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猝不及防的一撞,实实在在。孟兰亭几乎整个人都扑到了冯恪之这边。
尴尬是其次,痛倒实打实的。也不知他身上为什么这么硬,孟兰亭撞到了他肩膀的脸和压在胳膊上的胸感到一阵生疼,偏又没法当着他面去揉。
“你在干什么?有你这么开车的吗?你停车!我不想坐你的车!”
她忍痛说完,回头看了眼后头。
远远地,司令部大门口的方向,似乎也亮起了两盏车灯,应该是奚松舟追了上来。
冯恪之恍若未闻,非但没有任何减速停车的迹象,孟兰亭能感觉的到,车速反而更加快了,一下就将后头那两盏车灯的影子远远抛开,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
孟兰亭生气了。
从小到大,她的脾气一向很好。从父母那里潜移默化而来的性格与生活的经历,也让她习惯以宽容和理解的心态去面对一切。
但这下,她真的生气了,心里本就有的因了刚才被他强行弄上车的那股火气,终于得到了一个爆发的口子。
“冯恪之!你耳朵呢?”
“我叫你停车!我要下去——”
车子恰好开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冯恪之突然说了声“坐好,我要拐弯了!”方向随即打了一下,汽车拐上了右边的那条岔路。
孟兰亭被惯性带的又往他那一侧甩了过去。
好在这回有所防备,伸手一下死死抓住车门把手,总算没再扑到他身上。
但孟兰亭更加气了。
“你给我停车!停下来!马上!”
她冲他怒道。
“孟小姐,天黑路窄,视线也不好,你别影响我开车。这里虽然人少,但保不齐也有一两个路人,万一撞到了!”
孟兰亭一顿,看向车外。
“也别胡乱碰门!刚才跟你说过了,掉下去,可不是玩的事!”
他的双目笔直地望着前方,一边继续开车,一边说道。
孟兰亭气得火冒三丈,偏又拿他没办法。
他不停,总不能抢他方向盘,或是自己就这样强行打开车门跳下去。
她只好大口大口地呼吸,不断地劝自己,冷脸望着前方。
冯恪之又开了一段路,知道奚松舟已经被甩开,不可能再追上来了,这才将车慢慢地停在了路上。
孟兰亭立刻伸手,打开车门。
“孟小姐,刚才是我不好,我向你赔礼、道歉。”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听起来充满诚挚。
孟兰亭依然冷着脸,根本就没看他,推开车门下去,自己又打开了后车门,钻进去,捡刚才被他扔在后座上的东西,拿了要出来,发现冯恪之已经下来,人就站在外头,把她下车的口子给堵住了。
“让开!”
她冷冷地说。
冯恪之不动,一手搭着车门,弯腰,望着被堵在里头的她。
“孟小姐,你消消气,刚才确实是我的错。我为我的一时冲动向你诚挚道歉!”
冯恪之的语气愈发诚恳。
“你想,你是我请来的人,我明明答应了周教授和周太太,负责接送,保证你的安全,现在奚松舟这样横插一杠——”
见孟兰亭皱眉,他立刻摆手。
“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他不是好人。相反,他人很好,比我不知道要好了多少!但这是两回事你懂吗?这涉及我对周教授夫妇的承诺。”
“夜校班不是就这么一两次,你也看到了兄弟们的学习热情,还要劳烦你长期执教下去的。上次他来接你,我有说什么吗?我什么都没说!结果,就有了今晚的第二次。我可以料想,如果我不表明我的态度,接下来就会有第三次,第四次。我无法保证每一次都不会出意外。我不是诅咒,而是奚松舟他人再好,我也不能放心,我必须要保证我对周教授夫妇做出过的承诺。”
“这就是我今晚惹你不快的原因。我也知道,我脾气臭,刚才也是火气上来,一时没忍住,表达的方式,确实过了头。但孟小姐,请你谅解,我确实有我自己不得不坚持的理由。”
今晚这样的举动,倘若是别的任何人做出来的,孟兰亭都会觉得不可理喻。
但发生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的身上,好似又根本不算什么。
他刚才下车时,开了车里的照明。
昏黄的灯光,照在他探进来的那张脸上,目光充满了诚挚的歉意。
孟兰亭和他四目相对了片刻。
“你看,这一带是荒郊野外,倘若你真的不肯原谅,还是执意要下车,以此来表达对我的不满和愤怒,那么我尊重你的决定。”
“但是,我会一直在旁跟着你的,直到看到你安全到家。所以,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孟兰亭下意识地看了眼四周。
刚才只顾愤怒,并没有留意周围的环境。
在两道雪白的汽车头灯的照射下,入目的四面,果然如他所言,全是一片荒地,路上也看不到路灯。车灯照不到的地方,黑漆漆一片。
孟兰亭收回目光,劝自己不要和面前这个不能以常理推断的人一般见识。
“冯公子,我实话和你说,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就我而言,我极其反感你刚才那样的行事!要是还有下次,不好意思,就算你给数学系捐了钱,我恐怕也要重新考虑执教的问题了!”
“孟小姐放心!我发誓,仅此一次!绝不会再有下次!”
冯恪之一口答应。
孟兰亭盯了他一眼,终于勉强压下怒气,收回目光,看着前方,冷冷地说:“走吧!”
“收到!”
他仿佛松了一口气,声音显得很是快活,迅速直起了身体,忽然顿了一顿,孟兰亭感到他又弯腰凑了过来,在自己耳畔说:“刚才真的是我不好。还疼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入耳竟然还感觉到了几分温柔。
孟兰亭迅速看了他一眼。
他的两道视线,竟落在自己的胸前,顿时又羞又恼,飞快地侧过身,背对着他,怒道:“关你什么事?你给我开车去!我要回了!”
“好!好!马上!马上!你千万别气——”
冯恪之赶紧举起两手,直起身体后退,没留神车门,“砰”的一声,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车门上方的框上。
“我操——”
他一下捂住后脑勺,痛得冒了一句,忽见孟兰亭转脸看了过来,赶紧憋回去,若无其事地继续后退了几步,“啪”的一声,帮她关了车门,自己快步回到前头的驾驶位上,关了照明,重新发动汽车朝前而去。
明明撞得很疼,却装作没事的样子。
孟兰亭看在眼里,忽然觉得有点想笑,强忍住,自己心里的最后一点火气,终于也消退了下去。
接下来的路上,终于再没有什么叫孟兰亭生气的意外了,冯恪之也老老实实地开着车。但或许是这条偏了主路的岔道拐远了的缘故,路上费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到了十点多,才终于接近住的地方。
“孟小姐,肚子饿了吗?我请你去吃宵夜啊?我知道有个地方的东西很好吃。你替我的手下上课,很是辛苦,又不肯收讲课费,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冯恪之转过脸,用带着点讨好的语气说道。
“谢谢冯公子的好意,我不饿。周伯母应该还在等我,这么晚了,不好意思让她久等。”
他不再说话,转头继续开车,加快了速度,终于到了周家的巷子口,停车,迅速下来,抢着替她打开了车门。
“到了,我送你到门口吧。”
孟兰亭懒得和他多说什么,没理会,下了车,自己朝巷子里头走去。
冯恪之就跟在她的边上。
已经不早了,周围的邻居都已经睡了,静悄悄的,耳畔只有两人走路发出的脚步之声。走完了那条窄巷,到了周家门前。
窗户里透出灯光。
周太太听到敲门声,很快来开门。
“周太太,实在抱歉,因为我开错了路,多费了些时间才到,让你久等了。你放心,下次绝不会再有这样的意外。”
不等周太太开口,冯恪之就从孟兰亭的身后走了上去,诚恳地向周太太道歉。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说呢,晚上怎么回来晚了。”周太太很是热情。“冯公子,进来坐坐吧。”
“不了,兰亭上课辛苦,周太太和周教授也需要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了。下回方便,我再叨扰。我先走了。”
冯恪之和周太太礼貌地道别,随即转身而去。
孟兰亭站在门口台阶上,有点错愕,转头,盯着他的背影。
她是不是听错了,他刚才竟然用“兰亭”来称呼自己?
叫得还那么顺溜,两人关系很是亲近似的。
“兰亭,进去吧。”
周太太叫了她一声。
“冯公子倒真的挺讲礼数的。我就说嘛,再怎么着,毕竟也是那样的家庭出来的……”
孟兰亭回过神来,在周太太自言自语般的嘀咕声里,进了屋。
冯恪之回到车上,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开灯。
他伸手,从放在操纵杆边上的的一个银质烟盒里摸出一支香烟,用打火机点了,咬在嘴里,头就靠在后座上,微微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在黑暗中,他擡起左手,摸了摸自己那侧仿佛还残留着些软绵绵的肉弹感的右臂,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启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