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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次品 正文 番外四 婚礼夜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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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当浇愁,喜当尽兴,悲喜交加,难以言表,那也就只好不醉不归。

    婚礼到了后半场,湛卢准备的香槟居然不够了,临时拉来了林静恒的藏酒救场,藏酒当然什么品种都有,于是众人只能各种酒水混在一起喝,效果翻倍。没多久,那些礼服俨然的宾客们就好似现了原型的妖魔鬼怪,一个个就地放飞了起来。如果说刚开始,众人还是刻意想把话题往轻松上引,到了这会,不少人已经开始人鬼不分、不知今夕何夕了。

    “老郑,你牛什么牛?你知道你为什么能被选中将军亲卫吗?”纳古斯晃晃悠悠地往郑迪身上扑。

    第二星系中央军郑迪司令已经在玫瑰之心粉身碎骨,如今只有一缕投影赴宴,当然接不住他,纳古斯扑了个空,但平衡感颇佳,绕着圆桌滑了半圈,居然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没倒。

    “那天将军喝多了,醉得走路就……就跟我一样,直往墙上贴,一路亲着墙皮过去,看人都重影,随便指了一个你就领走了,等醒过来一看,好,鼻子都气歪了……他发现自己选了根旗杆,往亲兵团里一站,比别人多出一个脑袋,比将军自己还高三公分!形象还不怎么样,面有猥琐之气,往广场上一戳,大概只配挂海盗旗。”

    投影中的郑司令应声站起来,亮出自己傲视群雄的身高。

    “怎么还当着我面造谣?”陆信抗议,“谁说他比我高三公分的,啊?有官方资料吗?有照片吗?大郑,别丢人,你赶紧给我坐下!”

    爆料人纳古斯把第六杯红酒一饮而尽,人飘了、灵魂飞上了太空,他一脚踩上椅子,放出平地一声雷:“因为我们将军的身高是虚报的,哈哈哈哈哈……老郑来了以后,他连夜下单,给自己和亲卫团的军靴里都定制了内增高……嗝!”

    怀特迈着螃蟹步走过来,拿着个瓶盖,假装是镜头,对准纳古斯一通“拍”,嘴里还念念有词:“联盟最伟大的陆信将军竟涉嫌虚报身高,是道德的沦丧,还是时代的创伤……”

    说着说着要倒,林静恒用脚勾过一把椅子,接住了摇摇晃晃的怀特,突然就觉得陆将军的形象不那么高大了。

    陆信不甘示弱:“就你有嘴,就你会说话,好——纳古斯你来讲讲,你自己因为体重不达标,被军校延期毕业一年的故事。”

    投影里,第一星系边境守卫军杜克将军忙说:“将军说得对!”

    死得不明不白的安克鲁紧随而至:“老实交代!”

    ……都谁跟着陆信穿过内增高,由此可见。

    “这就是道德的沦丧……呸,都被那小子带走了。这就是病态的社会价值观,”纳古斯把空玻璃杯举过头顶,单手在自己胸口上捶了几下,“太空军,精神力高、身体健康不就行了?我又没有超重,我只是比标准值稍微健壮了一点点。”

    林静恒:“一点是指八公斤吗?”

    纳古斯:“……”

    “你的名字在兰斯博士的名单上,我详细调查过你们每个人的档案,”林静恒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确实没多少,一只烤乳猪的重量而已。”

    “联盟军委,歪风邪气!体重管理还成硬性指标了!你们这样对社会有什么正面影响?跟束腰剔骨厌食症的野蛮原始人又有什么区别?”纳古斯气急败坏,“连两三百岁的老元帅都要控制饮食,有天理吗?”

    现场有人喷了酒,集体抬头望阁楼。

    伍尔夫元帅的投影落在阁楼上一棵盆栽棕榈下,闻言顿了顿,朝楼下举了个杯——除了他生命中最后一段时间,是被困在“夜皇后”的幻境里奄奄一息外,伍尔夫的公众形象几十年如一日,瘦削、利落、不苟言笑。

    “人上了年纪,新陈代谢放缓,老胳膊老腿的,又很难维持年轻时的运动量,”伍尔夫不紧不慢地说,“两百岁以后,我主要靠营养剂代替饮食,精确控制摄入,也可以消灭食欲。”

    “真巧,”当年的沃托美人林静姝微笑着插话,“我也不喜欢把自己弄一身臭汗。您试过提高新陈代谢的辅助药物吗?我用过两个牌子,都还不错。”

    “那是你们年轻人用的,”伍尔夫心平气和地说,“超过两百岁,这东西就有加速波普的风险了。军委当年有过相关案例,他们后来怎么评价这事来着?哦——‘生于忧患,死于营养过剩’。”

    林静恒:“……”

    这二位生死宿敌坐在一起,促膝探讨节食减肥,几乎有种别开生面的严肃感。

    “你们在营养过剩,我们却在挨饿!”——这是死后不忘忧国忧民的爱德华总长。

    伍尔夫:“深表歉意。”

    “过分关注包装和外表,本来就是消费主义的诡计,消费主义是伊甸园的一条腿,连将军们也被裹挟其中,说明伊甸园的精神控制相当成功。”——这是撑着头、心不在焉的劳拉?格登博士。

    “消费?将军从来不消费,将军是个死抠门,每次轮到他买单,就请我们吃补给站食堂。”——这是喝醉了就挖旧上司祖坟的纳古斯统帅。

    “关注外表也没什么不好,不是招上来好多眉清目秀的新兵小哥么?”图兰酒壮怂人胆,跑到林静恒面前立正,打了个酒嗝,“报告!”

    林静恒:“不许说,滚。”

    “我偏要说!将军,你今天被礼服捆住了,剪不了我头发了,嘻嘻嘻。”图兰五迷三道地胡说,“报告!值此佳节……”

    泊松杨和托马斯杨两兄弟扑上来,一左一右地把她拖走:“佳什么节,酒疯节吗?”

    图兰上半身被拖出了一米远,两条腿还不依不饶地在地上刨:“值此……佳节,将、将军,我有一个夙愿,我就想摸一摸你那脸,听说叶芙根尼娅给你的脸投保十万第一星际币……十万……啊!让我摸一下!”

    陆必行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手拉起图兰的爪子,一手拖来了拜耳,一声脆响,把图兰的爪子粘在了拜耳的脸上,慷慨地说:“随便摸吧。”

    拜耳的脸瞬间与杯中酒“相映红”,肉体冻结了,魂飞魄散了。

    深藏功与名的陆必行很快被另一波宾客七手八脚地拖到了另一边。

    直到露水落下,“花童们”才仿佛被解除了诅咒,十大名剑的机甲核经过了一晚上的“劳动改造”,服刑完毕,一个个悄无声息地恢复成年男体女体,挨个给宾客们的个人终端设置“酒醉模式”——这样,自动驾驶的车就能把他们拉回家,家里的智能家电和医疗舱也会做好准备,自动把醉鬼泡进醒酒安眠的药水里。

    人都走了,只剩下投影,方才宾客满座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冷清下来,再一看,忽然就觉得依然坐在院落里的投影们虚假了起来。

    陆必行送完客,接过湛卢递给他的一杯冰水喝了,长吁了一口气:“随便请亲朋好友吃顿饭都这么累,那种正经婚礼是怎么办下来的……静恒呢?”

    林静恒大概是嫌束缚,把礼服外套脱下来,搭在一把椅子上,人却没在。

    陆必行:“他喝了多少,不会是找地方吐去了吧?”

    家政机器人们倾巢出动,开始收拾残局,夜风扫过装饰性的植物,枝叶簌簌作响,从高处绵延下来,陆必行若有所感地抬起头。

    林静恒在阁楼顶上伸长了腿,搭在一把小木椅上,这里视野很好,星空皎洁,能看见很多邻居的屋顶,此时正值银河城的干季,不少人家都把阁楼改成了露台,有些有心人家里做了个小小的生态园,间或几只猫翘着尾巴飞檐走壁而过,巡视完领地、各自回家。

    “以前没注意过,这边住得还真是蛮局促的,那天不知道谁家猫跑进后院,还把湛卢养的那条蛇打了一顿,吓得它现在都不敢出屋。”他低声说,“我记得以前在沃托,方圆三十公顷内都是自己家的私人领地。”

    林静姝的投影与他并排坐下:“墙角那棵棕榈树脾气不好,嗓门还那么大,吵死了。”

    林静恒偏头看了她一眼,依稀有种回到了小时候的错觉。

    那时他们有很大的一个家,远离闹市区,家里的活物只有他们俩和一个幽灵似的父亲,有时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见得到林蔚一面。人工智能把园子搭理得精致而冰冷,每到有风,那些植物们就会闹鬼一样地窃窃私语,这时候,双胞胎就会爬上屋顶,假装听得懂那些树在说什么,还会煞有介事地给它们配词。

    林静恒:“……在和周围的袖珍椰子吵架么?”

    “在阴阳怪气地酸楼下花坛里的开花植物。”林静姝的目光穿过一排吊兰垂下来的绿帘,落在冷清下来的花园里,人工智能在清场,投影们一个一个地消失了,不知为什么,只有她还在,“它说薰衣草有狐臭,蝴蝶兰妆画得太浓,凑近了根本没法看。白玫瑰是乌合之众,非得一群一群地混在一起才有点花样,不然就像一团揉皱了的擦鼻涕纸。”

    林静恒脸上有笑意一闪而过,随后又落寞下来。耳边是低沉轻柔、甚至带一点蛊惑意味的女声,与他记忆里清脆的童声不一样了,他沉默了一会,打开个人终端,手腕上就弹起了一条项链的投影。

    白金链,坠着一只贝母和彩色宝石拼的小独角兽,闪着一圈柔和的荧光。

    林静姝睁大了眼睛。

    “我记得你小时候有一只,”林静恒好像有些不自在似的,移开了目光,“这个是……”

    是他精心准备,循着记忆一点一点画出来,请人按着他的画稿定做的。本来想在她婚礼上送给她,可是临到头来,又怕激起她多余的童年回忆,好像有违他借刻意疏远来保护她的初衷,思前想后,到底还是把这条项链从贺礼里面扣掉了。

    “是……我有一次出差看见随手买的,”林静恒习惯性地用不在意的语气说,“一直没想起来给你,在白银要塞压箱底。”

    后来大概在海盗的轰炸里变成太空垃圾了。

    “正好你来了,带走吧。”林静恒一挥手,项链就从他的个人终端上飞出去,落在了投影林静姝的手心里,两个投影智能的连在了一起。

    “谢谢哥。”林静姝脸上绽开了一个小女孩一样的笑容,立刻戴上,摸出镜子,摆了几个角度的姿势,兴致勃勃地转头问他,“好看吗?”

    林静恒先是微笑,然而很快,那笑容就黯淡了:“湛卢,你不用这样。”

    不用建模,林静恒也知道,她接到项链时不可能会是这个反应的,她早就不爱独角兽了,也不会与他握手言和。她并非瞻前顾后的人,从第一天走上岔路,就已经看穿了结局。这明显是湛卢打破了设定,牵强附会的,可惜太假,只骗了他一秒,梦就醒了。

    林静姝的投影一顿,然后她保持着灿烂的笑容,一动不动地消散在了空气中。

    “不是湛卢,是我。”

    陆必行不知什么时候上了阁楼,走过来从身后搂住他,把下巴垫在了他肩上,一股清冽的酒香随着他的呼吸弥漫过来,还带着体温。

    林静恒叹了口气。

    “怎么?”

    林静恒:“没什么,收拾完就进屋吧,外面还是挺冷的。”

    陆必行按住他不让他动:“你想说,早知道是我,就不说破了,会假装被我哄着开心一下,对不对?讨厌。”

    林静恒一顿,没人敢在他面前没完没了地散德行,于是宾客们灌的酒就都进了陆必行的肚子,这会多少有些神志不清,好不容易耍了个小花招,马上就被拆穿,十分挫败,于是蛮不讲理地粘起人来,借酒撒娇,把脸埋在他肩头乱蹭,嘀嘀咕咕地不高兴。

    “喂……”

    “你衬衫怎么这么硬?”陆必行不满意地皱起眉,不等林静恒回答,就张嘴咬了他一口,“讨厌。”

    林静恒“嘶”了一声,捏着他的下巴,把他脸抬起来。

    “有你是我的,我还用假装什么?”

    “我……你说什么?”

    “睡觉了,你不累吗?”

    “再说一遍。”陆必行纵身追上去,“说清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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