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至驾车上路,问他去哪吃饭。
几天前他就约她了,说这个周末晚上要请她出去吃饭。
“好像没什么胃口。”
贺某人应了一句。
苏雪至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两只眼睛看着前方。
这个人最小气了。肯定还在生气。
她再次解释:“真不是故意让你等这么久的。我和余博士讨论一个实验,不小心忘了时间。”
他还是不吭声。
苏雪至踩了刹车:“没胃口不想吃是吧?那就算了!反正我也不饿,下午我吃了点心!我送你回吧!去哪儿,公馆还是司令部?”
他改口:“我今天在司令部里忙了一天了!中午就只吃了两口食堂的饭!厨子放盐不要钱,说了几次都不改,我要换人,他就跑过来找我哭,说家里的婆娘跟着巷口的剃头匠跑了,上有老,下有小,就等他一个人养活。你说我气不气,还哪来的胃口吃饭?”
苏雪至盯了他一眼:“去哪儿?”
“伯娜餐厅。那边现在新装修过,设了包厢。我叫丁春山订了位置。”
又是那家法国西餐厅!
苏雪至和他去过两次。
第一次吃完饭,他要她向他表忠。
第二次吃完饭,他要她娶他的妹妹。
反正都没好事,她印象深刻。
“怎么又是那里?”
“你不喜欢?”他显得有点不解,“我以为你喜欢吃那里的东西。”
他对她饭量的最直观的深刻印象,最初就是来源于那里。还好,他虽不是有钱人,但这些年,多少也攒了点,应该可以养得起她。
“你要是不喜欢,那就换个地方。”
“算了,就那里吧。”
苏雪至继续驾车前行。
开出去一段路,他开始和她讲道理了。
“苏小姐你这样很不好,你知不知道?你口口声声解释说你不是故意的,忙起来忘了时间。我和你计较,显得我很小气。但我要是不和你计较,问题它就会一直存在。”
苏雪至差点被他给气笑了,哦了声:“是吗?有这么严重?”
“是。”他正色点头。
“你迟到三十五分钟,本质不在于你让我等多久,本质的问题,是你的心里根本就不在乎这个约会。进一步说,是你不在乎和你约会的这个人。”
“倘若你很重视对方,你会忙起来忘记约会的时间?”
他继续侃侃而谈。
“譬如我,今天我也很忙。早上开会,下午开会,中间还要处理至少不下十份的文件。而且,你听好了,前提是我的一只手还不能恢复如常的行为。但这样的情况下,我还是提早半个小时就出来了,到约好的地方去等你。”
“总而言之,一句话,在你心里,我不如你的工作重要。”
最后,他下了结论。
苏雪至再次停车,转向他,故作惶恐:“竟然全都被你知晓了!怎么办?我承认,和我的实验比起来,你确实没那么重要……”
贺某人黑了脸,盯着她。
她考虑下。
“这样吧贺司令,如果下次还有这样的约会,我会尽量把你排在第一位。但今天我已经迟到了,请司令你大人大量,停止说教,饶了我,好让我专心做你司机为你效劳。”
贺汉渚朝她勾了勾指,示意她靠过来。
苏雪至立刻警觉了起来:“你想干嘛?”
“你说呢?”
他的目光落到了她的唇上。
那场波折过后,情人的心彼此靠得更近,但他们相处的方式却和刚开始的时候一样,关系不但没法公开,而且,出于对她安全的考虑,两人甚至不能有过多的往来。
所以,彼此克制想要在一起的念头,尽量减少不必要的见面次数,这一点,他们是达成共识的。
苏雪至倒还好,她现在为了早日做出成果,真的非常忙碌,简直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住在实验室里,加上这两周她借着照顾他的伤臂为由,也去了好几次的贺公馆,几天不见,她觉得问题不大。
但男人就不这么想了。
心爱的女孩竟然忘记和他约会的时间……
伤害确实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苏雪至见他斜睨着自己,自知理亏,看了看前后左右。
暮色浓重,四面野地。
确定周围没有活人之后,她朝他凑了过去,送上一个香吻,这才终于换来了耳朵的清净,继续开着车,载他顺利地进了城,来到那家餐厅。
侍者殷勤相迎,贺汉渚带她进去,和几个迎头碰面过来招呼的熟人微笑致意,称得知这里新装修过,周末有空,就带表外甥来吃个饭。
苏雪至跟在他的后头,一声不吭,等他和人打完招呼,便跟着他直接进去,到了预先定好的一间包厢里。
这间餐厅原本环境就好,现在新装修过,包厢里的灯光明亮而柔和,桌上布着鲜花和烛台,看起来比以前更要好上几分。
最重要的是,包厢令客人彻底地拥有了隐私,不但适合三两朋友聚会,生意人洽谈要务,也适合情人的约会,就譬如……今天晚上,贺司令和来自苏家的少爷。
苏雪至点了菜。
她本就不是健谈的人,更没边吃饭边闲聊的习惯,等菜上了,见他打发走侍者,自己索性服务到底,替他切好盘子里的牛排,顺便把叉子也塞到他的手里。
“吃吧。”
她不管他了,自己也开始吃东西。
但很快,她发现对面的他竟似乎真的没胃口,菜没怎么动,就看着自己吃,便擡头问:“你怎么不吃?”
他看着她,迟疑了下,说:“雪至,我快要走了。”
苏雪至一顿,明白了。
京师事变之后,陆宏达南下,抵达了他在江淮的大本营,纠集支持他的地方人马。与此同时,大总统这边也在紧急备战。
陆宏达指责曹企图改制,大总统则宣布陆宏达一派要搞分裂和对立,双方的矛盾彻底公开化了。
最近的时政报纸每天都在连篇累牍地报道这方面的动态,称京师为北方,陆宏达一派为南方,南北两边日渐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态。
“是要开战了吗?”
他唔了一声。
“明天要去保定参加一个军事会议,开完会,大约就要直接往南去了。”
苏雪至一下就没了胃口,慢慢放下手里的刀叉,看了眼他的左臂,还没开口,他立刻道:“你放心,没影响。我有专门的勤务,负责这方面的照顾和起居,你不用跟来,你就待在天城。你学校接下来的军队实习,我也已经替你安排好,你不用下去了。”
“除非北方战败,否则,仗是不会波及天城这边的。我也会留下丁春山,让他负责你的安全。”
“雪至,你只需要帮我一件事。你帮我把兰雪送上船就可以了。”
他已经将全都事情都安排好了,话语坚定,是不带任何商量余地的口气。
苏雪至沉默了。
他从桌上伸来右手,握住了她的手,微笑道:“你真的不必太过担心。两边人马都号称各有十几万,其实都是拼凑出来的,说乌合之众也不为过。我以前和你说过的,地方部队各怀心思,稍有动静,就会土崩瓦解,打不了长久战,最多几个月的时间就够了。”
他一顿。
“你不是整天嚷嚷时间不够用吗?还嫌我事多。正好,我走了,不去麻烦你,你就可以一心做你的事了。”
苏雪至和他对望了片刻,笑了,点头。
“对啊,幸好被你提醒!你说得对!那你赶紧走吧!”她的语气十分轻松。
他便佯装生气,使劲捏了捏她的手,低声和她调笑:“好个狠心的苏家少爷!你就这么巴不得我走吗?”
他绝对是故意的,苏雪至的手被他捏得发疼,哎呦了一声:“你太霸道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双眉微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道理你都不知道吗?”
“你耍赖!快撒手……”
苏雪至站了起来,一边跳脚,一边努力地抽回自己的手。
他稍稍松了些手劲,却没放开她,拽了一下,便将苏雪至从她原来的位置上带了过来,令她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单臂搂住了她的腰,不让她挣脱,凝视着她,不再说话了。
她的面庞泛出了一层浅浅的绯红,模样可爱极了。
她推搡他,回头看着包厢那扇门的方向,低声吃吃地笑:“贺汉渚你想干什么?这里可是吃饭的地方!菜还没上齐,你当心,等下就有人来敲门了……”
她话音刚落,居然真的听见有人敲门了。
没想到自己的话竟这么灵。
她吓了一跳,拿开他搂着自己腰的手,从他怀里逃了出来,慌忙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来的不是负责包厢服务的侍者,而是餐厅经理。
贺汉渚不悦,皱了皱眉,也慢慢地坐了回去。
经理站在门口,鞠了一躬:“贺司令,实在对不起,打扰您吃饭了,但是刚才外面来了一个人,自称是王家公子的仆人,说是来找您的。请司令不要见怪。”
贺汉渚一怔:“有说什么事吗?”
“好像是说王公子在天城饭店的俱乐部里和人发生冲撞,打了起来。王公子就一个人,吃了些亏,对方仿佛来头不小,他的仆人打听到您在这里,找了过来,想请您过去救人……”
没等经理说完话,贺汉渚便猛地站了起来,朝外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