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着实有些熟悉,几个人同时转头看了过去,又几乎同时叫出了声:
“柴大郎?”
“柴大哥!”
只见那马上之人身量高大,目光锐利,可不正是柴绍?他打马如飞,转眼间已冲到凌云和裴行俨中间。不等马匹停稳,他便飞身跳下马来,看看两人都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听我一言,快把刀都给我收了,有什么事商量不得?”
凌云也暗暗松了口气,毫不犹豫地还刀入鞘。裴行俨只得垂下了刀尖,心里却是一声苦笑:柴大哥自来洒脱,才会觉得万事好商量,可他,他是不一样的!
玄霸最是欢喜:“柴大哥你来得正好!这位裴小将军也不想跟我……跟我阿兄比拼的,是那宇文老三几次害我们不成,反而被我们抓住了两回,吓唬了几句,他大概觉得自己丢人现眼了,不知怎地竟怨上了裴小将军!”
柴绍原是在前头遇到了那些骁果,听他们说到裴行俨跟李三郎发生了冲突,一急之下他没有多问便赶了过来,此时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转头上下打量了宇文承业几眼,他“哧”地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是宇文三郎,恭喜恭喜!”
宇文承业看到柴绍半路杀出,早已是气不打一处来,此刻再听到这话,更是几乎炸了肺:“你!柴绍你敢耻笑于我!”
柴绍诧异道:“三公子此话怎讲?柴某是真心诚意恭喜三公子,你居然又惹到李三郎他们头上,还惹了两次,如今却并未缺胳膊少腿,连头发都齐全得很,这般幸运,如何不值得恭喜?要我说,三公子便是为此摆上几桌酒,也是使得的!”
宇文承业目瞪口呆,明知柴绍此话荒谬之极,更是讽刺之极,可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哪里反驳起才好。
柴绍也不理他,转头便对裴行俨笑道:“裴贤弟是担心三公子受惊,宇文大将军会怪你保护不力吧?你且放心!回去之后,你只管把事情如实回禀给大将军,是宇文三郎主动招惹李三郎兄弟,你阻止不及,也只能护得他全身而退。大将军只会嘉奖与你,绝不会有半分责怪。”
裴行俨跟柴绍同为亲卫,关系甚近,素知他外粗内细,绝不会在这种事上信口开河,只是柴绍这话太过匪夷所思,让他实在难以置信。另一边的宇文承业更是直接跳了起来,戟指骂道:“柴绍,你耻笑我也就罢了,还敢污蔑我家祖父,什么叫只有嘉奖不会责怪?难不成我祖父还会怕了他李三郎?”
柴绍摇头道:“三公子这话说得好生不孝,你怎能如此揣测宇文大将军?大将军自然不会怕李三郎,他只是怕你不知天高地厚,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就算被打断手脚,也只能自认倒霉而已!”
宇文承业莫名其妙被扣了个不孝的帽子,更是怒不可遏:“你胡说八道,你混……”
话犹未了,柴绍脸色突然一沉,断然喝道:“住口!你家里人难道没跟你说过,不许再去招惹李三郎?”
宇文承业顿时张口结舌,什么话都骂不出来了——家里还真的说过这话!之前他听说两位兄长被自己误导,错找了唐国公府李三郎的麻烦,被祖父打断了腿,忙差人去询问此事;家里却回话说:此事不用他管,也不许再去找那李三郎的麻烦,一切都交给家里处置。当时他便觉得,这是家里要出手对付李三郎了,不用自己再去添乱。难道说,他们并不是这个意思?
看着依旧气定神闲的凌云,宇文承业心里终于生出了一种“不对劲”的寒意,忍不住指着凌云转头问柴绍:“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柴绍正要开口,玄霸忙叫了句:“柴大哥!”——姊姊如今可不能透露身份!柴绍安抚地冲他点了点头,这才淡淡地对宇文承业道:“他是什么人,我不能说,横竖你祖父知道,你的那两位兄长也知道,我只能告诉你,今日你若是被他打断了一条腿,你祖父只会再打断另一条,好让你记住,别去招惹你不能招惹的人。”
听着柴绍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宇文承业心里不由更是发毛:这李三郎到底是谁?按理说,就算他是凤子龙孙,他家也不至于如此忌惮,南阳公主还是他婶娘呢!但柴绍的话,又实在不像是在吓人,不然他怎么能知道家里的那番叮嘱?还有,李三郎的这身手,这马,这刀……
见宇文承业脸上终于露出了怯意,柴绍心里一声冷笑,转头便对犹自一头雾水的裴行俨道:“总之,此事你就不必担心了,今日你能在李三郎手下保住这宇文家老三,已是大功一件,宇文家绝不会有人怪你,只是接下来我还有一笔账要跟这宇文三郎算个清楚,你也不要插手了。你放心,横竖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柴大哥要找宇文承业算账?裴行俨刚刚放松的一颗心顿时又紧了起来,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宇文承业已怒喝道:“柴绍你大胆!你也敢动我?你就不怕……”说到这里,他突然有些语塞:柴绍会怕什么呢?他在朝中是孤家寡人一个,前程似乎已经没法再差了,至于自己会找人打他,以他的性情,只会怕没架可打吧?
柴绍果然笑得更愉快了:“我要怕什么?三公子你且说说看!是父兄家族呢,还是前程性命?你若说得出,我今日便让你少吃我几拳。”说着便一面活动手腕,一面上下打量着宇文承业,似乎在看哪里好下手。读读看小说.duduaa.
宇文承业心里越发慌了,忙道:“你凭什么对我动手?”
柴绍笑道:“凭什么?三个月前在长安北里,你是怎么说的?你说别人怕柴大郎,你却是不怕的,还说当日就算我在那里,也得乖乖跪下来把人双手奉上。来来来,当日我不在,今日我却在了,且瞧瞧是你跪,还是我跪!”
玄霸在一旁鼓掌笑道:“正是,当日我原是听到他这般嚷嚷,才忍不住插手的。”
宇文承业自然也想起来了:当初他要拉走那歌姬,有人提到柴绍,他就随口放了几句狠话,谁知竟传到了柴绍的耳里,还被他算起了旧账!
眼见着柴绍脸上带笑,一步步走了过来,那张原本英俊端正的面孔上竟有说不出的邪气,宇文承业再也顾不得许多,转身就想往裴行俨身后躲。柴绍的动作却是更快,一晃而上揪住了他的衣领,轻轻一拉就将他整个人都转了过来,随即便是提膝一顶。宇文承业只觉得仿佛一把钝刀直插腹部,痛得他倒在地上蜷成一团,抽搐着干呕不止,却是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
凌云忍不住瞧了柴绍一眼,心里明白,他在市井里的偌大名声还真是靠拳脚打出来的,这么一拉一顶,分寸恰好好处,正是不费力气,不留伤痕,却能把人痛到半死的招数。看着是简单,但打架经验不丰富到一定程度,断然做不到。
裴行俨心里却是一惊,见宇文承业倒地抽搐,柴绍却还要抬脚踢他,忙上前一步拦住了柴绍,抱手苦笑道:“柴大哥息怒,还请柴大哥饶了三公子这一遭。”
柴绍依然面带笑意,眼神却已冰冷如刀:“裴贤弟,此事与你无关,论公,我资历职位都在你之上,好歹也算得上是你的前辈上峰,你应当听我号令;论私,这宇文三郎公然羞辱我也就罢了,可就因为他这番胡作非为,才惹出了后来的无数事端,不知害了多少个人,今日我既然遇到了他,这笔账便不能不算!”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看了凌云和玄霸一眼,这姐弟俩,如此身份人品,却一个身子受损,一个名声被毁,他这次回长安,越往下查才越明白,在这件事里,自己竟是做错了那么多……然而归根结底,这位宇文承业也是难辞其咎!
裴行俨心知此事还有内情,但看到柴绍一脚踢向了宇文承业的小腿,还是伸腿挡了一挡。柴绍也懒得再多说什么,一掌直劈裴行俨的面门。裴行俨忙抬臂来挡,谁知柴绍根本就是虚招,晃过裴行俨,一脚过去,依旧正踢在宇文承业的小腿骨上,宇文承业肚子上那一下刚刚缓解过来,顿时又惨叫着抱着腿打起了滚。
柴绍一招得手,不等裴行俨反击,便后退一步,抱臂胸前,冷笑道:“裴贤弟就不要费劲了,无马无枪,你可挡不住我!”
裴行俨只觉得头都大了,他和柴绍时常切磋,彼此都心知肚明,若是骑马横槊,柴绍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但在马下赤手相搏,他却是远不如柴绍的,更别说还要护着个宇文承业了。但今日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他总不能撒手不管吧?
低头看了看犹自惨呼叫痛的宇文承业,他也只能叹道:“论理,小弟是该听柴大哥吩咐,只是今日小弟职责在身,断然不能看着三公子挨打。”
柴绍挑眉道:“裴贤弟你糊涂了么?适才他吃了惊吓丢了颜面,就那么怨恨于你,如今挨了我的打,只会愈发恨你怨你,回头还不知会编排出多少坏话来,你且让开,让我今日打死了他干净,也省得他欺软怕硬,恩将仇报!”
宇文承业听到这话,只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什么,忙半跪半爬躲到裴行俨身后叫道:“裴大郎,裴大郎你别听他的,我绝不怨你,绝不怨你!”
凌云瞧着这情形,心里一动,隐隐明白柴绍要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