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停!停!”留胡子导演挥着手冲了过去,倒在地上的男人脸色煞白,冷汗从额头上往下淌。工作人员们围拢过去,有人尖叫,有人打120,一塌糊涂。
舒久靠在一边的椅子背上,眨巴眨巴眼睛,撇撇嘴:“不是吧,这样也可以?”
这是一部正在拍摄中的警匪刑侦片,倒在地上的那位帅哥就是片子里第一大反派,“月下盟”的盟主,颇有诗情画意的黑社会组织名称,纤秀的面容冷峻的气质,带着点淡淡的忧郁和疏离做坏事,反正是这是部商业片,而“盟主”就是为了锁定住女性观众群的。
舒久就是剧中那个传说中俊朗不凡的警官。
这场戏很简单,也没有舒久什么事,于是他在一边等着看“盟主”用脚尖挑起背叛的下属的下巴,冷酷无比地说完一段台词后,一脚把人踹出去的场景,可问题就出在了这一踹上,帅哥不知道怎么的,脚底下居然滑了一下。又或者是对方质量太大,一踹没把人踹出去,反而自己重心不稳滑到,然后……
“可能是骨折,快快快!把他抬起来,快!”
就这样了。
这位花样美男是多么脆弱得让人心碎啊,舒久点了根烟,摇头感叹,对一边的伸着脖子围观的经纪人低声说:“要是黑社会老大都这么被撂倒,警官们得少做多少事情?咱这‘盟主’大人太有公德心了。”
经纪人无语地看了自己这位大明星一眼,现在不是关心这个问题的时候吧?
舒久悠悠地吐出口烟圈来,说起警察,他莫名其妙地就想起了那天偷偷跑出去的时候,碰上的那位盛遥警官。
原来现实中的警察也可以像电影里拍得那么好看,不过老实说,那位似笑非笑的戏谑模样,斜飞起来的眼角还真是……挺没有一身正义、承载市民安全感的警官气质的。倒是有点像个养尊处优、流连花丛的花花公子。
可惜让他跑了没抓住,以后还就真没见过那么赏心悦目的男人了。
至于正在被念叨的盛遥,这……其实是个挺凄惨的故事。
黄医生不负众望地在做完手术以后,去了两个人的病房看了一眼,结果……那是不言而喻的。
安捷管杀不管埋,闯了祸立刻隐形不见了,剩下两位悲摧的小同志,从心理到身体上都经受了一番严酷的考验。
看黄芪医生这意思,大有让两个倒霉孩子在医院过年的意愿,关键时刻被良心发现的沈队和莫局两人联袂阻止了。
在莫局的促成下,医院给盛遥做了一次比较全面的体检,黄医生终于在体检结果各项都趋于正常的身体指标面前松了口,以一种“下次等着有你好看”的怨愤眼神,目送着心有戚戚然的盛遥出院。
而姜湖,则是沈队出面了。鉴于姜湖的身体恢复得也不错,沈队承诺把这个不认路的小迷糊、精于算计的腹黑男领回自己那里,期间全权监视其起居。
黄医生提出抗议,认为沈夜熙这路光棍,能照顾自己都成问题。
又是莫局出面做和事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小姜一个人在国内孤孤单单的过年已经很凄凉了,你怎么还能在万家团聚的日子把他关在医院呢?黄医生呀,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你的温暖呢?麻烦你也有点爱心行不行啊?
咳咳,其实主要是家里的某人让他在过节的时候,把姜湖叫回家吃顿饺子。什么?莫局是妻奴?哦,不不,小点声,即使地球人都知道了,这也是个秘密。
当然,黄医生也不是任人搓揉的,虽然最后万般无奈地答应把两个人放回家,可是以“有待观察宜好好休养”几个字,就拒签了两个人的复职报告,有关人士称,此等贱招堪比当年秦桧陷害岳飞时发明的那个“莫须有”。
而姜湖没想到,沈夜熙还真就半强迫地把他领回家了。
沈夜熙的家其实和姜湖想象的蛮像——不大不小,整洁,利落,用于装饰的东西不多,大多数的东西都是以实用性为主。总得来说,这是个生活得很有条理的单身汉。
唯一缺少的就是家人的相片,客厅墙壁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有些年月的集体照,很多小孩子围坐在一个中年人旁边,或开心或腼腆地对着镜头。
姜湖的目光落在那张相片上,沈夜熙轻飘飘地解释了一句:“我小时候在孤儿院长大的,中间那个是院长,我们都随他姓沈。”
姜湖微微一愣,随即舒展开眉眼笑了一下:“你家很热闹。”
“是挺热闹。”沈夜熙揉揉他的头发,就像他从小就习惯扮演的大哥哥角色,拖着姜湖进屋,“你住朝南的这间,暖和,我提前都给你收拾好了,有什么不习惯地说一声,晚上我帮你上药。鉴于你上回偷跑出医院的恶劣行径,黄医生说这段时间你不能有任何剧烈的运动,否则骨头会错位。”
姜湖不以为然:“黄医生吓唬人。”
“别逼我揍你,死小孩。”沈夜熙不轻不重地在他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转身进了厨房,“想吃什么给哥吱一声,虽然可能赶不上你那安叔叔的级别,不过弄出来的东西总还能吃。”
死小孩……姜湖被这个称呼雷到了,呆呆在门口站了一会,才失笑着整理了一下头发。被人当孩子一样照顾的感觉,有点诡异啊。
后来安捷问过莫匆:“你让夜熙把人领回去,是为了让姜小呆磨磨他的性子么?”
莫匆不解:“怎么,你觉得夜熙的性子需要磨?”
安捷总结说:“沈夜熙年轻气盛,又是个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我怕他过刚易折。”
莫匆只是笑了笑,摇摇头,轻轻地说:“过刚易折的人可不是沈夜熙,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是让夜熙磨磨姜湖的性子呢?”
“姜湖还用磨?再磨该没了。”
“沈夜熙虽然发号施令惯了,看上去总那么锋芒毕露,可是大事上他不是听不进别人劝、刚愎自用的人,意见有分歧,他会听你说理由,如果你说得对,他也会接受,是个不错的领导者。姜湖这人,平时让干什么干什么,跟谁都和和气气的,可是你会发现他骨子里带着一股优越感,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在意,是他不愿意跟人一般见识,真到他决定的事情,你见他和谁商量过?”
安捷为他这评价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姜湖是有点……可是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莫匆叹了口气:“他不是不讲道理,而是根本不给人讲道理的时间。”
被光阴打磨过的莫局长,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偏激凌厉的青年了,偏激已经被磨平了,而凌厉,则更多的已经化成了一种敏锐,很久以后,安捷也不得不承认,这男人把自己沉淀下来,看人能看到人的魂魄里。
不过这是后话了,反正莫局“聪明地”来了这么一个工作档的性格互补组合,是引发无数暧昧和奸情的始作俑者。
鉴于沈队带领下的众精英们的工作特殊性,一般要大案要案才会转到他们这里,虽然自打姜湖这家伙来了以后,队里像被诅咒了一样格外地忙了一阵子,这端时间终于还是平息下来了。
哪有那么多人整天忙着杀人放火的,又不增加GDP!
众人忙的时候加班加到自然醒,闲的时候翘班翘得腿抽筋。
正好也快过年了,各种私人活动开始多了起来。安怡宁早晨去报个到就遛走和男朋友约会去,苏君子家小苏苒放假,好爸爸不上班有了非常自然的借口。杨曼她妈又开始拉着她开展新一轮的相亲热潮。沈夜熙以照顾病人为由,正大光明地连面都不露。姜湖……被照顾呢。
就剩下盛遥一个闲人,回家也没意思,没有复职报告上医生的签字,也没什么事情好做,就整天游荡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游荡累了就抱着电脑打生化危机,音量开得还挺大,老远就听见他这鬼哭狼嚎。
终于旁边办公室的同志们在沉默中爆发了,最后莫匆亲自下来,把盛遥拎出来,以“好好养伤注意身体为借口”,和风细雨地把这噪音污染源给踢出去了。
于是盛遥彻底无聊了,遛遛达达地走在大街上,双手插在兜里。正值上午,虽然气温不高,但是阳光不错,晒在身上,让人有种暖洋洋地想眯上眼睛静止在那里的慵懒感。他脑子里反反复复地翻着那些红颜知己的名单,想随便找一个出去喝个咖啡,放松的约个会。
可是翻来翻去还是放弃了。也许是因为前一段时间住医院住得人都懒了,什么事情都有那么点不愿意上心,也许是因为想起了姜湖说的话,不把心放进去的恋爱,不过是逢场作戏,再多也不过是让自己更空虚。
很久以后,才有人告诉他,那天就是缘分的开始,刚好让他在那个时间,以那样眉目间带着那么一种看淡了什么似的懒散,就像是从周遭的尘世中分离出来的神色走在那条街上,然后遇见了那个疯狂追求着艺术的胡子男人。
李歧志已经数不清自己在这几天抽过多少条烟了,据说他三尺之内的烟味已经浓重到了寸草不生的地步,几乎赶上半个生化武器。可是再多的烟也让他抽不出一个男配来,先前那个“黑社会老大”因为踢了人一脚而“恶有恶报”地进了医院,伤筋动骨一百天啊,哪个剧组能等一百天?
只能换人了,可是李导要求太高,长得够好的气质太软,一个个都是奶油小生,气质合适的吧,长得又都比较……呃,现实,乃至一次又一次地打击李导的梦幻世界。再加上剧组的一众大牌和巨额投资,时间已经不能再浪费下去了。
李歧志愁,愁得他都快秃顶了。
而就在这天,他夹着根烟在街上漫无边际地靠走路发泄郁闷的时候,老远就看见了那么个男子,后背很直,可是走得却很懒散,带出那么一股自然而然地优雅味道,好像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作秀,又好像他的一举一动都是自然而然。
李歧志呆住了,愣愣地站在路边,看着那个男人无知无觉地在自己的注视下悠然走过,连手指间夹的烟什么时候落地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