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强在家人的依依相送下再次离家北上。
安国强走了后,萧瑜就让安娜不要去那个服装厂上班了,觉得那边她的活太辛苦。
安娜之前虽然告诉过萧瑜在她以前的生活里,老爸后来转业经商做的很成功,但也只泛泛提了下而已,并没说具体情况,更没提过老爸的第一份事业就是接手那个因为资金积压周转不灵而濒临倒闭的九州服装面料厂,老妈心也挺大,听过就算,并没多问。
萧瑜对这事挺上心,三天两头地在安娜面前提,安娜思忖了下,决定先听她的也好。也是凑巧,那天回去正要跟毕大姐辞工,厂里姓何的老打版师傅说缺个学徒。
那个承包了厂子的曾厂长,早年是跑供销的,脑子也挺灵活,虽然和自己小姨子暗中勾搭着人品堪忧,但也一心想着把厂子做大,正计划改而扩大服装种类,便同意何师傅找学徒当帮手。一直很喜欢安娜的毕大姐立马就向何师傅推荐了安娜。
老何的师傅曾是旧上海滩有名的裁缝,解放前上海滩达官贵人家里的女眷都是那家裁缝铺的常客,老何手艺自然也高人一等,做的旗袍更出名。只是早年被安过个鼓吹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的帽子,斗怕了,很久没敢出来做活,前两年才到了这家厂子里做事,也不敢越雷池一步,老老实实的厂里叫做什么他就打什么版。实话说,同样的那种蓝布工作服,他打出来的版,做出来就是比别家的要精整。
安娜知道老何是个能人,之后也帮过自己老爸很多年,属于服装厂元老级的人,虽然后来思路有点跟不上时代发展,但手艺绝对一流。能拜师向他学点艺,也不是件坏事,于是跑了过去面试。
说面试,其实也就不过说两句话而已。老何和毕大姐关系挺好,有毕大姐热情推荐,老何之前也认识了安娜,知道她礼貌又勤快,一问还有美术基础,满口就答应了下来。
安娜回家,把自己换了活儿的事跟老妈讲了,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央求老妈让自己跟着老何学艺。萧瑜见她执意想做事,当个制版学徒应该比以前要轻松,这才勉强答应了下来。于是安娜就开始跟着老何学制版。
……
黄昏时分,金色的夕阳余晖照在陆航学院大门前站岗警卫笔挺制服肩章的铜扣上,闪出金属特有的光芒,远处天边,三架战机并列成一排正轰鸣着朝天际并头而去,银白色的机体越变越小,最后消失在了天空尽头,只留下几道棉花云一样的轨迹。
夕阳西下的陆航学院,具有一种独特的旷远而宁静的魅力。
一辆挂有学院特牌的车从远处疾驰而来,引擎全速运转时发出的低沉吼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车停在了大门前,警卫认出车和人,敬了个礼,打开门。
车子开进学院,径直停在了行政楼下的一片空地上,陆中军从车里下来,迈开长腿朝楼上走去,上了三楼,来到一间办公室,扣了扣门,也不等里头有回声就推了进去。
“田主任,找我什么事?”陆中军开口就问。
田主任还没下班,正埋头于一堆文件里,擡头见陆中军来了,招手让他进来坐,自己低头继续写着刚才没写完的东西。
陆中军没进来。
“站着干什么?进来坐啊!”
田主任又招呼了一声。
“田主任你什么话不能在电话里讲,非要我回来?有事直接说事,别跟个娘们一样磨磨唧唧!我很忙,等下就要回去!”
陆中军显得有点不耐烦。一张英俊脸庞略微消瘦,显得下巴颏的棱角更是分明。
“说什么呢?越来越不像话了!给我进来!”
田主任丢下笔。
陆中军依然挺在门口不动。
田主任只好站了起来,走到陆中军面前,说道:“明天放你三天假!晚上你不用回基地了!”
“不行!”陆中军立刻拒绝,眼睛都没眨一下,“我那边很忙,正带着学员进行空中科目训练,晚上有夜飞,必须回去。我也不需要假期!”
“嘿,跟我较劲是吧?你铁打的啊?不要休息?先是半个月的连轴试飞,现在又是半个月从早到晚的空中科目训练。你受的了,那些跟你的人也受不了了!明天起你必须给我放假,不准你回去了!我已经安排了人接手你的事了!”
陆中军皱眉看着他。
“看什么看?”田主任顿了下,放缓了声调。
“陆中军,知道我为什么放你假吗?第一,你太拼了。拼固然必要,这种精神也是值得嘉许的,但身体是革命本钱,什么都讲究个适可而止,你也需要休息放松。第二,你给我回去看一下你们家老头子。他前些天住院了。你怎么当人儿子的?还有没有点孝道之心?”
陆中军沉默不语。
“还想什么想呢?儿子看老子也有困难啊?就这样!明天放你假,给我回去看一下。顺便帮我带句问候。就这样。你走吧!”
田主任说完坐了回去,继续批着自己刚才的文件。
陆中军停在原地。
“还杵着当柱子?没听见我的话?”田主任突然吼了一声。
陆中军转身走了。
……
被下属私下称为老头子的陆中军父亲陆建林五十多,肝脏一直不大好。前些时候就有点不舒服,顶着不去看,上周突然晕倒被送进医院,医生一检查就要求住院。
这已经是住院的第七天了。
安国强提着些水果来探望,来到特殊病房,向守在外头的护士报上身份,护士让他在外头稍等,进去问了声,就面带微笑地出来请他进去。
安国强道了声谢,进了特殊护理病房。
病房墙壁雪白,空间很大,里头布置的十分舒适,床头柜上有一个花瓶,瓶里插了一束洁白的马蹄莲。
陆老头子穿着病号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看得出来,年轻时应该是个美男子。即便住着院,一双眼睛也依然十分有神。只是脸色还是不大好看。但比起前些天,已经好了不少。见安国强进来了,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安国强急忙上前扶住,让他躺着就好。
陆老头子说已经躺了好些天,腻了,想起来坐坐。
安国强便扶着他从病床上下来,让他坐到了一张椅子上,自己也坐到了边上。
老头子见他目光落到床头柜上的那束马蹄莲上,目光里便带出慈祥笑意,解释道:“我家小琳给我买的。知道我住院了,特意从学校请假赶过来。我叫她回去了,不用耽误功课。”
安国强陪着他说说了几句闲话,问他身体情况,又聊了几句工作的事。陆老头子目光落到他脸上,神色忽然转为严肃。
“国强,我听说你已经向部里提交了转业申请?为什么?”
安国强今天过来,除了探病,也是想顺便做做老头子思想工作,免得到了最后又卡在了他这一关。听他问,便解释了一番,最后说道:“实话说,在您手下干了这么些年,我也不想走。离开就是从头再来,不容易。但我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提交上去。实在是这些年,我亏欠我妻子、孩子还有家里老母亲太多了。我没什么雄心大志,现在只想趁着还有机会弥补,尽量多地照顾他们。我知道您一直对我寄予厚望,也栽培良多。这次做出这样的决定,希望您不要失望,更希望您能理解我的决定。”
安国强来之前,已经做好了被老头子教训的准备,心里打定主意,任他怎么说甚至是骂,自己一口咬定就是了。陆建林脾气急,这一点谁都知道。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老头这次竟然出乎意料地沉默。视线落到窗外停在一棵大树枝干上不住跳来跳去的一只小鸟,出神了起来,仿佛陷入什么往事回忆。
安国强不敢打断他思绪,在边上一直保持着静默。
片刻后,老头子终于自己回过神来,转头叹了口气,说道:“本来我是不会放你走的。培养一个忠诚事业又有能力的骨干不容易。但是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不能拿大帽子压你,强行阻拦你离开。家庭对人的一辈子确实也很重要。我批准了。”
安国强没想到这么顺利就通过了,十分惊喜,急忙道谢。
老头子微笑着摆了摆手。
安国强见他神色里带出了倦怠,知道他身体还挺虚,也不敢再多打扰,便扶他送回床上去。
“唉,老了,一病就不行,这要是当年……”
老头子正和安国强喟叹着,刚才那个小护士又轻轻敲门,探头进来道:“外头有一个自称叫陆中军的男的来了,您要不要见他?”
老头子一愣,定在了那里。
安国强隐隐也知道陆家父子关系冷淡,突然听到陆中军过来了,见老头子不吭声,自己立刻代替他点头,叫护士让人进来。
护士点头,转身去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