却蓦然想起什么。
“现在几点了?”
庄浩看了一下手表:“十点了。”
易宇兮沉默。
今天是钢琴比赛的决赛,如果他没记错,是九点开始,而现在已经开始了一个小时。
***
千静语站在舞台上的那一刻,心情前所未地紧张,她探寻地在观众席搜寻着某个身影,可是仍旧是一无所获。
他没来……
意识到这个答案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