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术算是正式入了门。
等上完课,将大公马交回去时,苏雪至特意去找了负责养这一批训练马的马夫,给他塞了几个银元,让平日给大公马添点好料,晚上多喂一顿,许诺考核结束,再给他五个银元,算作他额外工作的报酬。
军队里的正式骑兵往往会照料自己的坐骑,以建立感情。因一旦上了战场,他的性命就和胯下马匹连在了一起。但这种前来参加马术课程的,一般几个月走人,没谁专门关照过帮着训练用的马匹。马夫平日也难见油水,见这个学生出手阔绰,满心欢喜,连声答应,还讨好地给了她一小袋马喜欢吃的燕麦料。
苏雪至拿去喂,感受了一把马舌舔过手心的湿热柔软之感,顺便再替大公马梳理了下毛发,心满意足地回了学校。
马术课的考核,应该是没问题了。
现在,她面前的最大困难,就是接下来的大考里的首个军事体育科项目:五公里负重越野跑。
通过这一门后,下学期才进入军事地形和枪支方面的学习和考核。
用蒋仲怀的话说,学校安排这样的考核内容,其实是在时刻提醒他们,毕业后,一旦真被送上战场,他们这帮人,除了要会替人治伤看病之外,学习如何伺机逃命和自保,也是至关重要。
玩笑归玩笑,对于苏雪至来说,这不但是她立在心里的那座要翻越的山,而且,要是她能获得文化和体育课的综合成绩第一名,就可以经由正道,正大光明地得到再次搬回单人寝室的资格,从而结束现在这种不方便的日常状态。
今天马术课的顺利,令她一扫之前因为接连的迎头痛击而带来的低落情绪。她的心情十分愉悦,整个人更是如同打了鸡血,愈发充满干劲。
晚上,她第一次丢开书,和游思进一起去了学生活动中心。
因为医学校是最近几年才建成的,所以,虽然校方天天哭穷,但基本的设施,都还算有。活动中心里,除了有可供学生用作体格锻炼的杠铃、石锁、举重、沙袋等设施,还有两张乒乓球桌。
要知道,乒乓球这项后来被称为国球的运动,放在现在,还是一项才被引入没多久的新式运动。虽然很快就得到了上流社会的青睐,颇受欢迎,但在普罗大众那里,并未推广开来。
医学校现在就有了乒乓球桌,也从一个侧面佐证,校方对学生的体育,确实十分重视。
因为是周末,明天休息,晚上这边人不少,乒乓球桌前更是围了不少人,伴着乒乒乓乓的声音,人声喧沸。
苏雪至径直去了器械室,进行第一次的负重训练。
没有教练,她根据从前的经验,制了一张为期两个月的力量和全身协调训练计划表。
等循序渐进完成这个训练周期,也就是期末大考的时间了。
一个多小时的自训,进行得很顺利,结束后,她正用毛巾擦着汗,游思进神色紧张地跑了过来叫她,说他们寝室和隔壁寝室在比赛乒乓球,形势有点不妙,让她赶紧过去,一起呐喊助威。
苏雪至就去了。
现在的乒乓球运动装置和后来差不多。一张长方形的球台,中间用球网隔开,两只皮鼓制的球拍,乒乓球则是用赛璐珞的材料制的,通行五局三胜为赢,每局分值参考网球,有十分、二十分、五十分甚至一百分。
晚上的比赛,采用的是十分制。
现在已经进行三局,本寝一比二落后,接下来,对方只要再胜一局,这边就要输掉比赛了。
大家神色凝重。输了第二局的蒋仲怀一脸沮丧,输了第三局的张景易,更是垂头丧气,一副等着回去下跪砍掉脑袋的表情。
他们如此沉痛,苏雪至还以为赌的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等问了句游思进,顿时无语了,竟是两边寝室清早常为抢占有限的厕所坑位和水龙头而起纠纷。他们这边常常靠着蒋仲怀的武德,取得压制性的胜利,那边不满已久,正好寝室里有几个经常打乒乓球的,晚上这里相遇,老仇人相见,就提出用竞赛来决定厕所里的地位问题。
这边寝室的人,平时其实更多去踢足球。但众目睽睽,那么多人看着,还起哄,约战不但关乎民生,更关乎荣辱,怎能轻易认输?于是接了战书,哪边输了,日后厕所碰面,自动放弃争夺使用坑位以及水龙头的权力,乖乖等在一边,先让对方先用。
他们寝室的出战人员,蒋仲怀、韩备、张景易。
按照约定,每个人最多只能打两局。
学校是去年才添置乒乓球桌的。新式运动,医学生又忙,不可能天天来打,水平能好到哪里去。
比起来,韩备还算不错,蒋仲怀中等,张景易则是剩下七个人里唯一能拉出来凑数的。
现在就要第四局了。关键时刻,自然再派韩备上场。
他果然不负众望,拼尽全力,厮杀之后,获得胜利,将比分扳成了二比二。
最后的第五场,就成了决定结果的关键之局。
最会打的韩备已经用完了两次的上限,剩下蒋仲怀和张景易,比较而言,自然是蒋仲怀上了。
但问题是,对方那个留到决胜局的水平不错,相当于韩备。
之前蒋仲怀和对方打过几次,从没赢,且每次都是以至少七八分的大比分差距而落败。
肩负了本寝兄弟的民生和荣辱,蒋仲怀却自知技不如人,且已输了一局,更是信心全无,手里握拍,犹疑不决。
只见这边七人闷声不语,那边好像已经获得胜利,得意洋洋。周围看热闹的男生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蒋仲怀迟迟没有开拍,他们就起哄催促,好不热闹。
蒋仲怀无可奈何,怀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心情,扭头向着身后的同寝兄弟投以沉痛目光,一咬牙,硬着头皮正要垂死挣扎,忽然听到一道低沉而悦耳的嗓音说:“我来!”
他扭头,见竟是苏雪至开了口,顿时如逢大赦,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会打了,反正只要不让自己当这个令兄弟受辱的千古罪人就好,怕他改主意,赶紧把手里的球和拍给丢了过去。
苏雪至接过,示意对手稍等,叫韩备陪自己来到另张球台前,乒乒乓乓地来回打了几十个回合,很快摸清手感,回来示意开赛。
一个被拉来充作裁判的第三方男生一声令下,决胜局开始。
她工作后的第一年,在系统里举行的迎新春乒乓球比赛里,曾拿到过名次。
据她刚才的观察,今晚的比赛双方,别看叫嚣得厉害,论水平,一边是初中生,另一头,也就高中生的样子。
虽然自己也是业余,但打个高中生,只要不是马前失蹄,问题应该不大。
乒乓球比赛,有时讲究气势压人。
很多水平差不多的高手,一旦被打蒙,意志就容易崩溃,动作更是一泻千里。不说剃光头,以大比分的差距结束比赛,比比皆是。
一上来,她就凶悍异常,毫不手软,逮住机会就绝命抽杀,果然,没几下,就把对方打蒙了。等他反应过来想要应对反扑,已是来不及了,苏雪至又得几分,最后,总共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率先得满十分,干净利落地结束了这盘决胜局,取得一个漂亮的大比分胜利。
刚还如丧考妣的七个男生顿时喜笑开颜,兴奋得差点没把苏雪至擡起来庆祝,冲着对面目瞪口呆的对手喊话,从今晚开始,实行新的厕所等级地位划分,随即簇拥着功臣,兴高采烈地回了寝室。
今晚主动加入,纯属一种情绪上的感染,不想看到同寝的男青遭受羞辱,在厕所里失去地位。
与此同时,她也是生平第一次,体验了一把被人众星捧月的感觉。
虽然一向拒绝堕落,但她还是忍不住暗暗感叹,难怪大家都想出头,做人上人。
老实说,这种被人围着吹捧的感觉……其实也挺不错的。
他们端着脸盆挂着毛巾拿了皂胰子,说说笑笑结伴往厕所去。
蒋仲怀走到门口,好像想了起来,扭头喊她:“九……苏雪至,你不来?”
“他们不敢争了,现在那边空的很!”
苏雪至说:“你们先去,我再练一下俯卧撑。”
“不会吧,你这也太拼了!”
“我基础差,不练不行,怕不及格。”
“行行行,练吧练吧……”
第二天休息,室友当中,家在本地的李同胜和游思进回了家。苏雪至等到九点多,以腿疼不会为借口,拒了蒋仲怀让她一起去踢足球的邀请。等寝室里的人陆续都走了,收拾好东西,带着往学校大门走去。
她一直记着上次傅明城借了自己几本书说了几句话,就被人知道了的事。
自己是个小人物,不至于令对方一直暗中盯着。往好了想,也有可能上次只是巧合。毕竟边上来去的人多,可能是被谁看见了又无意转到他的跟前。但她心里总是落下了疙瘩,也怕万一运气不好被别的什么人无意撞见,并不是每天都会去的,即便去了,躲在那个地方净身,也只是用浸湿的手巾很快擦一下身,换内衣而已,几分钟就了事。
一个星期了,她感觉自己被衣服遮挡下的全身皮肤像是积了层垢,今天休息,立刻出来。
最重要的事,自然是找个地方,去痛痛快快地洗个澡。
快走到学校大门的时候,苏雪至忽然看见对面路上,开来了一辆汽车。
车子开得近了,她认了出来,好像是傅明城的车。
傅明城今天来学校,应该是找别人的,毕竟他之前在这里任教,有工作的后续或者人际往来,都很正常。而上次小玉的血检结果,第二天知道后,他也立刻打电话告诉她了,没别的事了,所以不会是来找她的。
正要走出去,忽然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苏雪至略一迟疑,最后还是转了个方向,没直接出校门,而是先去了附近的一幢教学楼,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他从校门里走了进来,往里去,这才转了出去。
她本来打算今天去表哥那里洗澡,转念一想,表哥也是男的,而且,上次听他提了一嘴,就住在一间能长期包房的小旅馆里,进出什么人都有,洗澡也不方便,就改了主意,打算还是找个能痛快洗澡的地方,好好放松一下身体。
她直接进了城,找澡堂子,转了半天,全是男澡堂,最后好不容易,终于在一间日本人开的高级浴汤场所里看到女宾俩字,进了大堂,走了进去。
门口一个穿着和服,脸涂得雪白的中年女人鞠躬拦住了她,用礼貌却坚决的语气告诉她,她应该去对面的那扇门。
天气有点冷了,苏雪至出来围了条黑色围巾,就解开围巾,让她看自己的喉结,表示自己就是女人。
日本女人仔细地打量着这个特殊的客人,盯着对方平平的胸,还是不放心,最后靠近,观察耳朵,看见客人的耳廓上,生了一层细细软软宛如初生婴儿似的茸毛,男人绝不会有这样的皮肤,这才确定了,脸上露出笑容,急忙鞠躬道歉,让了条道。
苏雪至疑心这个日本女人大约是怕自己吓到了客人,亲自领进去,一路迈着小碎步,对着几个恰从里面走出来的衣衫不整盯着自己看的女客们鞠躬道歉,嘴里重复着“对不起,她是女人”“对不起,她是女人”。
苏雪至要了一口单人池。
房间很小,是完全日式的隔间,装修显得素雅高级,那口池子里的水,看着也很干净。但现在梅毒颇是盛行,学校附属医院里常有这样的患者。前来就诊的病人里,体面人和下层人都有。
虽然诱惑很大,很想下到热水里舒舒服服泡个澡,放松一下全身,但出于专业的本能,她最后还是拒了诱惑,改用冲澡的方式来洗澡。
解了束胸,脱光衣服,洗完澡,她按摩了下腿和身上因为训练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几块淤青,顺便洗了内衣,用帮助取暖的火炉直接烘干,穿了衣服,走了出去。
日本女人向她推销,买十次送两次。
苏雪至对这个洗澡的地方挺满意的,高级,安静,有隐私,最重要的是,离学校很远。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被熟人看见的可能性极小。
她买了十次,打算以后每周来一次。
日本女人很高兴,嘴里不住地阿哩嘎多阿哩嘎多,一路将她送出了门。
她去买了点吃的东西,转去城西的周家庄,去看小玉。
那个小姑娘,总是让她没法彻底放下。到了的时候,看见小玉正坐在院子的一棵枣树下,在画画,看见她来了,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起身要跑过来迎接。
苏雪至怕她摔倒,立刻迎上去牵住了她。三嫂听到动静,也从屋里出来,陪着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话,说小玉可怜,又感谢她好心,现在还记得她。
小玉父亲死了,李祥瑞后来照着许诺赔了一笔钱,加上家里本来的一点财产,即便以阴暗面来揣度人心,就算是看在钱的面上,三嫂一家现在应该不至于如何慢待小玉。
苏雪至坐了一会儿,又向三嫂和小玉本人仔细叮嘱了一些日常的护理和注意事项,让万一有事,去学校找自己,见也不早了,就起身离开。
小姑娘依依不舍地送她,送到门口,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让她稍等,回到屋里,走出来,递上一张已经装裱好的像是小画一样的东西,随即悄悄地看着她。
居然是张自己的一张剪纸肖像。虽然简单,但线条活灵活现,一眼就能认出,颇有自己的神韵。
“是我自己剪了送给你的。”小玉羞涩地说道,又补了一句,“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不会弄破手。”
苏雪至很惊喜,笑着向她道谢,说自己一定会好好收藏。
看完了小玉,从周家庄回来,已经是傍晚。
在校门口,苏雪至意外地看见,傅明城的那辆汽车居然还在,不过,车里没人。
不止如此,更意外的是,附近还停了一辆车,她也认得,是贺兰雪经常坐的车,贺家的那个司机,就坐在车里。
苏雪至怀着猜疑回到寝室,一进去,游思进就告诉她,傅老师找她有事,让她回来的话,去图书馆找他,他在那里等着。
“还有那位贺小姐,刚来没一会儿,也是找你的。听说傅老师等你,也去了图书馆,现在应该在一起。”
他又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