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锁。”他声音不高不低的,却像是被她的脚步踩碎了。这两个字听起来支离破碎的。
索锁没回头,彭因坦也就没有再叫她,而是跟着她来到后院。后院狭小,饭厅和厨房在北面。饭厅外有个露天的水池。索锁过去拧开水龙头。这水是很冰的。这两天她都用这水洗脸洗手的。这时候她才看了彭因坦——彭因坦过来,把袖子再卷好,正准备洗手,里屋的静心师父从窗户里看到他们,马上推门出来,喊他们快点进去,说:“水太冰了。灶上烧的有热水,进来用热水洗。”
索锁就把水龙头关了,先进了屋。
彭因坦跟着进去,眼镜片顿时蒙了一层白雾。屋里的温度和外头的干燥寒冷真是天壤之别,而且温暖中还有热气腾腾的麦香。彭因坦顿时觉得肚饿。但眼镜片的白雾没消失,他还看不到索锁的表情,也知道这顿饭要是想吃到,恐怕得忍了索锁的白眼……饿当然是很饿了。
先爬山又劈了半天柴,可都是体力劳动。
静心师父忙着往八仙桌上摆碗筷和早点,转眼间看他们两人都还站着,就请索锁帮忙给彭因坦倒热水洗手。
“我自己来吧。”彭因坦看到灶台上放着一把铜壶,正要过去拿,索锁先他一步拎了过来。
一旁架子上放着洗手的白铁盆,索锁先往里头舀了冷水,示意彭因坦过来。她把铜壶里的热水倒进盆里,边倒,边伸手试了下水温,然后擡眼看他,说:“你试试凉不凉。”
她说着,又往水盆里倒了些热水。热腾腾的的水汽在两人之间氤氲着,彭因坦镜片上就又添了一层白雾。
“不凉。谢谢。”他说。
索锁给他指了指毛巾,他点点头。索锁一走开,他把摘了眼镜,干脆连脸都洗了洗。
劈了半天柴,也出了一身汗,总觉得灰头土脸的不得劲……
他擦着脸,看着去给静心师父帮忙的索锁——她穿着长又肥的僧袍,整个人像被装进袋子里似的,一走就像是个飘着的灰色影子……她动作麻利地把蒸锅里的面果子都拣出来。整个房间里都被白汽笼罩着,像仙境似的。而她长袍阔袖,一活动,云雾都流动起来了似的……她不知道跟静心师父在说什么,脸上是带着笑意的……
彭因坦站在那里将毛巾重新挂在架子上,看着索锁。索锁应该知道他是在看她的,但是她像是专心于忙着手上的活儿,根本不在意。
等静心师父开门出去了,她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
彭因坦把袖子放下来,整理好衣服,还没等他走过去,就听索锁在说:“吃过早饭就走吧,跟姥姥说你有急事要先回去……”
她看都不看他,完全像是自言自语。
“我就是来接你们回去的。今天没有别的事。”彭因坦说。
索锁拿了雪白的笼布盖在面果子上,看都不看他,说:“不。不用。”
“你雇的车我已经请静心师父给回了。”彭因坦说。他看看索锁的神色。“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不想跟我见面。如果不是这两天你既不接电话,又不回家,我是不会到这里来找你的。”
索锁把面果子搬到旁边的柜子上摆好了。
她有一会儿没有回过身来,也没有说什么。
彭因坦说她两天没有回家……她拿了一只竹编小篮子,去蒸锅里把剩下的面果子拣出来。香喷喷、白胖胖的面果子放满了一个篮子,她又去拿了一个来。
彭因坦说:“你的手机一直在关机状态。我这么找你主要是想确定你安全……而且我既然送姥姥来的时候就说过要接她回去,说到当然就要做到。”
“彭因坦,别说了,我听不下去。姥姥是不知道你对她好,是另有目的,才信任你和喜欢你。她以为你是真心对她好……姥姥年纪大了,还总是人家对她好三分,她对人家好十二分。你别瞧不起这把年纪的老太太,随便对待她。”索锁说。
彭因坦顿了顿,才说:“姥姥年纪大了,可是不糊涂。你要觉得她能被随便对待,是你瞧不起她,不是我。”
索锁没吭声。
她看了一眼彭因坦。
就是这一眼,彭因坦觉得索锁离他简直有十万八千里……她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而且,她就是以为他不管干什么,都动机不纯了。
虽然看清楚这点,他也没有再急于说什么,一个是索锁现在根本就不想听,再一个他也听到了外面的说话声。姥姥和定敬师父她们一起过来饭厅吃饭了。
索锁见彭因坦及时住口,她也不想当着老太太们的面弄的大家都尴尬,于是继续保持沉默。
姥姥她们进门时都笑眯眯的。不过因为彭因坦是男客,定敬师父安排他单独在另外一间房间里吃饭。定敬师父让索锁过去跟彭因坦一起吃,索锁再三地推脱都推不过去,只好过去坐在彭因坦对面的位子上。但是彭因坦吃着新鲜的面果子和清淡的素菜,索锁却一口都没有吃。
这间屋子空荡荡的,索锁觉得简直要冷的伸不出手来了。身上的热气好像被空屋子给吸走了,她就要被冻僵了似的。她忍不住轻轻跺一跺脚……彭因坦吃饭吃的很香,她一点食欲都没有。尽管她知道,面果子味道香甜,她亲手做的素菜清爽可口。
彭因坦想索锁大概是因为对着他没胃口,还是忍不住提醒她:“你得吃点东西。不然空着肚子坐车不舒服。”
索锁就喝了一碗白开水……
吃过早饭不久,姥姥又跟定敬师父说了会儿话才准备走。
索锁拎着姥姥的行李出来时,彭因坦已经站在院子里等她们。看到她出来,向她走过来。
索锁已经知道自己要不准备跟姥姥揭穿彭因坦、在这里跟他翻脸,势必是要坐彭因坦的车回市区的。她看着彭因坦沉默而坚持的样子,心里有了主意,也就不再反对。
彭因坦要帮忙拿行李,她没让。她拎着行李,彭因坦就主动扶了姥姥往山下走。她反而走的很慢,离了没两步,能听到彭因坦和姥姥在低声交谈……彭因坦看上去极有耐心。他的步子很大。他迈一步,姥姥要迈两三步才能跟上的。
定敬和静心两位师父也跟着下来,一直送他们上了车。
索锁在车上看着她们俩,约好了过些日子等她们进市区,一定要来家里做客……
和来的时候一样,姥姥又坐在彭因坦身边,索锁坐在后面。只是这回是姥姥在开车后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索锁却清醒着。
彭因坦坐在前面,都能感觉到索锁时不时地扫向自己的冷飕飕的目光,他脖子后头总是有点发冷的……直到车子在大门口停了下来,索锁和彭因坦都默契地没有进行一句话的交谈,甚至目光都没有片刻交汇。姥姥在半路已经醒了,不知道是不是对他们俩之间紧张的气氛有所察觉,姥姥也沉默地不发一语。
下了车,索锁先把姥姥照应好。她开了大门,让姥姥先进去。她看着姥姥边走边笑眯眯地说:“就这几天不在家,松果落了一地……锁锁,来捡松果啦……”
“知道啦!”索锁大声答应着。看着姥姥慢慢走在院中小路上,擡头看看树、低头看看草……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似的亲切问候。她一转脸,看到彭因坦也不错神地像她刚刚那样望着姥姥的背影,就跟彭因坦说:“已经到这儿了,进来喝杯茶吧。”
彭因坦点了点头。
这些天都不在家,姥姥好像对家里的一切都很怀念。她在家里四处看看,非常满意索锁把家里照顾的很好。
索锁请彭因坦坐了,自己去泡了茶端出来。姥姥已经回屋收拾东西去了,她去敲门,把茶给姥姥送进去。
姥姥看着有点儿累,索锁让她休息一会儿,“等会儿我叫你起来吃午饭。”
“问问小彭想吃什么,留他吃午饭。麻烦他跑一趟,不好意思的。”姥姥说。
索锁沉默片刻,说:“好,我问问他。”
她把门掩上,往客厅走来,却发现彭因坦并没有坐着,而是站在窗前,正望着院子里。听到她的脚步,他回头,说:“我真正喜欢上这个院子,就是有一天,我站在这里,看到院子里树,还有你放在窗台上的书。”
索锁不响。她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也看着院子里的风景。
过了一会儿,她去拿了药箱来,坐在窗台上,伸手动了动手指,说:“把你手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