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侬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说:“真不好意思,让你看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狼狈倒没有。”沈緖楷把Luna放下,搀起静侬。她身上裙子颜色深,看不出是否沾了水渍,不过手上却是湿漉漉的,还沾了松针,倒是没见擦破油皮。“疼不疼?”他问。
“疼。”静侬脱口而出。膝盖尤其疼,站起来简直像上刑。Luna重获自由,冲到她脚边,咬着她裙角使劲儿拽。这劲儿有点大,扯得裙子下坠,静侬还不得不拉住领口。“哎呀,Luna你这个坏家伙……”
沈緖楷把手里的牵引绳扣在Luna背后,递给静侬,笑着说:“走吧,进去上个药。”
静侬擡眼看他,说:“我回去上药好了。”她原本也没有计划多耽搁,只是没想到他这会儿会在家。这时候陈润涵把车子开过来,在车里看着他们俩,问:“进去喝口水好不好?”
沈緖楷看静侬,静侬看他,问:“耽不耽误你时间?今天不是应该上班吗?”
“不耽误。”沈緖楷跟陈润涵示意让他把车开进去。
陈润涵鸣笛,大门很快就开了。
“能走了吧?”沈緖楷站在静侬身边,低头看她脚下。
静侬的鞋尖沾了点水,浅黄色变了深黄色。
“能走啊,也不是很严重。”静侬说着,手心在裙子上擦了擦。Luna咬着牵引绳拽她,差点拽她一个趔趄。“怎么十来天不见,它力气变这么大……”虽然沈緖楷经常发给她Luna的体重变化数据,可是不亲眼看到,那就只是个死板的数字而已,这一下,她可有直观的感受了。
“它力气还会变更大的,你以后牵它遛弯儿注意点。”沈緖楷说。
“嗯。”静侬又擦擦手。手上水渍早没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觉得湿乎乎的。
他们走进大门,上了一条长长的坡道,一边是石砌的高墙,一边是成排的水杉。越过水杉是一道绿色围网,那边是一个标准网球场。路边有排水渠,刚下过雨,渠里的水湍急清澈,清凌凌的声响让人心情愉悦。走到正屋还有段距离,两人就闲聊了几句,无非是回来路上是不是顺利……听说上海正在下暴雨,沈緖楷说好像每年这个时候,上海就会下很多的雨,不过昨晚这里雨也很大。
“下透了雨,天蓝得耀眼。”静侬说。
沈緖楷听了,过了一会儿,微笑点头。
静侬有时讲话会文绉绉的,初听起来会觉得稍显突兀,但习惯了也就好了。
他不出声只是笑,静侬意会过来,忙说:“我是说,今天天气很好。”
“嗯,天气很好……你跟润涵闹意见了?”沈緖楷问。
“那么明显吗?”静侬问。Luna这会儿安静多了,只是似乎对她很不放心、怕她随时会离开似的,走两步,就要回头看一看。她有点心疼,弯身摸摸它的头。
沈緖楷点头。
“不好意思,我跟我哥都是七情上脸的人。”静侬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想到跟陈润涵起争执的原因,更觉得不自在。
“没关系,我就是问问。”沈緖楷说。
他们已经走到坡道尽头,左转再走一段林荫路就是主屋了。这宅子从进了门还有一层又一层的屏障,别说从外头轻易看不见里面的真容,就是走进来,如果不熟悉,也是摸不着头脑的,私密性绝佳……静侬没发现陈润涵的车子,沈緖楷指了一下前面,告诉她车子应该停到后面了。
“等下去后面厅里坐着喝茶,那边能看见后院。润涵对这儿熟,会招呼自己的。我来给你带路。”沈緖楷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静侬听他说喝茶,心想这下可打扰得久了……既来之则安之,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是不能打扰太过就是了。
她跟在沈緖楷身边,走过林荫路,进了正厅。
室外因为树多又密,蝉噪盈耳,讲话都要提高些声量,一旦进了屋内,将门合拢,外头的声音马上像是被完全屏蔽在外了似的,静侬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耳朵出现了什么问题,很不适应。门口摆着一双白色的女士拖鞋,她估了下码数正适合自己,于是虽然沈緖楷说了不必换,她还是换了鞋。
“舒服一点……而且家里这么干净。”她微笑道。她手扣住Luna的牵引绳,看见门边叠放的毛巾,跟沈緖楷示意了一下,取了一条过来,给Luna轻轻擦了下脚。Luna这会儿乖巧的跟方才判若两狗,她看着它漂亮的眼睛,忍不住拿毛巾使劲儿撸了下它的狗头,亲亲它,说:“想死了、想死了……”
沈緖楷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微笑。
静侬站起来,把毛巾叠好放到一旁的篮子里。沈緖楷过来,给Luna解开牵引绳。她要阻止,他却说:“随它吧……见了你,它也不会乱跑的。”
静侬原本还有点怀疑,但牵引绳一松开,Luna只是高兴地抖了几下毛,就跟在她脚边寸步不离了。
“它跟别人可不这样。”沈緖楷看着Luna,说。
“它见过别人呀?”静侬随口问道。
沈緖楷顿了顿,说:“这事儿本来应该跟你报备的。昨天润涵和一位朋友过来作客,把Luna放出去在后院玩了一会儿。”
“哦。”静侬点头。
“你知道了吗?”沈緖楷问。
“……我哥发照片给我,看到一只OC红色的鞋尖。那肯定不是他,也不是你。我就猜到啦。”静侬说。她说得很自然,看沈緖楷表情似乎有点异样,忙补充道:“并没有介意。”
“我倒希望你介意。”沈緖楷说。
静侬愣了下,才说:“当然也不是完全不介意,是……我的Luna没在身边,别人却能跟它玩。我有点嫉妒。”
Luna听见它的名字,擡头呜了一声。静侬借着弯身摸狗头的工夫,轻轻吐了吐舌,缓解了下这份儿尴尬。沈緖楷倒没再说别的,她的脸也就没更热……屋里的温度有点低,她一额头的汗,显得欲盖弥彰。
沈緖楷说:“你请坐,我去帮你拿药。”
“不用的,我回去处理一下就行。”静侬说。
“及时擦一下药油,青淤会轻一点。”沈緖楷说着,转头看了眼茶室方向——茶室连着客厅,阔朗通透,隔着玻璃墙望出去,外面是绿色的草坪,加一片小小的金镶玉竹林,满目翠色,清凉适意……但陈润涵没在那里。他待喊一声,陈润涵从外头走进来,说:“快给我茶喝,渴死了。”
“怎么这会儿才进来?”沈緖楷指了下桌上已经泡好的茶,让他随意。
陈润涵说:“去看了眼那两只乌龟——昨天瞧见有点不精神,老齐给喂了点药,说是准保今儿就好了……我怎么瞧着比昨儿还蔫儿。”
“是不大好。我预约了医生上门,说是得下午才能来。”沈緖楷皱眉。
“可不敢等。”陈润涵说。
沈緖楷一点头,见静侬还站着,说了声你先坐,转身走开了。静侬见他走远,舒了口气,看看陈润涵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也没去茶桌前坐,而是走到玻璃墙前,站在那里往外看——刚才站得远,从哪个角度看不到假山和水塘,大概他们说的乌龟就在那里了吧……假山之外,是一架紫藤,那枝叶垂垂坠坠,老藤缠缠绕绕,撑起好大一片空间。她一动不动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仿佛在那紫藤花开的日子,曾经在这样一个地方,跑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但也许是旅行时见过这样一方紫藤架,占地巨大,开花的日子,都像是节日。
“那架紫藤,比这房子还老。我去档案馆查过资料,这房子建好了,屋主从各地买了好些奇花异草来,这紫藤移栽自他家乡老宅,当时就有八十岁了。应该是移栽了两棵,但五十年代死了一棵。”
静侬算了算,这紫藤快二百岁了,忍不住叹道:“了不起。植物比人类活得长久。”
“你们俩要一直站着畅谈人生嘛?”陈润涵问。
静侬回头,见陈润涵倒了三杯茶,指指自己对面的椅子。
“坐。”沈緖楷说。
静侬过去坐下,沈緖楷替她扶了下椅子,坐在了她身旁。药油放在桌上,他往她手边推了推。陈润涵喝了一杯茶,又倒,瞟了眼药油,说:“离远一点擦,不然这茶香都给你破坏掉了。”
静侬瞪了他一眼,把药油拿在手里,转头要跟沈緖楷说一声,就见沈緖楷也瞪了陈润涵一眼,听他说:“喝我的茶,训我的客人,你能耐的。”
陈润涵手拿着茶壶悬在半空,瞪回去。两人视线像是斗气一样谁也不相让,突然静侬忍不住先笑了,轻声说了句我去那边擦药油,两人也都笑了。Luna要跟静侬走,被沈緖楷一把拉住,抱起来了。
静侬想走远些,沈緖楷却说坐旁边就好了,你听润涵的。她笑笑,穿过竹帘,走到一旁的观景阳台,在藤椅上坐下来。她提起裙子,才看到两只膝盖已经红肿,药油擦上去,真疼得人浑身冒汗。隔了竹帘,她听着沈緖楷和陈润涵低声聊着天,声音像是隔山隔水似的那么远……她将药油盖子盖好,放在小茶几上,正要起身,听见身后有人叫了她一声范小姐,问需不需要帮忙。
她回头一看,是沈家的阿姨,忙说不需要的,谢谢你。
阿姨轻声说说楷楷让我过来看看的。
静侬忙站起来,也轻声和阿姨说其实药油都擦好了,就是坐在这儿发了会儿呆……“景色真好,像一幅油画。”她说。
阿姨往外看了看,说:“楷楷也喜欢坐在这里。他有时候想事情,一坐就是半天,我们也不敢打扰他。”
静侬拿起药油来,看了眼刚刚坐的位置。
一对藤椅还很结实,但看上去就是用了很多年的,已经呈赭石色,扶手的位置有一处经过修补,颜色要浅一点……她和阿姨说着话,从观景阳台走进来。阿姨和她说了一声,从另一侧离开了,她就照原路返回。
路上她看了看时间,盘算着过一会儿就该告辞了。等她回来坐下,沈緖楷问:“伤得严重吗?”
她摇摇头。
沈緖楷看看她,说:“刚才跟阿姨说了,留你们吃午饭。不过考虑到你可能需要休息,不做硬性邀请。”
静侬又摇摇头,说:“已经很打扰了,午饭就不在这里用了。啊,你要带乌龟去看医生的话,要不要我介绍一家诊所给你?医生医术蛮好的。上回带Luna去检查,刚好看有人带一只陆龟去给他治疗。”
沈緖楷说我刚好要问你这个,告诉我地址吧。
“你这会儿不是没事吗,干脆让她带你去好了。那诊所就在她家附近。”陈润涵听了半晌,很不耐烦地插话了。
“OK。”静侬说。
沈緖楷像是没想到静侬答应得这么痛快,反倒愣了一下,问那你伤没事吗?
“又不用走路去,不怕的。我们范贝贝,呵,没事都要找事做。这种大发善心的事儿,她最爱干了。”陈润涵说着把手里的茶一口饮尽,拿起车匙来说我先上车了,范贝贝你要带路,坐老沈的车。
他说完也不等静侬发表意见,站起来就走。静侬看他那脚步都带着气哼哼的样子,擡手抓了下耳朵尖,扭过头去跟沈緖楷说:“走呀,我帮你抓乌龟去。”
“不用抓,已经放在箱子里了。”沈緖楷像是在忍笑。他让静侬稍等,去搬了个箱子过来。静侬隔着空隙往里头看了看,原来是好大的两只褐色乌龟。她可说不上品种,但看着蔫儿了吧唧的,一点精神没有,缩在龟壳里。
“好可怜。快点去诊所。”她说。
“走。”沈緖楷说。
静侬背起包来,拉着Luna的牵引绳,这回走在了前面。她替沈緖楷推开门,跟他一道上了车。陈润涵的车子在前头,开出沈家大门,就一路都在前面。
“润涵这气像是生得不小啊。”沈緖楷说。他转头看看静侬,“能问下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