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跟随宋女士去后台取了些关于她那一台五朝秀的创意资料,询问来自于她的总体构想,回前头再稍停留片刻,便向万曼和宋女士夫妇告辞。
宋女士亲自送她到了门口,询问是否需要叫自己司机开车送她回去,安娜婉拒了。
“我正好也要走了,坐我顺风车吧。”
那么巧,刚才那位范明拿了外套便跟了出来。
“行。那我就把安娜交托给你了。你得负责把她安全送到。”
宋女士笑道。和安娜拥抱告别,转身进去了。
安娜走出马克西姆餐厅大门,范明快步跟了上来。
“我车停那边停车场,一百多米,我们过去?或者你在这里门口稍等,我去开过来。”范明殷勤地说道。
“不必了范先生,”安娜微笑道,“还不是很晚,我坐公交或者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别和我客气!”范明坚持,“还是我送你吧!我都答应宋姐了。还有,别范先生范先生了可以吗,叫我范明就行。我知道你们洋派,但先生什么的听着挺别扭,还没人这么叫过我。”
安娜仿佛没有听到。
“真的不用麻烦你了范先生!的士来了!我先走了,再见。”
一辆头几年开始出现的皇冠出租车停在了路边,安娜快步走过去,打开车门坐了上去。出租车便离开了。
范明似乎有点错愕,下意识地追了几步,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目送皇冠渐渐远去的影子。
“这女的,还有点意思……”
出租车消失在了夜色路灯下的街道尽头,范明自言自语般地嘀咕了一句。
……
安娜回到学校,除了上课吃饭睡觉之外,把剩下的时间都投入了查资料和设计上头。她原本就有很不错的美术功底,加上兴趣来袭,灵感源源不绝,没几天就出了一套初稿。初稿出来后,忙着修改润色,完善各种繁琐的细节装饰纹案,时间一下过的很快,生活也变得更加充实,至少,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没事儿就老担心陆中军会出事什么的,简直快要把自己给逼疯了的感觉。
半个月后,安娜和宋女士约了时间,带着自己的一套设计稿去她位于东四商业街的办公室。
这里也是影响了全中国整个八十年代高级时尚风的著名舶来品牌皮尔卡丹的总部。在宋女士的办公室里,安娜向她展示了自己的一套设计初稿和设计理念。
看得出来,宋女士对她的作品整体相当满意,甚至感到惊喜。无论是设计风格、颜色搭配还是服装上的细节装饰图案。两人探讨了些可以改进的细节之处后,安娜告辞离开。如此经过三次易稿,定稿终于出来了。随后便进入了面料、制版、以及刺绣等步骤的讨论,以观察出来后的整体效果。
关于制版,宋女士这边有师傅。但安娜更相信老何的功力。宋女士听安娜讲了老何的经历,对老何也挺感兴趣,同意让他来试试。安娜当即打了电话到厂里找老何,把自己在这边的情况说了下,让老何有兴趣的话立刻来北京。
老何空有一身精妙手艺,因为早年被打压的遭遇,这么多年小心做人不敢冒半点头出来,在厂里也就打打那些简单的版,收一两个小徒弟,犹如龙在浅水,颇有压抑之感,忽然得知竟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到北京去展示自己手艺,听安娜说,如果成功,作品以后甚至可能登上法国巴黎的时尚T台以展示中国传统服饰之美,顿时就动了心。考虑了两天便答应了下来,买了火车票立刻就去了北京。安娜去火车站接了老何,安顿下来后,带他去了宋女士的工作室,给他展示了自己的设计,和他详细探讨过各种细节,等他了然于心后,由宋女士给他派了两个助手,老何便憋了一口气开始闷头干了起来。
等着成品出来的功夫,当初陆中军和安娜说好的三个月归期也差不多了。
这几天稍微一空下来,安娜忍不住又开始牵挂陆中军了。隔天的给陆小琳打电话询问有没有他的消息。
经由安娜这边,陆小琳才知道了自己老哥三个月前就被某部门给借调走了的事,说他还没和自己联系,让安娜再耐心等上几天。
安娜只好又开始了耐心的等待。
再过几天,依然没他的消息。安娜唯恐陆中军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北京进修的事,算着老爸不在家的时间,打电话给老妈。
萧瑜说并没有接到陆中军的电话,他也没有来找过。
安娜开始觉得不对。终于忍不住打了个电话到陆航,询问陆中军的消息。接电话的对方说陆中军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完了就挂了电话。
打完这个电话,安娜开始变得彻底惴惴了起来。之前好不容易靠着忙碌学习工作而被压制下去的所有的猜疑和担心这会儿又像毒蛇一样地开始在她心里孳生蔓延。
直觉告诉她,陆中军应该是出了什么意外。否则按照他当时的说法,这会儿无论如何应该也已经回来了。而他如果回来了的话,第一件事,肯定就是通知她才对。
安娜又给陆航打了个电话,这次指定说要找田主任,说有非常重要的事。
陆中军此前曾告诉过她,如果万一她找他有什么急事,而他不在陆航的话,可以找田主任代为传话。
接线的把电话转到了田主任那里。响了许久,就在安娜以为那头没有人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了起来,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喂,哪里?”
“请问是田主任吗?”安娜问道。
对方似乎一愣,“你谁?”
“田主任您好,”安娜压抑住陡然变得紧张了起来的情绪,“我叫安娜,我想问下,陆中军什么时候能回来?”
“安娜?”那头重复了一遍安娜的名字,顿了下,“你和陆中军什么关系?”
安娜避而不答,只说道:“田主任,我找陆中军有急事。三个月前他曾告诉我他现在应该会回来了。但是我一直没联系到他。他也跟我说过,要是我找他有急事而他不在的话,我可以让您帮忙转达消息。请您告诉我,陆中军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为什么没有按时归来?”
安娜说完,屏住呼吸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
对方迟疑了一下。
“你到底是他什么人?”
“对象!”安娜终于说道。
田主任那头顿了一顿,声音听起来立刻变得含糊了起来。
“哦,这样啊!原来你就是他的那个对象啊!我之前听他有提起过……小安是吧?这样,我跟你讲,陆中军去执行一项任务了,但很快就能回来了……你别担心,再等几天啊,等他回来我第一时间让他和你联系……”
“田主任!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心里那个犹如毒蛇一样一直在啃噬着她的可怕念头再也忍不住了,安娜咬着牙问了出来。
“……没!怎么可能!小安,你千万别胡思乱想……我这边还有点事儿,先就这样了啊,我挂了……”
那头果然紧跟着挂了电话,听筒里只剩下了单调的嘟嘟声。
安娜抓着手里那个电话听筒,一颗心控制不住地狂跳了起来。
凭了所谓的第六感,她敢断定,刚才接电话的那个田主任一定有事在瞒着她。
陆中军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了!
安娜心乱如麻,定了定心神,放下电话后,转身就去了辅导员那里请了几天假,回寝室和几个大姐说了声自己去隔壁城市有点事,胡乱收拾点东西,扭头出了校门跑到路上就想拦去汽车站的的士。
这会儿出租车本来就不多,又是大中午,等了几分钟没见到车,安娜转身要去公交站,这时,一辆拉达尼瓦从边上开了过来停下,范明从车里探出头来。
“去哪儿,我送你!”
前些时候,安娜在宋女士那里又巧遇了范明两回,觉察到他对自己似乎有点异乎寻常的热络,所以对他态度一直保持着距离。
没想到这会儿在学校门口又碰到了他。心里正乱成一团,只想快点赶到车站,也管不了别的那么多了,向他匆匆道了声谢,打开车门就坐了上去。
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痛快就上了车,范明似乎有点喜出望外,问清她要去汽车站,驾着车便朝前而去。
“怎么着了?看你好像有事啊?出什么事了?”
路上安娜一语不发,范明搭了句讪。
安娜虚弱地应了声。“谢谢你送我,能麻烦你开快点吗?”
范明扭头看了她一眼。
“没问题!”说着便加快了速度。
现在北京大街上机动车不多,连红绿灯路口也没多少,范明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就将安娜送到了汽车站。
“哎,我说你到底出什么事了?说出来我说不定可以帮你!”
安娜下了车脚步匆匆往车站里赶去时,范明不甘心,在她后头又喊了一声。
“不用,谢谢你了!”
安娜回头说了声,朝里快步而去。正好那般去往陆航所在城市车快要发车了,安娜匆匆买了票上去,车门一关,汽车就开出了车站。
傍晚的时候,安娜终于抵达了陆航学院,门口警卫拦着不让她进去。安娜再三恳求,让他联系田主任,说自己找他有急事。警卫终于去打了个内线电话,过了十几分钟,终于看到一个剃着寸板、个头不高,但腰背笔直的中年男人从大门里走了出来,看向一直等在岗亭边的安娜。
“姑娘,你就是那个安娜?我就是田中则。”
中年男人开口道。
安娜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中午联系过的田主任,朝他跑了过去。
“田主任,谢谢你见我!陆中军到底出什么事了?求你不要瞒着我!”
田主任看着她,起先没有说话。
他的一双眼睛通红,眼白布了层血丝,看起来似乎休息不够的样子。
他似乎没料到安娜会这么快就找了过来,站在那里,犹豫了下,脸上随后露出微笑,说道:“小安啊,你过来路也挺远,饭还没吃吧?这样,我先叫人送你去陆航招待所,你先吃饭,然后休息下……”
“田主任!”
安娜再也忍不住了,打断了他的话,眼圈已经微微泛红。
“我知道你一定有事瞒着!陆中军他答应我三个月后就会回来的!他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请你不要再瞒我,求求你告诉我吧!你要不说,我就跟着你不走了!”
田主任注视她几秒,终于说道:“进来吧!”说完转身朝里而去。
安娜急忙跟了进去,随他来到一间办公室。
田主任示意安娜坐,亲自给她倒了杯茶。
安娜一直紧张地看着他。等他最后终于也坐到了自己边上,立刻转向他。
“田主任!求求你告诉我把!陆中军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问着的时候,声音有点微微颤抖。
田主任沉吟了下,终于说道:“小安,因为之前听陆中军在我跟前提起过你,说你们准备结婚的,我想你们应该很有感情基础。既然你现在找了过来,我就跟你说了吧,希望你要有思想准备,但也不必过于悲观,事情说不定会有转机……”
听着田主任这样的口气,安娜心底里原本还存着的最后一丝侥幸也像是被泼了冷水的一丝火苗,彻底熄灭了。只觉浑身血液瞬间就冰凉了下去,仿佛停在了血管里,不再流动。
她脸孔雪白,睁大眼睛盯着田主任。
“……是这样的,”田主任的声音低沉,“三个月前,陆中军被借调到某部在南海参与一项属于机密的海上地对空新型武器实验,具体我就不说了。一开始进行的十分顺利,但是就在几天前,进行最后一次作业时,因为舰桥指挥系统出了点意外故障,导致错误指令被发送出去,等地面觉察到不对想予以纠正时,已经来不及了,陆中军驾着的战机遭到攻击,坠毁在南海。随后搜救船只和人员就赶到了出事的那一带海域。但目前为止……”
田主任顿了一顿。
“目前只找了些机体残骸,飞行员还没有下落……我们已经通知了他父亲,我这里,这几天也一直在和那边保持着联系,随时等着最新的搜救报告。”
安娜呆呆地坐着,眼泪沿着面颊不停地滚落了下来。
“小安,你也别过于担心!”田主任立刻说道,“搜救还在加大力度继续着。上头有指令,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搜救。没有结果,决不放弃!而且根据已经找到的机体残骸,可以初步推断他在飞机坠毁前很有可能已经用救生设备逃生了。他应该没事的。只是现在一时还找不到而已……”
安娜知道田主任这话不过是在安慰自己而已。即便陆中军真的在飞机坠毁前跳伞逃生了,在没有任何给养的情况下在海面漂浮着,到现在,也早已经过了搜救的黄金四十八小时时限。
想到他就那样一个人漂在无边无际的洋面之上,头顶着烈日,没有淡水,没有食物,周围除了洋流,没有任何生的希望……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流泪,一直不停地流泪。
田主任起先还在安慰她,后来也沉默了下去,只坐在边上陪着,最后起来打了个电话,叫来了以前和安娜见过的那个胡干事。
安娜被胡干事送到了陆航招待所,田主任让她在这里等着消息。说一有消息,第一时间就会通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