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允想到此处,忍不住自己一乐,决定将这一段写到给周翡的信里。
此时,山谷中,周翡独自一人引走了李晟绝大部分的压力,她那句话喊出来,人便已经在几丈之外,大批的北军这才反应过来,前后左右地前去包抄,妄图以人山人海阻她去路,很快便叫她陷入其中、寸步难行。
可是围拢住周翡的兵将好似一堆朽木烂纸,乍一看坚韧厚实,抵在神兵利器之下,却总是不过片刻,便被周翡一层一层刺穿,露出刀尖来,她遥遥地盯着不远处的某个目标,眼皮也不眨一下,当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这支北军队伍的临时将领一脑门冷汗,愣是不敢靠近周翡,只叫道:“拦不住就散开,不要吝惜弩箭,射死她!”
周翡听见了他的声音,目光如电一般,倏地转过来,那北军将领愣是被她被杀意浸满的目光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险些被一棵树根绊倒。他回过神来,顿时怒不可遏,吼道:“困兽犹斗,不知死活,放——箭!”
弓箭手齐声应和,倏地退开一圈,豁出去误伤自己人,随其上官一声令下,所有的箭尖指向同一处,周翡旋身而起,像一片在飓风中高速旋转的枯叶。密密麻麻的箭尖在空中排成长一寸、短一寸的巨网,碎遮照单全收,刀背与箭尖渐次相撞,金石之声竟如宝珠落玉盘。
七零八落的箭矢同周翡一同落地,她胸口剧烈地起伏,额角的冷汗被那少女式的、浓密的眼睫拦住。她的眼皮好似不堪重负一般地眨了一下,看见碎遮光洁如洗的刀背上终于多了两道浅浅的划痕,刀尖上也崩掉了一个小小缺口。
神兵无双,也终会蒙尘么?
北军步兵却不容她心疼宝刀,飞快地补上缺口,刀枪齐下,周翡握刀的手陡然一紧,情知自己快要灯枯油尽,不敢再硬接,使出蜉蝣阵法,艰难地从北军的缝隙中往外钻。
“放箭!放箭!别让她跑了!”
“咔哒”一声,又一次上弦,周翡后背一僵,而第二拨弓箭已至。
这时,她背后一痛,整个人猛地往前一扑,原来是她躲闪不及,被一个北军手中砍刀扫了一下,后背顿时一大片皮开肉绽。周翡不顾伤口,顺势就地滚开,同时,碎遮连斩数条胆敢挡路的人腿,用身边来不及退避的北军当了人盾,连滚带爬地避开第二拨弓箭。
周翡一直滚到了一处树丛边上,肩膀在一棵树根上重重地撞了一下,止住去势,她借力一跃而起,而第三拨箭已不容她喘息,逼至眼前。周翡别无办法,只好再次强提一口气,以轻功勉强躲避,谁知这一次她真到了力竭时,那口气尚未提起,她便觉胸腹间一阵剧痛,五脏六腑被拉扯地撕心裂肺。
周翡眼前一黑,一口腥甜无法抑制地涌上喉咙,随后腿上便是一阵尖锐的疼痛,一根铁箭直接射穿她的大腿,将她整个人钉在了树上。
周翡本能地以碎遮拄地站住,而那刀却颤抖得好似风中落叶,从缺口处一寸寸皲裂,她抬手摸索着想去拔腿上的箭,眼前却什么都看不清,几次三番,竟没能摸到那铁箭尾巴。
“刚吹的牛,这么快就打脸……”周翡迷迷糊糊地想道,那俄顷的光景中,她仿佛是短暂地晕过去了,神魂脱离眼前的修罗场,在狭窄的光阴中凭空插了一段梦,恍惚间,她看见谢允站在面前,手中拎着一把细长的刀。
“对啊,”她心道,“那小子还欠我一把刀呢。”
突然,周翡觉得自己整个人往下倒去,眼前一切好似颠倒了过来,那些北军与逼至眼前的箭矢全都换了个方向,有惊无险地与她错身而过。
周翡刚开始以为是幻觉,随即整个人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她出窍的三魂七魄一股脑地给撞回肉身中。周翡目光瞬间清明,发现自己连同身后的大树正在一起仰面往下陷!
李晟动了第六处机关!
周翡有惊无喜,因为要是随着树这么摔下去,她得变成一块肉饼,连忙伸手抓住了将她和大树钉在一起的那根箭。她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周翡不知哪来的力气,手腕上的青筋几乎要撑破苍白的皮肤,周身痛苦地缩成一团,硬是一寸一寸地将那根铁箭往外拽。
血顺着她的手腕、裤脚往下滴滴答答地淌。
下一刻,大树自高处轰然落地。
就在行将落地的一瞬间,周翡脱离了树干,没受伤的腿单脚一点树干,借力往斜上方掠去,随即惊险地落到几丈之外,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此时,周围有什么东西、什么声音,她一概看不见也听不见了,身上一阵一阵发冷,手脚全都不听使唤,偏偏不敢晕过去,感觉还不如就地断气轻松些。
这时,一双手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周翡下意识地挣扎起来,然而她自觉使出全力,其实却只是微微抽动了一下。
那人将她抱了起来,一个好像离得极远的声音喊道:“阿翡!”
“吓死我了,原来李婆婆……”周翡心道,然后她手一松,碎遮倏地脱了手,落地瞬间刀身便分崩离析。
李晟心口一滞,差点被她吓死,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探她鼻息。
然而此时,随着第六道机关落下,那不远处的洞口上竟落下一道石门,眼看要缓缓合上。
杨瑾守在门前,一手拿着一把大砍刀,一手举着一个不知从哪捡的盾牌,万夫莫开地挡在密道入口,冲李晟大喊道:“李兄!快点!”
周翡鼻息太微弱,李晟没探出究竟来,然而已经别无选择,只好抱着她飞奔。
可是众多北军堵在山洞门口,一时半会根本不可能冲过去。
这时,只听一声叫人耳根发麻的尖锐哨声,无数毒蛇突然从那山洞中倾巢而出,竟滚雪球似的彼此纠缠成一团,越滚越大,不到三五丈远,滚出了一个半人多高的“蛇球”,冲向北军之中。
杨瑾刚开始没反应过来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是什么,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冷汗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吓得他差点没跪下。北军也从未见识过这等“怪物”,被那蛇球撞出了一条通路,刚好给李晟开了道。
随后,养蛇人的笛声蓦地拔高,尖锐得几乎要破音,那蛇球滚到北军队伍中间,“轰”一下炸开,无数毒蛇四下翻飞,落在周围士兵脸上、身上,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李晟一咬牙,轻功快到了极致,闭着眼穿过了乱飞的蛇群,只觉脸上、脖颈上被冰冷的鳞片扫了好几下,好在他们身上都沾过应何从的药粉,毒蛇不会开口攻击。
杨瑾忍无可忍地吼道:“养蛇的你疯了啊——”
他一脸生无可恋地伸长了胳膊,连李晟在他肩头上挂的好几条蛇一起拽入只剩不到半人高的山洞,期间仿佛摸到了一根滑溜溜的蛇尾巴,杨瑾只剩一截的头发吓得集体直立向天,好似一只颇有冤情的大刺猬。
下一刻,卡着洞口机关的钢刀“嗡”一下崩开,摇摇欲坠的石洞门口轰然落下,将内外重重隔开。
众人尚未来得及松口气,便听见石门外面传来轰鸣声——北军要撞门。
李晟此时气还没喘匀,连同毫无意识的周翡一起跪在了地上,话都说不利索,只能伸手指向石门正中:“最、最后一个……”
杨瑾一抬头,借着旁边人的手中照亮的火把,看见石门顶上正中的位置上有一个倒着画的北斗图形。
石门“咣”一声巨响,北军开始撞门了。
上面的泥土与随时扑簌簌地往下落,杨瑾不敢迟疑,一跃而起,手脚并用地攀附在石门内侧,垫脚在那北斗倒挂图上胡乱按了一同,只听一声轻响,上面弹开一个小小的密室,露出里面的机关来,杨瑾一把将机关合上,众人只觉脚下地面一动,竟缓缓地往下沉去。
那突然出现的密道石洞缓缓沉入了地下,连入口也消失了!
幽暗狭窄的密道中,视野陡然宽敞起来,那名叫“小虎”的少年高高地举起火把,见他们脚下是一串靠在山岩上的石阶,足有数百阶,直通地下,地下竟有一个同地面山谷一般大小的巨型八卦图。
应何从喃喃道:“这是……真正的齐门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