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风雨浸染的荆棘(十一)
“姑姑?”屹湘一愣之下,脱口而出。她惊的嘴巴仍张着。
“是的。你姑姑,邱亚拉。吃惊吗?”汪瓷生温柔的问。
屹湘没有回答。毫无根据的,她觉得,让她惊讶的,还在后头。她忍住心头忽然涌起的不安,说:“挺意外的。”懒
她几乎从未听姑姑讲起过她的学生时代。印象里姑姑总是有些古怪和孤僻。汪瓷生描述的那个邱亚拉,原本就跟她的宝贝姑姑相去甚远,她一时之间有些转不过来,只是怔怔的看着汪瓷生——她对姑姑的过去了解尚且不足,对这个神秘的女人,根本就谈不上任何的了解,除了,她现在在对着她讲述的那些往事……她只觉得背后开始发凉。原来是不知不觉出了冷汗。
“意外么……”汪瓷生缓了缓语气,摇头,大眼睛里渐渐的渗入忧伤。
屹湘是眼睁睁的看着,这忧伤蒙住了那对眼的。
“屹湘,我遭遇过太多的痛苦,所以遇到一点的善意,总是更难忘。亚拉对我来说,起先就是普通同学,后来成了朋友。我内向,她外向,有什么事情,是她在前,我在后。可能是她出身的原因,那时候在学校里,她不但活跃,而且重要。我恰好相反,用现在的话来说,我应该是边缘人,总是喜欢泡在图书馆里。亚拉那时候周末回家,总不忘带好吃的回来给我……她有什么事情,也最先跟我说。包括谁写情书给她啦,谁跟她表白啦……她像个小姑娘,不太在意这些事情。那时候我也一样,虽然年纪在那时候已经算挺大了。总觉得好不容易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必须牢牢的抓在手里。亚拉的前途是可以预见的,我却充满未知数……直到我们两个,遇到秦天。”虫
屹湘心再次一痛。
秦天……秦天,简单有力的名字,怎么听上去,无缘无故的会让人心酸痛呢?
“我们是在从外地考察回来的火车上遇到的。我们班同学,一起从河北农村学农后返京。那天车上人很多,很多人都是站着的。我的票跟同学们没连着,所以找到位子就坐下了。亚拉跟人换了位子坐到我旁边。我顾着低头看书,也没留意旁边一直站着一个军人——还是亚拉发现他有意无意的总是看我,就站到他面前,问他怎么回事,怎么穿着军装行为如此不检点?亚拉说话很冲。她这么一开口,同学们开始帮腔,被围攻的秦天脸臊的通红,却没解释。他不善言辞。一向如此……”汪瓷生叹了口气。幽幽然的,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样子,觉得很可爱。非常可爱。他的领章鲜红鲜红的,脸也通红通红的,很窘。那么窘,却还是很英武——我忽然想到父亲。我开始着急,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亚拉嘴巴厉害,问他的部队番号,秦天当然不会说……这时候列车员查票,闹哄哄的局面才平息了些。查到我们这里的时候,列车员看到秦天,问他要了证件和车票,接着便对我说你起来你坐的位子是这位解放军同志的。核对了车票,才知道,真的是我坐错了……后来问秦天为什么不说,他说,他可以站的没关系。但是,坐在我原本位子上的那个女子,抱着一个婴儿,车这么挤,让她多坐一会儿,也好,所以他就没出声——有没有这么傻的人呢?”
屹湘轻轻的说了两个字:“有的。”
“亚拉爽快,跟他道歉。他也就笑一笑,不再说话。后来,就悄悄的走到车厢那头去了。下车前我们还在两节车厢间的空隙里遇到,我这辈子是忘不了他的那个侧影,和他回过头来的时候,看我的那一眼……当时只是朦朦胧胧的感觉,想着如果能够再见,那该多好。却没想到日后真的会再见。那时候常军训,很磨人也很烦人。有一天亚拉回到宿舍来,说又要军训了,为期一个月。本来是件很扫兴的事情,亚拉却笑着问,你猜这回分给咱们系的教官是谁?我当时没有忽略亚拉笑的样子,应该和我在想到秦天时候的模样是很像的。是,我们的教官是秦天。改变我命运的秦天。
“他真像一个标准的教官。训练之外,偶尔跟男生们打打球、聊聊天。跟女生总是界限分明,偶尔显得还更严厉些。所以女生们虽然喜欢他的英俊,但多数觉得他死板又严肃,实在是太不可爱了。如果有哪个女生能得到特别一点的对待,那就是亚拉。总有些班长和教官要接洽的事情。所以不少秦天的消息,都是从亚拉那里听说的。比如他跟我同岁,比亚拉大三岁。部队驻京。保定人,孤儿,家乡只有一个老奶奶……亚拉说起秦天来,语气会特别一点。我想,亚拉是喜欢秦天了。那么,我对秦天的一点点的感觉,注定是要死在心底了。有一天晚上,那是秦天快要回到部队的前几天了,亚拉爬到我**悄悄的和我说心事。她说瓷瓷姐姐,我爱上了一个人……我得和他去说。我直觉她这样莽撞不妥,劝她稍等。我想我是有私心,那种煎熬……可亚拉说她忍不住了,我便说那注意时机。给不了她任何建议,当时她也听不来任何建议。
“秦天拒绝了她。没留一点余地的拒绝了她。他的拒绝让亚拉难过,让我在松一口气的时候,又伤心又气愤,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了。亚拉那样的女孩子,他都能拒绝,那我呢……秦天跟他的战友撤离的那天,送他的人特别多。亚拉请了病假,我去了。想见到秦天,再看一眼也好……最后分别的时刻,他给我敬了个礼就转身,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问他:为什么呢?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以后你会明白。我没明白。但不久后我收到一封信,秦天写来的。他说有句话一定要等到他不是教官、而我不是他的学生的时候说出来。那就是,他喜欢的人是我。他告诉我那个周末他会在新华书店门口等我——我从打开信的一刻手就在哆嗦,人也在哆嗦,亚拉问我怎么了。我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看到信封,看不出异状。我可以瞒过去,但是没有瞒,我给她看了秦天的信,问她,亚拉,我可不可以去?”
汪瓷生摇着头,对着屹湘,摇头。
屹湘擦了下眼睛,说:“我姑姑一定会说,去吧,你去吧。”
“她是这么说的。我明知道她会很难过,会受伤,可我一定要问——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确定,我和秦天,会是一辈子。”汪瓷生眼睛里闪着泪光,“一生一世。”
屹湘靠在了玻璃墙上。冰冷。她开始可怜起这段故事中的姑姑。对汪瓷生来说是一生一世的爱,可姑姑呢?
“真残忍。”她说。
“是的残忍。可就算残忍,我也不能瞒着她。那是不道德的。因为她是我朋友。”汪瓷生说,“我爱秦天,他也爱我……我们,那样相爱着,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见面的机会很少,于是就写信。他说等我毕业就结婚。我说我等不了毕业就想嫁他。多傻啊……经过那么多磨难还那么幼稚的我,是被爱情冲昏头脑暂时忘记了现实。甜蜜的时光并不久,有人向秦天所在的部队和我的院系分别写了举报信。事实被描绘成了军训期间教官和女学生的恋爱,还有不少子虚乌有的事情。我受到了系里的警告……我不怕。但是秦天不一样。秦天因此受到的处分要严重的多。不仅仅已经签署命令的提干被紧急撤销,他还受到调查。调查的结果当然是清白的,但是秦天还是被调动——调令来的非常突然,他来不及跟我说,就已经离开北京。我像没头苍蝇一样,急的要命。那时候母亲回来了,得知我被学校处分,震怒。她要我马上断绝跟秦天的来往。母亲有一句话,如果我听从了,就没有后来的事——她说瓷生你不要害了那孩子,你们俩是不可能的,他是军人,你的身份,不可能成为军属——哪里听的进去,在我觉得全世界只有我能给秦天幸福的时候?我急的人都病了。亚拉趁假期探望她在长沙工作的哥嫂,顺便看我。背着母亲,偷偷的给我塞了张纸条。她说,也许这样做是错了,但是,谁让我偏偏希望你们能好下去呢?我知道那时候有人说举报信是亚拉写的。但我从来没那么想过。我知道不会是她,屹湘,你姑姑……她是很磊落的女子。”
屹湘点头。
“有了地址,我瞒着母亲跑到了云南。我在他的部队营房外等着,他肯定有出来的时候……终于让我等到,是他站在邮筒边,要寄信。看到我,他就那么傻站着。然后我开始哭,他将我抱在怀里……那天,那天,我把自己给了他。”
——————————————————
亲爱的大家:补昨天的二更。今天的晚些时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