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茶与酒的涟漪(三十七)
惟仁的笑容温和而宁静,令自端心下稍安。只是耳边仍不断的回响的,还是佟铁河那句“我们前面说的都不算”——都不算?她默默的念着,一身的冷汗。他不是出尔反尔的人。为什么会这样?她抬手摸着面颊。他问,“阿端,疼不疼?”疼,真疼。峻被他那样问,就更疼。整整一个上午,她都心绪不宁。她终于拿起电话来拨给佟铁河——几乎是在拨通的瞬间,她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从来没有过的迅速,她直接便问:“你到底什么意思?”膳佟铁河沉默片刻,说:“就那意思。”他语气平静。说着这么无赖的话,还是平静。“佟铁河,你!”听得到她在电话那端气息不稳,他不急不躁,说:“你也给我时间整理。对我来说,要处理的事情也有很多。”“你同意的……”“我只同意放你走。”他打断她的话头,听得到她在那边吸了一口凉气,继续说:“不需要另一个六年。”他语气越来越阴冷,自己也听得出来。“佟铁河你好卑鄙。”这是她会用的,最恶劣的词汇了吧。他听到,嘴角一牵。“多久?”她喘着气。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还是,永远?他默默的念着。
“半年。”他说。她沉默。他等着她回复。“两个月。”她开口。两个月,她只肯再给他两个月时间。他舒了口气。“佟铁河,你准备好协议书。我等着。”“嗯。”“否则,我就起诉。”起诉?他忽然想笑。他都能想象出此时她气的小脸儿通红的样子——脸上还有掌印,他心一沉——咬牙切齿的,恨不得能掐死他。她就这么厌恶他、恨着他。“佟铁河你别跟我说,没人敢立我们俩离婚案这种话。”她听不到他回应,接口道。他无声的点头。她还是了解状况、了解他。“你答应了我的,我再相信你一次。”“嗯。”“佟铁河,”她慢慢的,叫着他的名字。“嗯。”她的语气一点儿也不温柔,可是他仍想听她叫他——以后,这会不会成为他另一个瘾癖?“别再让人跟着我。让我安静的生活一段时间,好不好?”佟铁河清了一下喉咙,说:“好。”她收了线。佟铁河摸着下巴。跟着她?他的人,他已经下令撤了。他皱起了眉。这样的无赖,这样的不顾颜面,只因他需要时间,来确认一点事情。陈北进来跟他说,客人马上到了,请他去会议室。他扣着袖钮,看了陈北一眼,说:“太太那边,别跟的太紧。”陈北面色如常,眼中无波。他看到,笑一笑,经过陈北身边的时候,说:“你一直做的很好。”…………景和仰正在家里准备离开,听到报告说大哥景和高来了,不禁一愣,待看见大哥怒气冲冲的进来,他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把手里的帽子放下,叫了声“大哥”。景和高待身后的门关好,对着景和仰便来了:“你怎么可以这样!”景和仰看着大哥,一时间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你怎么可以动手打阿端?你有什么权利动手打孩子?”景和高拍着桌子,“你打阿端?嗯?!她从五岁起就是我在管,我从没舍得说句重话,你却大耳刮子招呼她?你这不是在打她,你这是在打我!”“大哥!你听我说……”景和仰忙说。
“我话还没说完——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你这个作父亲的,不能和女儿好好儿的说?她都三十岁了。她也是人家的太太、人家的儿媳妇。还是为人师表的人,你让她肿了半张脸出去见人?这像话嘛?!”景和高越说越生气,“要不是我昨天忽然的想见阿端,都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你来给我解释一下,究竟是怎么了,你要跟阿端动手?”“……”“你跟我说说!”景和高同弟弟说话,一向是很有威严。只是这会子这样发脾气,却是极少见。
“大哥,打她是我不对,但是……”“但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但是,你说!”景和仰忍了又忍,看着哥哥,“她要和小铁离婚。”“什么?”景和高眉头皱了起来。“她要离婚。”景和仰重复了一遍“理由呢?”景和高问。景和仰沉默。“理由是什么?”景和高追问脸上的神色变的有些怪异。“没什么具体理由。”景和仰避开哥哥的眼神。景和高盯住弟弟,好半晌,才说:“不幸福,是吗?”“……”“阿端过的不好。”“大哥……”景和高转过身去,沉默良久,说:“如果阿端坚持,不要阻拦她。”“这怎么可以!婚姻又不是儿戏,怎么能由着她的性子来!”景和仰说。“和仰。”景和仰看着哥哥的背影。景和高慢慢的回过身来,望着弟弟,“婚姻虽然不是儿戏,可的确该是由着性子来的。结婚,阿端被强扭了一回……”“大哥!”景和仰瞬间满面通红,忙阻止大哥下面的话。景和高一摆手。“让我把话说完——这事情在我心里,一直很沉。阿端不幸福,我心里不好受。”“可是……”“她爱的不是铁河,我看得出来。”景和仰看着哥哥,“可是,大哥,铁河待阿端,是花心思的。”景和高顿了顿,点头,道:“这我也看的出来。”“我和铁河通过电话,虽然还没有面谈,但依我看,他是不愿意的。”景和仰想着早前和铁河的通话。“怎么讲?”“从头至尾,他都在听我说。”“这是什么态度!”景和高哼了一声。“大哥,小铁是什么性格,咱们总是了解的吧。如果他是同意的,他不含糊。”景和仰浓眉舒展,“他一含糊,就很说明问题了。”景和高沉吟。“阿端那个性子,铁河和她是最合适不过的。他们在一处,我觉得放心。”景和仰微微的叹了口气,“大哥,我早年和阿端的妈妈分手,对这个孩子一向心里也是有些愧疚。
您和大嫂抚之如同己出,我这个作父亲的倒退了一射之地。在阿端的事上,我时常自觉没什么发言权。可是对她的幸福,我考虑的也很多。如果小铁不是个好孩子,佟家不是个好人家,当初这门婚事,我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的。我想,父亲母亲、您和大嫂,也必然是这么考虑过。他们在一处,我瞧着就十分的满意。小铁做我们景家的女婿,也是做的十二分的圆满,挑不出一点儿错处来。退一步说,即便是有什么不足处,夫妻之间,只要是开诚布公,再没有说不开的事、讲不清的道理。
怎么就一口咬定非要离婚?我看她是冲动了。”景和高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道:“阿端从来不是冲动的孩子。和仰,凡是阿端说出口了的话,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了的。她要和铁河分手,怕不是一时冲动。这些年,铁河的事业是越做越大,有些个毛病,我们也是知道的。他和阿端之间,一直也有些疙瘩。虽然长辈们面前大样子不错,我们也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来?和仰,看问题,不能只从我们的角度,也要从阿端的角度去看。这些个事,一回两回忍得,时间久了,受不了的。
阿端又是个心重的孩子。”景和仰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搔了搔鬓角,问道:“大哥,要照这么说……阿端对铁河,也是很在意的。”“唔。”景和仰点点头,“那就好办。”景和高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和仰,我同你说——我是要站在阿端这一边的。”“大哥!”“你大嫂临终,曾叮嘱我,好好儿照顾阿端。我明白她的心。”景和高慢慢的说,“和仰,做官,我不如你;做父亲,你不如我。这个你服气吧?”“这两样,我都不如大哥。”“不,实事求是。的确如此。我生平得意的,就是儿女还算成材——即便是自飒那个散漫的孩子——最得意的是阿端。知书识礼,文雅大方,堪称闺秀典范。把阿端放在哪里,她都是好样儿的。这才是我们景家的骄傲。”“这些我都知道。”“说这个,我就是这么个意思——相信阿端的判断。她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我们尊重她。和仰,我马上就退居二线了。过两年,也该你了。尽忠职守几十年,退下来,也该好好儿的歇一歇了。你说是吗?”听兄长把话说到了这里,景和仰倒笑出来,“所以说,大哥,我早想着一日能含饴弄孙。
阿端和小铁不分手,我的指望不就很快实现了吗?我年前还和小铁说过,希望这两年能抱上外孙。”景和高微笑:“我们的愿望还是好的。不过,孩子们的愿望也要尊重。”“是。”“所以,阿端的问题,你不要过于干涉。不然,父亲也必不答应。”景和仰还要说什么,听到兄长提到了父亲,想了想,也就没再出声。但是也没有点头。景和高看着弟弟的神色,心知他自有盘算。有些话,就是他们兄弟之间,也难说的十分透彻。他了解他这个弟弟。但是他也有他的想法。他想着,也许该和自端谈一谈。
无论如何,他是不愿自端再觉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