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翡前脚刚回来,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就被大当家叫走了。
李瑾容行事利落,废话不多,只用下巴往旁边小桌案上一点,冲周翡说道:“你惹的麻烦,去解决了。”
周翡:“……”
她上前翻了翻,不看则已,一看要疯——只见那小桌案上厚厚一沓,全是挑战书,各种大侠歪歪扭扭的孩儿体与错字不提,战书套路却是如出一辙,活像出自一个代笔先生之手。
一个杨瑾消停了,千万个“杨瑾”还等在山门外。
周翡忍无可忍道:“娘,闲杂人等不得入四十八寨的规矩能不能改回来?”
李瑾容:“别说废话。”
那就是不能了——周翡只好将那一沓战书往胳膊底下一夹,怒气冲冲地冲下山去。
前来挑战的“大侠”们其实倒也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多,很大一部分只是打听到她不在家,才趁隙跑来递个战书,递完就跑,回去跟人吹牛皮说“俺也是单挑过南刀的人,啧,吓得她都不敢应战”。
不过实心眼的大傻子也不在少数,譬如等在山门下面的那五位。
守门的师兄一见周翡,就笑嘻嘻地说风凉话:“阿翡啊,才回来?我跟他们都等你两个半月了!”
周翡冲他翻了个白眼。
她一露面,五个挑战的“大侠”呼啦啦全站起来了,先是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既不虎背、也无熊腰的大姑娘片刻,好几个小青年脸红了,原本背好的词差点胎死腹中,好一会,才有个人结结巴巴道:“阁……阁下……不,姑娘,你就是手刃七、七大北斗的南刀么?”
“七个北斗,有一个我压根没见过就掉了脑袋,两个是被他们自己人狗咬狗弄死的,还有两个是被旧仇家上门寻仇宰了的,一个刺杀皇帝,被几位前辈联手拿下,已经问斩了,只有一个脑子里水最多、武功最差,传说是靠裙带关系才能位列北斗的货色,那位倒是我杀的——还是在他轻敌大意的时候。”这番话周翡感觉自己说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次,说得简直比破雪刀还要烂熟于心,一口气说出来,不用过脑子,绝对错不了半个字,“还有什么以讹传讹的,来,一起说,我挨个澄清。”
五位大侠面面相觑了片刻,有三人脸上率先挂不住,低头冲她道了声“得罪”,退出战圈,脚下揩油,掉头走了。
因为人们通常认为,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如果她不是长得奇形怪状、五大三粗,武功通常不会太厉害。
英雄怎么会是女人呢?即便万里挑一,确乎是女人,也该是个同李瑾容一样的活夜叉,又怎么可以年轻美貌呢?世间女子自然是人,有时候又不大是人,对于这些见识有限的汉子们来说,除了高堂在上,其余的女子仿佛都是似人非人的精怪,除了生儿育女,“英雄们”大抵觉得自同她们没什么话说,是“非我族类”,依照周翡的相貌,当算是“精怪中的精怪”,拿得起刀已经叫人刮目相看,又怎会是南刀传人?
只要是见了周翡的人,便已经先入为主地怀疑起“南刀”的江湖传言不可尽信,等再听她开口说话,很多人便对自己“南刀是个谣言”深信不疑了,以至于往往将“只有一个……是我杀的”那句话忽略不计,也没人想去追究一句,为何她一个小小后辈会对这一群北斗这样如数家珍。
这样一来,那些在江湖中已经小有名头的、或是年纪稍大的,便会自负身份,不肯再和她纠缠了。
世人莫名其妙的偏见倒是让周翡少了不少麻烦,她混到这种地步,倒也不太在意别人怎么看她。
一个人刀锋利不锋利,敌人知道就够了,闲杂人等无须挂怀。
周翡用嘴皮子和脸解决了三个,剩下两位,一个是觉得自己来都来了,不切磋一二就白跑了的愣头青,还有一个看起来是近似番邦人杨瑾那样的二百五,周翡用了一炷香的时间,熹微未出鞘,就把愣头青和二百五一起解决了——两位“大侠”一个磕掉了半颗门牙,一个被刀鞘戳到了胃肠,吐了个死去活来。
周翡爱答不理地一抱拳,敷衍地客气道:“承让,两位要到我寨中喝杯茶吗?”
两位大侠闻听此言,莫名惊惧,比方才那三位临阵退缩的跑得还快,转眼便没了踪影。
周翡索然无味地叹了口气,低头往寨中走去,感觉大当家这段时间一直在刻意遛她。李瑾容的态度是“来者是客”,对端王殿下竟肯赏脸落脚四十八寨没有任何异议,一方面从未明确表达过自己的不满,另一方面又一会支使周翡去干这个、一会又支使她去做那个,总之不让她与谢允多接触。
“也不知道这回能让我在家待几天。”周翡心道。
她正心不在焉地往寨中走,身后忽然有人轻咳了一声,刻意压着声音道:“阁下就是手刃七大北斗的南刀么?”
周翡激灵一下,以她的功力,竟也没听见身后人是什么时候靠近的!
她握刀的手陡然一紧,猛地扭过头去,却见一个熟悉的人,头上戴着个斗笠,手中拎着一把“生年不满百”的折扇,笑盈盈地用扇子将斗笠推了推,露出一口小白牙,不等周翡回答,那货就一转身,学着周翡那不好客的站姿,把头一仰,捏着嗓子,一字不差地背出了方才她那一段长篇大论。
周翡:“……你怎么在这?”
谢允笑道:“我主动请缨,下山替大当家打理山脚下的产业。”
周翡一脸疑惑,不知他是怎么吃饱了撑的,居然找活干。谢允先朝那好奇地看过来的守门弟子挥挥手,又压低声音道:“我不在寨中,也好让你能在家踏实住几天嘛。还方便我在山脚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截胡,是吧?”
周翡听完一愣,有理!
谢允:“走。”
周翡问道:“去哪?回家?”
“回个鬼。”谢允一把拉住她的手,飞掠而出。
他的手依然比常人凉一些,却不冰人了,出神入化的“逃之夭夭”大法俨然比先前更胜一筹。周翡一声“等”字没说出来,已经被他拽着跑到了数丈之外。
四十八寨的兵劫已经过了几年,足够焦灰的土地长出新芽,透骨的伤口结了疤,也足够此地重新聚集起新的人气,叫那些已经关门的茶肆酒楼又渐次开张,还请回了过去的说书老先生。特别在谢允接管以后,周遭村郭城镇几乎有了点欣欣向荣的意思。
周翡道:“慢着,我才不要去听你写的那些胡言乱语的小曲。”
“千岁忧”先生自从定居蜀中,时常文思泉涌,写上几段给山下人传唱,久而久之,纠集了好一批拥趸,俨然要组建一支自己的戏班子,唱得蜀中仿佛要跟羽衣班分庭抗礼——周翡估计李瑾容看谢某人不顺眼,也不是没有这方面的缘由。
谢允不回答,径自将她领到了一处小铺子。
周翡奇道:“裁缝?”
“嗯,”谢允轻车熟路地伸手敲敲门,探头道,“王婶,做好了没有?”
老裁缝已经老得腰都直不起来,做活的时候,一双老花眼要紧贴着针鼻才能纫上线,见了谢允,却挺高兴:“谢公子来了?好了,好了!”
她一边说,一边忙不迭地跑进去,片刻后,从屏风后面捧出了一坨红得灼眼的东西,周翡才一愣,便见老裁缝当着她的面,将那东西抖了开,居然是一条火红的裙子。
“这位公子好眼力,给姑娘做来穿,漂亮得很哟,来瞧瞧。”
周翡忽然好像被人下了哑药,一声不吭地站在一边,乖巧地让那老裁缝拿着裙子在她身上比来比去。
老裁缝拉着她的手道:“若是哪里不合适,就给王婶送回来,给你好生改改。”
周翡还没说什么,旁边谢允便慢悠悠地插话道:“不必,尺寸我打眼一扫就知道,错不了。”
周翡:“……”
老裁缝愣了愣,随后捂着脸笑了起来。
还不等周翡恼羞成怒,谢允便几步滑出了小裁缝店,口中还道:“别打别打,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事呢。”
周翡小心地叫老裁缝帮她将那红裙裹好,才走出去问道:“什么好事?”
谢允笑道:“你爹就要回来了。”
周翡吃了一惊。
“前些日子,大当家将凑齐的五件水波纹信物连在了一起,印在纸上,正好是一道波浪弧线。”谢允道,“她将那张印过水波纹的纸寄了出去,还是我亲自送到暗桩的,要送抵京城,你想,大当家总不可能是平白无故耍着他们玩吧,所以我猜,恐怕是你爹想挂印了,拿着水波纹跟赵渊要自由呢。”
周翡越听眼睛越亮,这时,一道人影脱缰野狗一样地奔将过来,满大街乱叫道:“阿翡!阿翡!”
正是李妍。
李妍一眼看见戳在路边周翡两人,忙道:“阿翡,大当家叫你去……”
周翡一听大当家要使唤她,就一个头变成两个大,顿时头皮发麻,不料李妍道:“……接姑父!”
周翡震惊了:“什么?这么快!”
谢允在旁边笑:“我说怎么今早就看见喜鹊了呢,不枉我早早起来梳洗更衣,原来是老天提醒我要见……”
周翡瞪向他。
谢允轻咳一声,将后面的称谓咽了回去,同时十分促狭地冲周翡一挤眼睛,淡定地整理衣冠,走在前头:“请阿妍姑娘指路,咱们一起去迎接。”
此时,自以为终于等到了救星的谢公子恐怕还不知道,周以棠每次看到“熹微”,脸色都不是很好。
唔,他求娶周家姑娘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