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莲与杉的迤逦(三十七)
自端和铁河同时回头。
“承敏?”自端看着眼前这位穿着黑色裙装的女子,正是许久不见的柳承敏,正含笑望着她,似乎也是没有预料到在这里相遇,承敏眼中有克制的惊讶。
“真的是你啊。”承敏过来,脚下的高跟鞋踢踢踏踏的,很清脆,脚步和声音都像她的性格,她先没有说别的,只是望着自端的发型,“哎呀”一声,说:“那么好的一把头发,怎么就剪了?可惜了的,哎哟瞧着我这心疼的。”她语速极快。懒
佟铁河对着承敏微笑着打招呼。承敏这惊讶的样子,他有种感觉,她会动手摩挲自端的头发。还好承敏只是看着。他打量着承敏,瘦削而且干练,和自端站在一处,一刚一柔,个性鲜明。
“不过你短发也好看。我刚刚站在那边,就想今儿运气还真是好哎,出来花钱还能顺便看到大美人。”承敏依旧爽朗的性子,看着铁河手里的购物车,再看看自端,“你们,来购物啊?”
“嗯。”自端点头。她看着承敏。承敏先是怔了一下,接着,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的柔和,她微笑着,握着自端的手。她的手清瘦,但是温暖。这股别样的温暖,让自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承敏声音也柔和下来,“那,要恭喜你们了。”她眼睛也望向佟铁河。佟铁河点点头。她又看自端,问:“预产期在什么时候?”虫
“十月底。”自端和缓的说。就是说出这个时间的时候,她的心情有一点点的甜蜜,又有一点点的轻松。她望着承敏的眼睛。承敏的眼睛好亮。她能记起上一回,她对着这双明亮的眼睛的时候,是种什么样的情形,又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她记得。承敏也记得。
承敏微笑着,摇了摇自端的手臂,轻声笑着说:“那好极了。记得通知我,我来看看你和宝宝。常想起你来……”她含着笑,“你和宝宝都要健康啊。”
自端点了点头。听着承敏清脆喜悦的声音,她觉得心里应该是高兴的,可是高兴不起来——她知道,承敏大概是不会来看她和孩子的了。
“我真的会来。”承敏又摇了摇她的手臂。她看出了自端心底的犹豫,“阿端。”她依旧那样叫着她。
“哎。”自端点点头。
“恭喜你。”承敏笑着,看了眼佟铁河,“我今天也是来买东西的……有没有合适的推荐?我有个同事啊,马上就要休假,我们要给她的办个party,得准备礼物呢,哎呀,这些我都一窍不通。”
“我也不太懂。”自端微笑。真的是不懂。
承敏笑着,“也是……可你要快点儿学习啊,妈妈可是必须什么都懂。”她看着自端,身材细瘦,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我给人家送礼物,永远是一件婴儿斗篷。我自己都觉得絮烦,这回换个花样?给我点儿意见?”
佟铁河在一边,看着这两个女人,声音低低的,一会儿说这个,一会儿说那个,他推着购物车,不停的从货架上拿着小东西,不自觉的,都选了粉色的。付款的时候,他抬眼看着收款台后面挂着的大幅的婴儿照片,可爱的、流着口水的婴儿,他就问:“这个,有出售吗?”
收银员微笑,道:“没有呢。”她看着佟铁河出神的样子,笑着,“过不多久,您家里也有这样的娃娃了吧?到时候多拍照片啊。保管瞧着比这都可爱的多。”她麻利的将堆在收银台上的物品扫描着,塞满了一个又一个大布袋。
“哪儿能买得到?”佟铁河把卡递过去,仍是看着。
收银员替他刷了卡,让他签字的工夫,笑了,说:“您要是不嫌弃,我们这儿倒是有很多产品海报。”她说着,转了个身,招呼同事,不一会儿,有人给送来了一卷海报。
佟铁河转了个身,见自端和承敏都站在他身后呢,承敏在微笑,自端眸子清亮清亮的,他拿海报的手,轻轻的晃了下。
他们出门的时候,自端提议送承敏回去。承敏推辞,她笑着,拉着自端的手,说:“保重。”
自端轻轻的说:“谢谢你。”
承敏脸上的笑,敛了一点点,“阿端,我以前说的话……别怪我。”
“没有怪过你。”自端望着承敏的眼睛,“谢谢。”
“那就好。”承敏眨了几下眼睛,“我也没有真的生你的气。真的没有。别放在心上。”承敏的声音越来越轻。
自端轻轻摇头。
“那,我们,再见。”她又使劲儿的捏了捏自端的手,才松开,侧着脸,对佟铁河挥手道别。她拎着手里的一个大大的纸袋子,快步离开了。像她每次转身一样,只是这一次,看的出来,脚步特别的急促。
自端看着承敏的背影。胸口闷闷的。她默默的,站了好一会儿。
承敏……温暖善良的承敏,一定要幸福。
佟铁河站在自端身后,看着她望住承敏离去,她的手垂在体侧,此时,紧紧的贴着裤缝——她难过或者紧张的时候,就会有这个动作。他知道她难过了。
他走过去。
她低了头。
“阿端,”他声音低低的。就算她不想让他看到她脸上的神情,他也知道她见到承敏,心里不是滋味,“我们走吧。”
她跟着他,往车子那边去。
他的电话响了,他拿起来,看一眼,未显示号码,他看自端一眼,电话接起来,“是,奶奶……”他拉开了车门,自端听到他叫“奶奶”,停下脚步,铁河的手扶在自端的手臂上,“是……是……爷爷肯定高兴……我和阿端在一起……是,不让她用手机……是……”他应着,推着自端上了车,“阿端很好,您别担心……现在?”他对着自端。
自端伸手。
“奶奶,您稍等。”铁河把手机给了自端。
“奶奶。”自端接过电话来。
佟铁河关了车门,让周师傅开车,听着自端在电话里和景老太太撒娇,同刚刚那个脸上满是伤感的女子,判若两人。他默默的,看了一眼时间,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的搁板上,从她随身带的手袋里,取出一个药盒来,听得她说:“……嗯,我们这就回来……再见。”他顿了顿,拉过她的手,给她把药片放进手掌心。她把电话放下,吞了药片。一把药片,吞的毫不含糊。
“奶奶让回去吃饭。”咽下药片,她说。
他点头。
“那就回去。”他说。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家里都知道了。”景老太太显然是特别高兴,在电话里还跟他说,也已经告诉了他爷爷,两边老人说好了的,过几天,要一起喝一杯。他想起爷爷告诉他的,景家爷爷剩下的那坛金线芙蓉泉,留给阿端家的孩子满月的。
“嗯。”自端点头,“让他们高兴一下吧。”她说。
高兴一下。
刚刚吃的药,好像落在了胸隔膜处,再也下不去似的。她又喝了几口水,拍抚着胸口。
她看一眼铁河。
他脸上有转瞬即逝的紧张。
这让她心中有隐隐的痛楚。很轻微,然而绵长。
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她不想让他也这么疼。真的不想……
车子刚开到柳荫街,自端便看到大伯的车子停在前面。
景和高已经下了车,站在大门口,脸上全是笑。那笑是那样的真挚又开怀,自端远远的看到,顿时被一股很温柔的情绪抓住了。
佟铁河看到自端的表情,便伸手想要拉住她,可是来不及,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自端下了车,轻快的、几乎是小跑着往她的伯父那里奔去。
“大伯!”
景和高看着向他快快走来的自端。
哎,这场景似曾相识。
那一日,也是在这样一个正午,阳光温暖又明亮,将小小的巷子照耀的像铺了金砖一样。他正巧下班回家,走到大门口,听到和仰叫他。他回头,在巷子的另一端,和仰牵着阿端的手,向他走来——阿端怯怯的叫着“大伯”,那娇柔的、带着哭音的嫩嫩的嗓音,像一只拨动琴弦的小手,拨动了他那颗已经又冷又硬的老心。他当然不能让这孩子看穿自己被她打动。打动到了想要流泪的地步。于是他将阿端抱起来……这一来,二十五年若白驹过隙。小姑娘长大了,即将为人母,而他也老了。
只有这几步,好像,他的宝贝阿端,一步一步的,变成了大人。
景和高觉得自己的眼睛又要湿润了。他真的是上年纪了吧,怎么越来越容易动感情。
他看着自端走的这样急,忙说:“哎……哎哎哎……慢着点儿,慢着点儿!”他几步从台阶上下来,指着地下的青砖,“你好好儿的走路!”
自端已经来到伯父面前,亲热的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大伯!”她撒娇似的牢牢的抱着伯父。
“好好好……这样大的人了,还这么着……这才能几天不见?嗯?瞧着就是你爸爸好些了,你心情好了!”景和高呵呵笑着,拍拍侄女的背,“也不知道保养……咳咳。”他点着自端的额头。回头招呼铁河,“快来快来。”
铁河应了一声,加快脚步。他看了眼自端——此刻的自端,笑靥如花,仿佛再开心也不过。
听到后面又有车响,他们的脚步都停了一下。
阳光下,一辆黄色的玛莎,闪着金色的光,越来越近。
自端觉得呼吸一滞。
景和高“嗯”了一声,说:“飒飒是说今天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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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亲:
今天更毕。抱歉第二更晚了。谢谢大家的耐心。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