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云与波的凄迷(三十六)
钢川哥哥也是那么穿的,脸上没他那份儿别扭,更好看。
她啃着手指看他们,要是不啃,她是要哭了……佟伯母拍拍她的头,说阿端真是个善良的孩子。佟伯母说完,就只听着钢川哥哥笑,说阿端,我们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吧。他就在一边说,别给她带,回头再给喂了狗。钢川哥哥抬手打他一下,他撸了一下袖子,是触目的白纱布,裹着手腕子。他没再看她一眼,背着他的背包,拉着箱子,第一个走掉的。懒
她也难过,只不过后来是忘了。反正一直也没闹明白,他怎么忽然那么讨厌她……反正,佟家二哥,一直不怎么待见她吧——嫌她是小尾巴,嫌她笨笨的,嫌她不爱说话,嫌她麻烦……所以告别的时候也不给她好脸色。
年纪小,她不知道。到后来,她没有细探究竟。
她是真的要笨死了……他后来是一直带着手表的。表带是宽宽的那种,伤疤不是很明显。她不是没有留意到,好像还问过。他身上的伤确实不止这一两处。
他就只是瞪着她,瞪了半天,闷声不响。
他不喜欢狗。不准她在家养狗。
她怎么这么傻,他不是不喜欢,他是有点儿怕吧。都说小时候被狗咬过,会留下阴影。她从来没想过,也从来没见过他怕什么,他能怕什么?他见到cookie,反应那么快,一把就把她拽到了身后……他是护在她身前的那个人。虫
自端捏着纸盒的手,逐渐的用了力。
惟仁望着自端,她唇间逸出的两声“佟铁”,似在他耳边响了雷。他愣住了。心脏处有些麻痹,半晌,才有一点点的疼冒出来,渐渐的扩散开,他额上,是冒了汗。
他们俩,站在御苑公园的门口,像一对雕塑。
惟仁把那冷掉了的、又被她捏的已经变形了的鱼丸从她手里取出来。
他抿着唇。真真的,心跳如雷。
她手里一空,甩了甩头,只对着他说了声“我去买票”,也急忙转身,朝公园门口的自动贩售机走去。
她的手有点儿发抖。
几下,都没有打开银包。
她扶了一下贩售机,定了定神。
投了币,听着里面验钞机运作的沙沙声,她盯着自己的银包——透明的卡片夹,一张淡金色的卡:佟铁河。他的名片。名字下面是他的电话号码。
她呼吸一滞。
这是他不久前丢给她的。一个银色的小盒子。她打开,里面就是这样的卡片。她问你干嘛?他是从来不派名片的人。他说你每个包里都搁一张……要是能在你身上装芯片,这么锉的事儿,我也不做。她就发愣。他不耐烦,随手拿了她一个银包,塞了一张进去,说,省的你再晕在街上,他们找不着主儿认领……他当她是宠物狗……不是,宠物猫吗?
自端的鼻子有点儿塞。
手仍是扶着贩售机。
后面已经有人轻声催促。
她回身道歉,稍弯一下身,将那两张磁卡捏在了手。硬硬的。她转过身,看着惟仁的背影。他的伞打偏了,露了一半身子在外面,正在望着公园的大门,看进去,满园的樱花……他回了一下头,看到她正在朝他走来,微笑了一下。拖了她的手,微凉,他攥紧,“进去吧。”
她的手不但凉,而且颤。他忽略着。只是攥着——她在贩售机前站了那么久,他一直在看着;直到她就转身过来,他急忙的移开了目光。
因为下雨,来公园赏花的人不多,偌大的园子,显得无比宁静。像是走进了森林公园,想象不出,这是在闹市区的中央位置。路边的樱树,合抱粗细的树干,高高的树冠,仰头看去,樱花累累,枝桠相接,仿佛樱花布满了天棚,而地上润润的,绿草茵茵,像铺了层绒毯,让人想坐上去。
他们不说话,只是静静的走着。除了伞上雨滴声声,只有他们轻微的脚步。
树下有写生的老太太,穿着雨衣,拿着画笔,雨中作画;身后立着的老者,替她打着伞。不言不语,她在画画……他们,本身就是一幅画。
自端的眼睛有点儿湿润。
她转开了脸。
手,不知何时,已经从惟仁的手里滑开。
他们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玉藻池,走到了桥头,台湾阁近在眼前……满目是错落有致的樱树,水里有花影,花前有水波,细雨穿花而过,有风,花瓣飘飘而落。
他们并肩而立。
“和式建筑,和西式园林结合的最经典的范例,便是內藤家的花园……这是日本境内,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花影……”轻轻的,惟仁说。
自端看着水面。
“……建筑风格,我要纯粹的……不中不西的,不要……要西式,就西式;要中式,就中式……我要建一个最漂亮的中式庭院……”
两个声音在她耳边重合、又分开。
她抬眼。
“最漂亮的……”她低低的重复着。
这雨这水,似是将水汽都蒸出来了,弥到了她眼中……如此的模糊,又如此的清晰……那面容,清晰的浮在她眼前,大大的、黑黑的眼睛,深潭一样的眸子,望着她……“阿端,阿端……”
她抬起手来,按着胸口,“惟仁。”
惟仁转身,将她抱在了怀里。
她的唇,印在他的胸口。细密的织物、平滑的纹理,锁住了她的言语。
“阿端,先别说。”他用力的抱着她,她的发香,她温暖的气息,他都拥在了怀里——满眼是深深浅浅的樱粉,只是,填不满他心里越来越大的那个缺口……他喘了口气,气流冲撞着他的喉,带着撕裂的疼,他说:“阿端,阿端,我们去个地方。”
去了,再说,阿端。
有个地方,我想和你一起再去一次……
“明治神宫么?”她忍着那几乎冲口而出的话,和难以遏制的心疼,从他的胸前,抬眼望他,望着他的眼睛。
默默的,他点了点头。
“这世上……”他轻轻的、轻轻的念着,“我要哪里,再寻一个你……这样,和我,心意相通的?”
这样的,这样的心意相通。他只要一个眼神,他只要一句话,他只要……想她,她都明白。
她明白他,他也明白她……
“惟仁……”
他们不是第一次去明治神宫,她知道,他是一定会和她去那里的……他们上一次去,遇到一场婚礼。他们悄悄的混进去的。坐在男方的宾客中。他悄声的在她耳边说,你别开口,你一开口就露馅……而他纯正的关东口音,足以蒙混过关。
她坐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的,听他和旁边的客人聊聊……才知道,日本人的婚礼上,也有同席不相识这回事。精致而隆重的婚礼,穿着和服的新娘,美的不可思议……出来的时候,她轻叹,“真幸福啊。”
每一场婚礼,都是幸福的开始。
他从背后抱住她。
在她耳边,他低低的说:“我们,也会幸福的。阿端,我们,结婚吧。”
她一颗小小的心,因为他的这句话,几乎跳出了腔子……她点头,唯有点头。
可是,现在呢?
他和她,站在他们曾经说,我们结婚吧,我们要幸福,我们……永远在一起的地方。
高高的鸟居在,庄严的神殿在,殿前圣水池在,祈福牌前……仍是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甚至,那廊下,走向神圣婚礼的新娘,在悠扬的音乐声里,那沉稳的步伐,踢踢踏踏的木屐声……这一切的一切,都好像仍是当初的样子,没有变。
她和他,对面而立。
伞,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起来,雨打在他们身上。
渐渐的,雨滴浸润了他们的发丝。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对不起,”她哽咽,“对不起……”
他的手指,抹着她不断涌出的泪水。
“阿端……”他在微笑,“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他轻轻的,把她抱进怀里。
“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他慢慢的说,“因为,我不想说没关系。而我带你来这里,是想……”他看着祈福牌,“阿端,我想你幸福。”
只是想她幸福。
即便,她的幸福,不是在他身边。
他的大手,轻轻的抚摸着她脑后的发……他转过身,拿着小木牌,提着笔,回头,对她笑了一下,“不可以偷看。”
她点头,又点头。
不看。看了就不灵验了……她咬着唇。
他拿着笔的手,在不停的颤。他喘了口气,让自己的手颤的没那么厉害。这么小的木牌,写不下那么多的祝福。他满心满意的,这里,全都写不下。
给她,给他的阿端。
告别的礼物。
从什么时候开始,发觉她真的对他,只剩下了回忆?他不知道。但是她在他怀里哭,哭的那么痛,他知道不是因为他,而是另一个
人……他已经明了,她的心,早已替她做出了选择。
他将祈福牌,挂在了架子上。淹没在成千上万的牌子里。不起眼,一点儿都不起眼。可是他知道,不管能不能看得见,他的心,在这里。
“阿端,”他站在她面前,“不要哭了。”
心,是在疼。
他知道还会疼很久。
但是这样的疼,会痊愈。只要,她好。
他拿了帕子,给她擦着脸上的泪。
“你的眼泪,从今往后,只因幸福而流。”
久久的,他们相视而立。
就好像站在时光的长河里,点点滴滴,滴滴点点的岁月,将他们缠绕在一起。那是永远也回不去的过去;那是永远也忘不掉的时间……
惟仁撑开了伞,他说:“我们走。”
只是慢慢的踱着步子,在这空旷的寺庙里。
自端的手指,冷的有些僵硬,眼角的泪珠还在。她抬手,拭着。只见着手上一点点光,她看……似乎是从来没有这样细的看过这一点银白,她的鼻尖发酸。
他给她穿上鞋子的时候,她看到他的手;她的心猛猛的疼了,疼的那么突然,那么猛烈……一如此时。无法遏制。她要怎么才能减轻这种新生的疼痛?还是……任它滋长,从此?
佟铁……
她默默的念着。
你是不是还在那里?
下车的时候,她有点儿眩晕。她忍着,一直忍到电梯里,才抓住了惟仁的手臂。
“阿端?”惟仁急忙扶住她,“你怎么样?”
她的脸呈现出一种好看的粉红,可是他看的紧张。他伸手,摸着她的额头。好烫!
他咬了咬牙,将她抱了起来。
她挣了一下。
“别动。”他轻声的说。
天,她连呼出的气体都是热的。
她不让,“我能走。”声音已经哑了。
惟仁没有出声,直走到她的房门口,他坚持着,让她找出房卡,刷了一下,他几乎是一脚踢开了房门,房门大开着,他也没管,只是将她送进卧室里。
“阿端?”他懊悔的。应该早发觉她不对劲。他以为她是哭哑了嗓子的。
“没事。”她头沉的厉害,只是看着他,发热,脸上是红的,“惟仁……”
他点头。
“惟仁,我想回家。”她吸着鼻子。
他看着她。
“我马上订机票。”他的目光,澄澈如春水。“我去拿药……还是不要随便吃药,我去请医生。”
“惟仁!”她叫住他,“不用……”
他于是明白。
她是,不想再停留。
他没有再说话,很快的,他出了她的房间。
关上房门的一刻,他的眼前,已然模糊。
而房间里,自端挣着,从衣袋里拿出手机。
她凭着记忆,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按下去,拨出了他的号码……在拨通的一刻,她的心脏几乎跳停。
可是没有人接听。
她再打。
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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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更晚了,谢谢大家的等候。晚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