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因坦并不认识这人。
他看了看索锁。
索锁轻声说:“没关系的。以前是我父亲身边的人。”
她语气淡淡的。
彭因坦不动声色皱了皱眉,和沈西安交换了个眼神。显然沈西安有些不赞成这人接近索锁,但他的身份让他不便阻止。
“索锁,还是进去吧。”彭因坦说。
索锁看着走过来的这人,站着没动。
山青。从前在她父亲身边算不上亲信,也算是得力助手之一。然而她父亲一出事,山青很快成了巩高仁面前的红人。
索锁当然是忘不了这山一程水一程的落差。
这个时候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显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索锁冷淡地打量着山青,发现他一身黑衣,像着丧服。
“陆小姐,好久不见了。”山青望着索锁,站下了。索锁的样子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很快想起自己此时前来见索锁的目的,说:“我是受巩先生临终所托来见您。”
索锁心头一震,“什么?”
“巩义方父亲前几天过世了。”彭因坦低声道。
索锁侧脸瞅瞅他,没出声。
“怕影响你休息,就没和你说。”彭因坦说。
“知道了。”索锁转眼望着山青,“请问有什么事么?”
山青说:“巩先生交代我来拜访陆小姐,有些事要跟陆小姐交代。不知道陆小姐是不是方便……”
索锁沉默片刻,说:“我不方便请你进家里坐。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山青看了看在场的人。
索锁有点不耐烦,说:“我身边的人都是信得过的,你有话就直说吧。不然大可以回去。”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山青忙说。
索锁往旁边走了两步,到了相对僻静处。山青跟过去。彭因坦这时候走开了些,沈西安和叶航也挪了挪位置。几个人虽然离得远了,还是随时保护着索锁。
索锁回头看了眼彭因坦,见他注视着自己,冲他微微一笑,转眼望了山青,点点头。
山青说:“巩先生卧床几年,身体情况一向很稳定。但病情在前两个月突然开始恶化,他大部分时间都昏迷,只偶尔清醒。清醒的时候问过几次陆小姐的下落。义方这几年一直在找你,巩先生也知道的。他担心你遭遇意外,嘱咐义方一定要得到你的确切消息。义方找到你之后,和巩先生说过你的情况。巩先生很欣慰。”
他说到这,停下来看了索锁的反应。
索锁目光低垂,盯着地面排列整齐的马牙石。
“巩先生要我来跟陆小姐说两句话。巩先生说,对不起。我为我和我的家人对你一切的不当行为道歉,请原谅我们。”山青说着,从西服内侧衣袋里取出了一个信封交给索锁。“巩先生知道义方是不会替他来跟你说这些话的,所以让我来。这是巩先生让我交给你的。”
索锁犹豫了片刻,还是信封接了过来。
她看着山青,没有说话。
“谢谢您肯见我,让我能把巩先生遗言完整转达。”山青似乎也不期待她会说什么。
也对,假如她要说,该听的那个人也已经去了。何况她并不想说什么。这是迟来的道歉。而这弥补不了她失去的……
“他走得安详么?”索锁低头看着手上的信封,问。
山青点了点头,说:“他最后一次陷入昏迷时有话留下,不要抢救。他缠绵病榻数年,临终总算没有什么痛苦。”
“那就好。”索锁说。
山青沉默片刻,从大衣内掏出名片夹来抽了一张卡片给索锁,说:“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什么能效劳的,陆小姐尽管吩咐。”
“谢谢。应该不会有了。”索锁接了过来,客气地说。
“那么,我就不打扰了。请您保重。再见。”山青说。
“不送。”索锁点了点头。
山青转身离开了。
索锁看了眼他离去的背影——几年前他也不过是刚刚年届不惑的青年才俊,此时看起来竟满鬓染霜,可见这几年,大概也不是不辛苦……她将手中的信封和卡片一起揣进大衣口袋里。山青的车离开了,她还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没动。
“走吧,姥姥在家等你。”彭因坦终于过来,拉了索锁的手臂。“再站下去我看咱们得马上回医院了。”
索锁温顺地点头,跟他一道回了家。
姥姥和郭阿姨一早准备好了等她出院,见她终于回来自然是高兴。她们为了方便照顾索锁,将二楼的客房改作了她的卧室。索锁想自己的样子应该是真的有点吓人,山青见了她是那个反应,姥姥和郭阿姨眼里都是泪光……她坐在床沿上发呆。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彭因坦不知在外面和姥姥说什么,好久都没有进来。
她把信封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才仔细看看——纸已经泛黄,还是从前远达的公务信封……看着信封右下角那一行字,她鼻尖泛酸。
字是她父亲题写的。公司名字她也从小看到大,代表了一个很长的时期。在这个时期,她长大成人,也见识了什么是风云变幻、人情冷暖……
她慢慢打开信封,把信瓤抽出来。
信纸也已经泛黄了,看样子是很久以前就写好了的。
她轻轻扫了一眼信上的字迹,突然发现自己对信的内容并不在意。
房门被敲了敲。
她将信拿在手里,说:“请进。”
彭因坦端着两杯水进来,看到索锁手拿着信,问:“要不我等会儿再来?”
“不用。”索锁微笑。她顺手将信放在了床头柜上,接了水杯,说声谢谢。
“怎么不到床上歇着?”彭因坦问。
索锁说:“还不需要。”
彭因坦在床边的硬木椅上坐了。
“那些让你不痛快的人和事儿,别想。”他说。
索锁点了点头。
“这房间怎么跟我住的时候不大一样了。”彭因坦环视四周,微笑问道。
“有什么不一样?”索锁擡起头来,跟着看了看屋内的陈设——除了卧具全都换了新的,床头的花瓶里放了新鲜的玫瑰,她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可看着看着,她竟然有点心酸起来。
以前因为缺少维护的钱,很多房间她都只是想办法修修补补,尽量用最经济实惠的方式,在能力范围内用最好的、最合适的材料。她向来反对为了使用的目的将原先的建筑结构改变,甚至改变用途。这间房老早是姥姥说要给她当卧室的。房间朝阳,带着大阳台,还有很大的卫生间,里面还连着间小书房。住在这里是很舒适的。她把这间房最先收拾了出来,经常打扫,跟姥姥说把这间留着当客房,她去住阁楼,那样更方便。其实她跟姥姥都知道,她们哪里会有什么还需要留宿的客人呢……直到彭因坦出现。
“你觉得哪儿不一样?”索锁问。
“有你在的地方,是会变的不大一样。”彭因坦轻声说。
索锁沉默片刻,嘴角轻轻一牵。
手被彭因坦拉住,握在手心里。
“手这么凉。”他说着,把她的手再拉近些,给她焐热一些。
“那年去瑞士度假,我才刚刚学滑雪,一个跟头接一个跟头在练习道上栽。年纪小,又喜欢雪,并不觉得丢人。很开心地扔了雪具去玩雪。跟刚刚认识的小朋友一起。手套玩着玩着就不知道丢哪儿了,回去手已经冻得通红,快没知觉了。我爸爸看着我笑,说我皮起来真是不得了;巩伯伯把他的手套摘下来给我,握着我的手给我暖和过来。很多年我都记得他那时候和爸爸说话的样子,很温和。巩伯伯气质儒雅,很多地方跟我爸都有点像。”索锁说。
彭因坦没出声。
他轻轻揉着索锁的手背。
“他是我爸爸最信任的伙伴,不该在我爸爸生前身后背叛他。”索锁扭过头去,看着窗外灰色的背景下光秃秃的树枝。
干枯的树枝在寒冷的冬日里仿佛也没有了生气。
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我没想到,他死了,我还是很难过。”她说。
彭因坦坐到她身边,轻轻将她的头扶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胸口。
“我并不后悔自己做过的。可是如果我能正正当当地拿回属于爸爸的东西,那该多好。”
彭因坦轻轻抚摸着她的背,问:“睡一会儿好不好?”
索锁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彭因坦等她躺好,过去把遮光帘拉好。屋子里暗下来。他回到椅子上坐下,轻轻给索锁掩了掩被子。
索锁翻了个身。
“睡吧。”彭因坦说。
“你是不是还有工作?”索锁问。
“晚点打电话问问情况就好。”他回答。
“我回家了就好嘛。你有事尽管去。”索锁伸出手来,握了握他的手。
“好。我会看着办的。”彭因坦将她的手放回被里。
索锁不说话了。彭因坦等她睡沉,才拿了水杯走出去。
他下了楼,没看到姥姥,听见厨房里有动静,他走过去,敲了敲门,正在一起准备午饭的姥姥和郭阿姨看到他,异口同声地问:“睡了?”
彭因坦点头。
“看样子还算好,毕竟动那么大的手术。”姥姥平静地说。她看看彭因坦,“因坦,你也去休息下。等会儿饭好了叫你……索锁么,刚休息下,醒了就让她吃,醒不了晚点再单给她做。送她回来了,就有我管她,你歇一歇。你看看,这些天你收了多少。”
“姥姥,您看我就老是瘦。”彭因坦笑了。
他手机震动,跟姥姥道歉说接个电话,转身到走廊上去听。
窝在暖气片边的黑子听到他的声音,伸了个拦腰,彭因坦差点儿一脚踩在它头上,忍不住弯身弹了它一个榧子,就听电话里康一山说:“坦坦,你最好马上回事务所一趟。”
“什么事你说吧,我这边不太好走开。”彭因坦说。
“索锁今天出院是吗?”康一山问。
“对。刚把她安顿下,这就离开我有点不安心。”彭因坦说。
“可是这事儿真得你参与。我看你还是先回来吧,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们尽量快一点结束会议。”康一山顿了顿,“是教堂那个项目出了点事。你是项目负责人,需要你到场。我知道你现在的情况,这个事我可以过去处理,但是你来参加会议更好。”
“出了什么事?”彭因坦问。
电话里有人在叫康总,康一山说:“事儿不小。”
“知道了,我马上回来。”彭因坦挂了电话。
一山向来稳重,能让他说“不小”,事情一定严重。况且他们之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他马上转身回去,跟姥姥说明自己需要回事务所处理一下工作上的事。姥姥听说就催着他快走。快到午饭时间了,担心他饿,让郭阿姨快装了些吃的让他带上。
彭因坦拎着袋子匆匆走出院子,看到沈西安的车停在自己车前,他特意走过去敲了敲车窗,说:“辛苦了。”
沈西安说:“应该的。”
彭因坦沉默片刻,问:“施阿姨有没有来过电话?”
沈西安不出声。
彭因坦看看他神色,说:“如果来电话,替我问候。再请转告她,我会照顾好索锁,让她不用担心。”
“我会。”沈西安说。
彭因坦又敲敲车窗,示意他摇上,自己上了车便直奔事务所。
年后上班已经将近一周,事务所里只有大厅门上贴的鲜红的巨大的福字能看出来一点春节假期的喜气。看他进了门,前台接待员马上站了起来。他摆摆手,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他已经能感受到一丝不寻常,莫名有点忐忑,工作这么多年,这种情形极少出现。
金小葵正在接电话,看到他回来了,捂住话筒说:“彭先生,您来了。”
彭因坦将袋子放在她桌子上,示意她继续打电话,推门进了办公室,将外套脱了挂在一架上,顺手开了电视机。时间刚好到了午间新闻,他瞄了一眼荧屏,坐到办公桌前,按了下内线电话,接通康一山办公室,说:“一山,我到了。”
“我马上过来。”一山说。
彭因坦坐在椅子上,转身又看了眼荧屏里正在播送的新闻。
小葵进来,彭因坦站起来,问:“喝咖啡吗?”
“不了。谢谢彭先生。”小葵说。
“听说教堂的工程的消息了吗?”彭因坦将咖啡豆放进机器里,回头看了小葵一眼。
“只听说出了点事。具体的康先生没说。康先生说等您回来再讲。不过我觉得应该还蛮严重的。”小葵说出自己的判断。
彭因坦说:“你把手上这个工程所有的资料都给我准备好。我可能得出差。”
小葵惊讶地看着他。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她立刻说:“是,我这就去。”
“谢谢。”彭因坦说。
“还有没有别的事要我做?”小葵问。
“想到了再告诉你。”彭因坦说。
“那我先出去。”小葵说着回身出门。
门一开,正好康一山进门。他对小葵点点头,进来回手把门合上,见彭因坦背对着自己,这时候回了下头,他长出了一口气,说:“你可回来了。”
彭因坦将两杯咖啡端过来,给了他一杯,说:“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坐下来,康一山站在那里。他看看一山的脸色,一山看看他的。两人的脸色都不好。
“大概一个半小时前工地出了意外。有一面墙倒塌,在现场的工人有四个被埋在里面,现在是一死一伤,还有两个在抢救。目前现场已经被封锁。我接了电话就赶紧告诉你了。我和那边一直保持着通话,一个是伤员一定要全力救助,再一个要紧保护现场,方便晚些时候进行责任认定。伤员救助的问题,如果当地的医院没有能力救助,赶紧转院去上一级医院……那边倒是答应得很好,只是不知道执行的怎么样。我担心会出现意外情况。等我安排一下这里的事,马上带人赶过去善后。”康一山说。
彭因坦听着他说,不歇气地将这杯咖啡喝完,按了下呼叫键让小葵进来,说:“不,我过去。这个工程是我负责的,出了事我该过去。”
“我去吧。你这里也真走不开。”一山说。
彭因坦把那杯他没动的咖啡也拿过来一口气喝掉,招手让小葵把拿进来的资料就放到前面长条桌上。他走过去,边展开图纸边说:“小葵,立刻帮我订机票……让凌伟波跟我一起去。不管头等舱还是经济舱,要最快的一班。”
小葵说:“彭先生,我也去吧。这工程从一开始我也有参与,相关资料都是我负责往来传输,情况很熟悉的。”
“不行。那边现场出了事故,万一有其他的情况,你一个女生不方便……”康一山马上说。
“康先生,您别让我误会您这话里有性别歧视的意思哦。”小葵说。
一山心情正不好,听了这话就要发火,彭因坦说:“小葵可以去。团队里有女性成员,有些沟通上可能更方便。再说这个工程她确实一直有参与,熟悉情况。”
“我机票也已经订好了。”康一山说。
“可以退掉。小葵,你负责定行程,我们必须坐最快一班飞机过去。”彭因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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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亲爱的读友:
过年好!
这个结局大家已经等了将近三年,都辛苦了。
在这里祝大家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事事如意,旺而又旺!
以及更新是一天一更,早间更新,差不多一周左右更新完毕。
最后,谢谢你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