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应贤的死亡时间大概是今天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安怡宁把验尸报告放在沈夜熙的办公桌上,“这家伙被放回去以后一直住酒店,咱们的人已经过去了,酒店里有血迹,大概是犯罪第一现场。”
沈夜熙说:“叫他们查查,卫应贤住的房间里的电话,昨天晚上有没有打到过我家。”
安怡宁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昨天半夜的时候,嫌疑人打过一个电话啊,我接的。”姜湖把话接过来,“这个人你也见过。”
“柯如悔?”安怡宁脱口而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我靠,那个老变态!”
“其实吧,”杨曼蹭蹭自己的下巴,“卫应贤这老东西,倒是也死有应得,丫后台挺硬门路挺多呀,这样都能被放出来……”
沈夜熙“啪”一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在桌面上敲出一声脆响,正好打断杨曼的话,众人看向他,沈夜熙撑起下巴,正色:“杨曼,他做了什么龌龊事,也有公检法等着,柯如悔没资格写这个‘审判’,他也不是什么大法官,只是个杀人犯。”
姜湖心说,自己想说的话又被抢先了。
沈夜熙转头问他:“说实话,关于这个人,你了解多深?”
“很深。”姜湖想了想,语气微妙地顿了一下,“我觉得之前很多年的时间,我的研究对象就只有这一个人。”
他说的是实话,沈夜熙也知道,可心里就是莫名的不爽了,盛遥看见沈夜熙明显在胃酸的样子,于是轻咳一声把话题接过来:“那说说这人呗,大神一样牛掰的人物,怎么就变成变态了?”
“柯如悔……他是个智商极高的人,天生就有种特别敏锐的洞察力,说是天才也不算过份。”姜湖顿了顿,“但是从他身上,我看不到正常人类应该有的感情——除了自恋和愤怒。他小的时候的畸形的家庭和成长经历,是他进入心理学领域的最初动力,在这个领域里,他冷静、强大,有别人比不上的天分,他觉得自己走得比任何人都远,比任何人都更了解真相。”
“他既然明白犯罪心理的种种动因,为什么会自己去杀人?”苏君子问。
“他没有同情的能力,也不会悲伤,无论做什么,伤害了什么人,都不会感觉到愧疚,反社会,扭曲,在他看来,无论做什么,只要他愿意,都是可以的。”姜湖说,“他有时候像个机械一样。”
“他知道人为什么会杀人,但是并不认为杀人是不对的?”沈夜熙考虑了一下他的话,接着说,“最开始为了研究而模仿杀人,后来又为什么一发不可收拾?”
姜湖嘴角往上一挑,露出一个带着点讽刺的笑容:“为了什么杀人,他都只是个拙劣的凶手,尽管柯如悔自己不承认,但是无论有什么理由掩盖,他杀人的动机和成千上万让人恶心的连环杀手是一样的,他从一开始的行为到现在,也满足犯罪升级定律,简单的杀人已经不能满足他的控制欲,他开始自行寻找奖励,寻找更有意思的方式。”
“这回是为什么?”沈夜熙问,“像他昨晚上对你说过的那样,因为你曾经的质疑和反对,所以像你示威?”
“那是他自己以为的,他的自恋已经让他无法看清自己的心态了。”姜湖说完,嘴角绷紧了,语气极其冷静,可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心理学家也是人,像柯如悔,永远不理解自己行为的根本动因,像姜湖,永远用说最客观的话,却不能保持最客观的心态。
沈夜熙却看出来了,打断他的思路:“他在寻找对他来说,更刺激,更满足控制欲的游戏,你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姜湖抬眼看着沈夜熙。
“他让你二十四小时之内找到他,他会怎么做,你会怎么做,或者说……我们会怎么做?”
“一般来说,我们破案或者抓人不会有时间限制,”盛遥端着杯咖啡,坐在办公桌上分析,“除非犯人做了什么定时的事情,或者对方手上有人质。”
“小姜刚才还说,这个柯如悔有很强的控制欲,并且他的目标不是死者,而是我们,那他会明确地指出一条路,和游戏规则,让我们去遵守。”杨曼接过来。
“于是综上所述,他的下一个目标肯定是和我们之前办的案子里有联系的。”苏君子笑眯眯,“和我们刚刚办过的案子相关的人,除了警方人员、现在蹲在牢里的,就剩下一个被刚刚放出来的卫应贤,所以他被第一个干掉了,墙上的血字‘审判’,代表凶手对公安系统里居然会有这样的蛀虫的嘲笑。”
姜湖愣愣地看着他们,安怡宁挑挑眉:“浆糊医生,你那是什么表情?近那啥者那啥,我们也会耳濡目染呀。”
姜湖一只手搭住额头:“我可以退休了。”
“太好了,”沈夜熙眉飞色舞,“退吧退吧,我养着你。”
“哦——”众人起哄。
“干什么干什么,工作时间,少想用不着的,你们这帮思想不健康的小青年!”沈夜熙人五人六地正色下来,清了清嗓子,“也就是说,现在和之前的案子有关系的人,除了已经不在本市的,就剩下咱们这一帮……嗯,不对,还有一个。”
众人眼巴巴地等着他。
沈夜熙对着姜湖呲牙一笑:“当时咱为了钓李景荣这条鲨鱼,提到的鱼饵同志宋晓峰,恐怕这位同志又要为社会治安做贡献了。”
宋晓峰确实还和柯如悔有关系,出入过知了茶楼,还有一把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手枪,但是当时姜湖说要去找他问话的事情,以及什么“宋晓峰”情况稳定已经快好了之类的话,其实是为了蒙李景荣胡诌的。因为对这人的治疗很困难,他太根深蒂固地沉浸在自己的妄想里,也不大配合医生,所以到现在也是时好时坏,进展不大。
姜湖叹了口气:“我真的可以退休了……”
安怡宁已经去联系宋晓峰的主治医生了。
宋晓峰的主治医生钟汐接到安怡宁的电话的时候,正准备去查房,之前以宋晓峰的名义钓鱼,也是知会过她的,提起这个病人她就想叹气,那几乎是她现阶段挫败感的来源。
“嗯,好的,配合可以的,只要你们保护工作到位……还有病人的精神状况现在……”钟汐的话哑住了,她眼前的病房空空荡荡的,本该在里面的人不见了。
“天哪……”
安怡宁“啪”地放下电话,脸色很难看。
沈夜熙有不祥的预感:“宋晓峰怎么了?”
“失踪了——沈队,咱又丢人了。”
“去,你才丢人呢——姜湖盛遥杨曼跟我走,精神病院,速度!”沈夜熙猛地站起来,“君子跟进卫应贤那边,怡宁,调人把精神病院附近的路给我封了,让它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快。”
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一声巧,就在安怡宁打电话前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是医院的值班护士换班的时候。
一个男护士昏迷在卫生间附近,因为乙醚吸入过量。
“封路算是封对了。”沈夜熙深吸了口气,面沉似水,“柯如悔不可能把宋晓峰一个大男人弄晕了拖走,估计他也没那么大力气把一个大老爷门儿就这么拖出医院去,应该是宋晓峰有意识地跟着他走的。”
“现在路都封起来了,画像也都传出去了,还没有消息过来。”杨曼挂了电话,汇报现在的情况,“他们跑不远。”
“分开,带人去搜。”沈夜熙说。
盛遥刚刚要走,却被姜湖叫住了,有些不解地回头:“嗯?”
“宋晓峰因为什么进来的你还记得吧?”姜湖说。
盛遥想起来了,忍不住摸摸鼻子:“是嘿,我见着他其实也挺尴尬的。”
“尴尬不尴尬放一边,钟医生说宋晓峰的情况时好时坏,万一是你先找到他的,不管他的情况多可怜,也要留个心眼,他不是普通的受害者,他是个有危险的深度妄想症患者。”
盛遥笑,挥手:“我办事你放心。”
事实证明,乌鸦嘴的能耐不止苏君子一个人有,第一个找到宋晓峰的还真是盛遥。
医院的地理位置很荒僻,附近住户不多,他找到宋晓峰的时候,那人被绑得跟个粽子似的,缩在一片快要拆迁的小区的废弃的车库里,嘴上还贴了封条。
宋晓峰一看见盛遥和他带着的几个警察过来,就开始扭动,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身上还是病号服,头发乱七八糟的,在车库里蹭得一身的灰,活像只没人要的流浪狗,也不知道短短的一点时间,他是怎么被弄成这副德行的。
盛遥警觉地往周围看了看,低声说:“留下两个人把绳子给他解开,小心,他……脑子里不大正常,其他人带好武器,两个人一组,散开搜查,看看有没有嫌疑人的踪迹。”
盛遥毕竟细致,况且姜湖又提醒过他,自己隔着两步,远远地看着两个警官把宋晓峰的绳子解开,封条摘下来,这才微微笑着点点头:“怎么样,没事吧?”
宋晓峰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盛遥唯恐这人一张嘴就叫出一声“景”来,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把姜湖那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大乌鸦骂了好一通——怎么就好的不灵坏的灵呢,这点背的,想不怨社会都不行。
宋晓峰盯着他看了一会,才沙哑地说:“你是……你是个警察,我听他们叫你盛遥……”
盛遥舒了口气——还好还好,没倒霉到家,虽然这位大爷时好时坏,不过显然,现在是比较好的时候,于是走近了他一些:“把你绑来的人,是不是看起来四十来岁,头发有点灰,看起来斯斯文文挺败类的一个男的?”
宋晓峰想了想,点点头,两个警官扶着他站起来,盛遥注意到,宋晓峰的腿有点软:“你哪不舒服么?还是伤着了?”
“有点晕,”宋晓峰说,他脸上灰不溜秋,看着可怜巴巴的,“那个人给我打了一针……”
“忍一忍,救护车马上就到。”盛遥对着对讲机说,“沈队,人我找到了,在后边那片要拆迁的楼区里,叫着医护人员一起过来。”
他回头又问宋晓峰:“那男人去哪了?”
宋晓峰抬头辨别了一下方向,抽出一条胳膊,往一个方向指了指:“那边去了……”
盛遥点点头,通知正在搜索柯如悔的人:“西北方向,追。”
他“追”字还没说完,就看见宋晓峰膝盖一软,整个人往前一扑,他刚刚给盛遥指方向的时候,把一条胳膊从旁边架着他的一个警官那抽了出来,这回突然往前扑倒,旁边人就没扶住他,盛遥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拦了他一下,宋晓峰就扑到了他怀里。
一个大男人整个重量全加在他身上,盛遥被他冲得往后倒退了三四步才把人扶住:“我说,你没……”
宋晓峰抬起头来,对他笑起来,那笑容让人头皮一炸。
被宋晓峰甩开的警官觉得自己的眼睛被一道寒光晃了一下,失声惊叫出来:“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