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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光阴派的糖 正文 第十七章 自己悟去吧

所属书籍: 你是光阴派的糖

    正式开学前夕,大一新生进入为期两周的军训。

    老班响应学生会号召集结起一批中医学生,组成第二急救小分队为新生们提供医疗服务,全天候军训现场待命,以便及时处理中暑、低血糖、小磕小碰的皮外伤。除此之外,我们还和由西医学生组成的第一急救小分队,展开了一场争夺病号大战。战况激烈,堪比火车站周边疯抢客源的小旅馆。

    早在大一我们就和西医专业的学生,进行过一场“中医是不是伪科学”的网络口水战。当时输赢未见分晓,大家都憋着口气,不由自主地将情绪带进军训病号的争夺战中。加之秋燥肝火旺盛易发怒,两边最后闹得不可开交,只差没发生大打出手的群斗事件。

    吵吵嚷嚷场面难看,惊动了校领导,他们的脸色也很难看,要求院系学生处严肃处理。院系领导念在我们为新生服务的初衷值得鼓励,不想多加为难,又将权力下放给了两边的辅导员,要求妥善处理。两位辅导员比我们虚长几岁,师生关系处得亲近。他俩私下一合计,拍着两边组织者的肩膀说:“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一层层权力下放到最基层,交到老班这种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豪爽蒙古汉子手中,很自然地便处理成了一顿浩浩荡荡的酒肉和解宴。老班说了,没有一杯小酒解决不了的问题,解决不了,就两杯。

    高估小酒威力,低估问题严重性的结果是,老班喝醉了,比上次喝得还醉。

    更惨烈的是,老班本就胆小,畏惧上解剖课,今天又顶着颗宿醉后昏昏沉沉的脑袋而来,大体老师刚被摇上解剖台,他就两眼一抹黑,晕倒了。众人七手八脚地抬老班出实验室的过程中他悠悠转醒过一次,嘴巴合动像有话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很快读懂老班的意图,迅速瞥了一眼他的下身,附耳低声告知没尿裤子,他这才安详地闭上眼睛,彻底晕了过去。

    大批人马送老班回宿舍休息,又兴致勃勃地赶回去上意义非凡的第一堂解剖课。有人提议,留我和易子策照料不省人事的老班。我最近都不敢多看易子策一眼,当即表示强烈反对,给个理由先。所有人便指着我和易子策大声道:“你们长期霸占一二名,缺堂课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这……这理由,我竟无言以对。

    人一走,气氛陡然变成诡异的安静。易子策坐在书桌前看书,我则靠窗而立,羡慕起天空中自由的鸟,流动的云。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谁也不说话,像处在完全不同的两个时空。

    “王灵均,开学以后,你一直躲着我。”

    听见易子策清冷的声音,我后背一僵,转过头咧嘴笑笑:“有吗?没有吧。”装傻真的挺笨,尤其在他面前,我不再勉强自己,“易半仙,那个……我都知道了。”

    “哪个?”他眼风斜扫过来,凌冽得如同能将目标物瞬间冻结成冰,声音更冷,“你羞于承认我喜欢你吗?”

    要不要这么直接,压力好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对。转念再一想,与其畏缩退避,不如趁今天一次性说清楚。望一眼似熟睡中的老班,我搬把椅子坐到易子策正对面,端正地与他直视。

    “易半仙,以前每周二晚上我去看露天电影,常常会和你巧遇。现在想想,应该不是巧遇,你很早就知道我有喜欢的人吧。我暗恋他十年,一度以为自己不可能再喜欢上别人。是乐川改变了我,他给了我勇气改变自己,让我有信心和他在一起。”

    这段时间,我试着回想两年多来和易子策有关的点点滴滴。才发现不是他隐藏得太好,没留下一丝蛛丝马迹,而是我心眼瞎了一只。在过度钟情廖繁木的时候,我痴迷,狭隘,忽视掉了太多东西。

    易子策依旧那么淡漠,盯着我的眼睛无波无澜,沉默数秒后问:“他哪里好?”

    我想了想:“他一点儿也不好。自恋自大,爱耍无赖。嬉皮笑脸惯了,说话常常不着调。有时候幼稚得要命,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乐川的缺点一条条数下来,大概能列出满满一张A4纸,可我却忍不住弯起嘴角,“不,他还有一点儿好——他勇敢,敢不计得失地来爱我。这就够了。”

    是的,够了。

    “我晚了吗?”易子策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王灵均,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对……”瞥见整洁书桌上我送的那本《寓意草》,最省事、最敷衍的“对不起”三个字,我说不出口,“易半仙,咱们如果谈机会,谈早晚,那我只能跟你说对不起,或者发你一张好人卡。如果只谈爱情本身,我就觉得爱情挺虚无的,没什么道理规则可以讲,需要一点儿冒险精神,你没有,我也没有。”

    “乐川有。”他说。

    “姜谷雨也有。”我说。

    他又笑了:“我们没有他们勇敢?”

    我也笑了:“他们是爱情里的英雄。”

    “我们是什么?狗熊?”

    博览群书的易子策此刻像个求知若渴的小学生。他能有这样的转变,至少不用担心未来的中医界,会少一位了不起的大师级人物。而如果我是狗熊,我现在也是只抱着蜜罐的狗熊,不会因为怕被蜜蜂叮咬,就改掉嗜甜如命的本性。

    “是什么不重要,能遇到英雄就是一种幸运。”

    他蹙眉:“我不认为是幸运。”

    “那可能因为你遇到的英雄太多,我只遇到了一个。”我没体会过众星捧月的感觉,格外珍惜乐川的勇敢。易子策有他的处境,我当然不能以相同标准去要求他,“易半仙,爱和被爱都需要勇气。我今天和你说这些话,也是想学着坦然面对一份感情,学会正视它,尊重它。”

    “谢谢你的尊重。”他沉思片刻,“所以,你是在暗示我,也应该尊重和坦然面对姜谷雨?”

    “如果我真想暗示你,那你需要尊重和面对的感情多了去了,你忙得过来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情烦恼,被太多人喜欢是烦恼,没人喜欢也是烦恼;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是烦恼,不喜欢的人喜欢自己也是烦恼;喜欢的人喜欢别人是烦恼,别人喜欢的人喜欢自己也是烦恼……”

    绕口令说到哪儿了,我捂着脑袋问易子策:“好乱啊,你听晕了吧?”

    他摇头:“你这种说话方式和姜谷雨很像。”

    “我们是亲闺密嘛!”终于可以如释重负地告一段落,我站起来两手一摊,“总之呢,做好自己,各自的烦恼各自解决,各自的爱情各自负责。好像很复杂,其实就这么简单。易半仙,我看你有慧根,不会不懂的。”

    不懂我也不告诉他,自己悟去吧。

    走出三号宿舍楼,接到乐川的微信,问我期待已久的第一堂解剖课感受如何。我犹豫再三,决定不隐瞒刚才和易子策的谈话,约他晚上吃饭。

    大三专业课陡增,我和乐川见面约会的时间少之又少,不可能像同校情侣一样同进同出,次次都是他开车来找我。双方的校园生活改变不大,乐川胸前没挂“已脱单”的牌子,所以汉服社那个热心肠的小女生跟我说有人追求他,我能预料得到,也能理解。他自己不提,我就装不知道,绝不会主动开口问。

    我相信那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下午,汉服社小女生赵紫嫣给我发来条链接,是他们学校BBS里一个新鲜出炉的带图帖子。看图像社团集体招新的现场,乐川在进行无人机飞行表演,身旁站着一位肤白貌美的长发女生。七八张照片,那女生崇拜又倾慕的目光就没从乐川身上移开过。最后一张则是二人的偷拍照,角度和时机都抓得恰到好处——两相对视中,一个垂眸微笑,一个仰颈含情。定格画面美好到可以做青春片的宣传海报。

    帖下有人回复:那女生是大一新生,学院迎新晚会上舞一曲《自在幽兰》艳惊四座,一举登顶校花宝座。

    《自在幽兰》……好巧啊,巧就巧在乐川告诉我,从没看过迎新晚会的他,当晚被硬拖着去给杜尔欧女友参演的节目捧场。他友情捧完场后,溜之大吉,有没有看到那曲勾起初恋回忆的《自在幽兰》,我不得而知。

    我的淡定从容尚未修炼到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程度,一顿饭吃得极其别扭,越瞧乐川越觉得他心里有鬼,格外殷勤,格外缠人。他看我也看出些不一样的火花,直截了当地说我今天的眼神诡异得很,像欲求不满……我打他,他又改口说我眼神里带着戒备,像谨防他变身狼人,时刻准备落跑一样。

    带我坐到主楼前的台阶间,乐川只手指天:“看清楚,离月圆之夜还有几天,我暂时没能力变身。”我刚一抬头,他便偷吻我脸颊,“一晚上多着不准我亲,小灵子,你今晚上不太对劲儿啊!有事?”

    全写在脸上,我没必要遮遮掩掩:“嗯,有。”

    他一乐:“巧了,我也有。”

    然后我们默契十足地同时拿出手机,递给对方。我说你看看,他说你听听,脸上均呈现出些许惊讶。我问,我们要不要离远点儿,给彼此空间。他爽快道好,转个身便坐到我背后的几节台阶上,伸展开两条很有存在感的大长腿支棱在我身侧。

    “空间在哪儿?”我扭着头问。

    他比了比我们之间不到半米的距离,说:“这已经是我承受范围之内最大的空间。再远,我就要开始想你了。”

    “油腔滑调!”

    我懒得再搭理他,背过身点开他手机里的录音。

    连续听了两遍,我只有一种感受——别人是防火防盗防师兄,我是防老班,还没防住!他居然偷偷录下我和易子策今天的谈话内容,转发给乐川。我自觉坦荡,也没打算隐瞒,录就录了,不打紧。可老班最可气的地方在于,不知怎的他只录了两段,第一段录的恰巧是我在数落乐川的缺点,第二段便跳到我那段绕口令。缺少上下对话参照,任谁听了这两段录音都会认为我像跟人诉苦,抱怨乐川,抱怨谈恋爱烦恼多,是个麻烦事。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老班这不是明摆着坑我嘛!

    “我想杀人!”捏紧拳头,我怒声低吼。

    “你放心大胆地去,我来帮你善后,毁尸灭迹。”

    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情拿火上浇油的话开玩笑,我一瞬间也冷静下来:“你不需要听我解释吗?”

    “不用,你们班长生怕我误会你和易子策,下午特意给我打了电话。”他的两条胳膊从后往前搭上我肩膀,乐川将我圈在他的臂弯间,把手机里那张最可疑的合照举到我正前方,“针对这张照片,要不我解释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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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不用解释。”收回手机按灭屏幕,我转过头认真地看向他,“你就告诉我,看到她跳《自在幽兰》什么感觉?”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我真没看到她跳。”乐川收拢手臂贴近我,下巴轻抵我的头顶,“溜到门口的时候正好听到音乐响,我确实愣了一下,回头瞄了一眼就走了。后来社团招新,我压根儿不知道她是那个跳舞的女生。你不给我看这个帖子,我到现在也不会知道。”

    “哦,是我多心了。”要做到百分百的信任,原来并不容易。

    他掰正我的脸,露出迷人的微笑:“小灵子,我喜欢你多心。我巴不得你能叉着腰霸气地说,他是我男人,你们谁也不准打他的主意。”

    我想想都觉得夸张,为难道:“我……做不到。”

    “知道知道。来,我们自拍一个。”乐川一只手高举手机,一只手托起我的后脑,吻我的同时按下快门。他似乎对自己抓拍的亲密照颇为满意,边笑眯眯地操作手机,边说,“我把它设成背景,随时随地可以拿出来做证,我也是‘名花有主’的人。”

    我侧身而坐靠着他的膝盖,定定地望着他有些傻气的样子,心如蜜糖。

    “喂,你刚问我想听真话假话,你打算说什么假话骗我?”

    他头也不抬,张口道:“就说看她跳舞,我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你愣那一下,瞄那一眼是什么感觉?”

    乐川勾起一边嘴角,冲我笑得像个坏小子。

    “你学聪明了,会套我话了……”他伸手揽我入怀,让我的脸贴在他的心脏,“小灵子,我和她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联系。她结婚生子,我都有发短信说恭喜。逢年过节我也会收到她的祝福短信。老实讲,能在最低潮的时候遇到她,得到她的开导和呵护,我很感谢她。”

    “低潮期是指你父亲过世以后吗?”他说话时很平静,心跳沉稳有力,我才有勇气问出口。

    “嗯。”他的目光幽幽飘去远方,“那时候,我真的很想他。”

    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乐川的脸颊,就好像在抚摸十四岁那年的他,那个在守在父亲灵堂前不吃不喝不睡的他。倔强得令人心酸,又坚强得令人心疼。

    “你忍不住常去听军机训练,也是因为你父亲吗?”

    “嗯。”

    “乐川。”心头忽地打定主意,我扳低他的脸与我面对面,“那次你带我去听训练,我说过一句话,你没听清。我现在再说一遍,‘你以后想去,我陪你’,陪到你老得走不动路。”

    他深深地凝视着我:“记得吗,我当时也说了句你没听清的话,不过我是故意不想让你听清的。”

    “你说的什么?”

    “我说,还好你来找我,不然我差点儿就放弃了。”乐川报复似的捏下我的脸,愤懑地道,“你说你要去找廖繁木表白的时候,我都快气死了。算你跑得快,让我追上少不了挨顿揍。我平时身体多棒,就是被你气病的。”

    我忍住笑意,也板起脸:“现在要找我算账是吧?”

    “记着,等七老八十谁都跑不动了,咱们再慢慢算总账。”

    这大概是我听过的最美的情话,还有什么比老来互相嫌弃又彼此分不开,更浪漫,更有趣的呢?

    姜谷雨策略已久的招新宣讲会进入最后倒计时阶段,我和老班两位外援趁着周末,专程赶来参与讨论。初步决定每人讲十分钟,他负责普及中医基本理论,我负责讲解苦心钻研一个暑假的中医美容,力求深入浅出,寓教于乐。

    讲座内容定下来后,着装上又遇到技术性的难题。所谓汉服社宣讲会,自然人人都要穿着汉服。可老班个子太高,根本没有适合他的汉服,每套穿在他身上都像大缩水,露手露脚。汉服做工繁复,多为手工定制,现为老班量身定制已然来不及。

    正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那位热心肠的小女生赵紫嫣站出来,说她姥姥做了几十年的裁缝,应该有办法。众人皆认为此法可行,她又道姥姥腿脚不便,忸怩地低着头问老班,方不方便下午和她回趟家。此刻已心旌荡漾的老班嘴都快笑裂了,卡带似的迭声说好。

    我猜,老班很可能会在这个大三的秋天里,迎来他人生的春天。

    讨论结束鸟兽散,乐川回家不在校,我缠着姜谷雨请吃饭,引用了一句篡改后的经典歌词——我来到你的城市,你都不管顿饭吃。

    “管管管。”姜谷雨一掌摁我进出租车,自己跟着坐进来,“我请你吃二百八一位的旋转餐厅自助餐,怎么样,够不够装逼,够不够朋友?”

    我受宠若惊:“太够了!”吃穿用度,姜谷雨向来只对后三项感兴趣,今天一反常态的慷慨,我便多了心眼,问,“无功不受禄,我是不是又做出什么感动你的事,自己不知道?”

    “我发觉,自从你和乐川在一起之后,一张小嘴越来越好使了。”姜谷雨拿眼斜我,“你呀,运气好,遇到第一个看上你的男生,就肯死缠烂打地追你,死心塌地地爱你。嫉妒不死我!”

    事实如此,我抿着唇尽量不让自己笑得太像人生赢家。

    要不我请你吃二百八一位的装逼自助餐?”

    “不必,我的确有点儿事想谢你。你是不是对易子策说过什么,他现在对我友善多了。”她点开微信,“最近,我们每天都能聊上几句。虽然他没多热络,基本保持五条回一条的频率,但比以前装死不回复强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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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瞄了一眼她的手机,更惊讶于易子策也会用微信:“我们聊过一次,我对他六根清净的佛陀性格有改观。再跟你说个好消息,聊的时候易半仙主动提到你两次,他自己可能没意识到,对你不是一点儿感觉没有。”

    “真的吗?”她大眼睛冒光,欢欣雀跃地推了我下,“王灵均,你可以啊!谈恋爱终于谈出点儿观察力来了。”

    “我不是谈恋爱谈出来的。”我让姜谷雨吐舌头,又盯着姜谷雨端详了会儿,“你这两天大姨妈来是不是没忌口,吃了生冷的东西?面色发暗,舌头发紫。你现在小腹不痛,等气血凝滞严重了,痛起来有你受的。”

    “昨天晚上好像吃了个可爱多……”她揉着小腹,忽地一定,“我和你聊恋爱,你怎么扯到月经不调去了?”

    “我在举例说明,观察力我早就有,也不差。听我这个未来的中医名家一句话,不要仗着自己年轻任意挥霍,早睡早起少熬夜,少吃生冷辛辣。”我拍拍姜谷雨的肩膀,任重而道远,“别忘了,你还有个年满十八貌美如花的情敌——沛沛。”

    沛沛最近火力也猛,陪易子策上过好几节专业课的事,我就不说了,省得姜谷雨急功近利。在我看来,易子策如同一味质地坚硬、气味紧实的中药,必须得文火慢熬,才能出药效。

    和姜谷雨一路闲聊到目的地,我刚坐定,就收到一条来自老爷子的语音。有些日子没联络,老爷子的声音听起来不错,可内容着实令我费解。老爷子提醒我,千万别忘记下周四过中秋,约好的要陪他和小五一起过。

    姜谷雨也听得一清二楚:“他孙子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怎么还叫你去过节啊?老爷子该不会病一场给病糊涂了,把你记成小五女朋友?”

    “我问问。”我拿起手机又放下,“不行。答应好乐川陪他过节,万一老爷子没记错,我在电话里拒绝不礼貌。我还是去一趟他家,当面解释清楚比较好。”

    姜谷雨也跟着站起来,说道:“我反正没啥事,和你一起去。你不是说易子策和老爷子是亲戚嘛,没准儿能遇到他。”

    打车赶到老爷子家,还真让姜谷雨猜中了,易子策正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保姆阿姨领我们进门,他抬头看见我们,我们看见他,俱是一愣。而后,他率先起身来到我们面前,朝姜谷雨微微一笑,转眸看向我。

    “你来……”

    “看看老爷子,阿姨说他在书房,我先上去了。”

    暗暗使个加油的眼色给姜谷雨,我举步上楼,又被易子策叫住。他眸光匆匆掠过二楼,欲言又止,像在担心我的突然造访打扰到老爷子。

    “老爷子现在不方便见我吗?”我不禁问。

    他略有迟疑:“不是。”然后转身对姜谷雨说,“后面院子里的木芙蓉开了,我带你去看看吧。”

    “好的。”

    姜谷雨矜持点头,小媳妇一样乖巧地跟在易子策身后。趁他不注意,临门前一回头立刻原形毕露,冲我笑如幸福花朵,银牙灿灿。

    二楼书房房门虚掩,想到刚才易子策有话不说的踌躇表情,我站在门外轻喊了声老爷子。等待数秒无人回应,我提高音量又道句我进来了,轻轻推开房门。

    简洁规整的书房不算大,一目了然,似乎没有人。左手边茶几上摆有黑白子厮杀的棋盘,藤编的棋子盒敞开着,像是一局棋只下到一半。正对面是宽大的红木书桌,桌后一把皮转椅,椅背朝我。

    “老爷子?”来到书桌前,见皮椅随着我的声音轻微晃动,我思忖片刻,接着说,“老爷子,我今天是来向您请罪的。中秋节我不能陪您和小五过了,我得陪我男朋友。您要骂我说话不算数出尔反尔,就骂吧。听说小五也交女朋友了,老爷子您应该很高兴吧,我也替你们……”

    不知道是否哪句话没说对惹恼老爷子,椅背晃得越来越厉害,本就有错在先,我吓得噤若寒蝉。怪自己处事草率,不该失信于一位病重的老人。如果先找乐川商量沟通,他应该能理解,愿意妥协,现在也不至于……

    “老爷子,您当我什么没说,我这就去给男朋友打电话告诉他,我不陪他过节了。”

    拿着手机没走两步,只听背后爆发一阵狂笑,这笑声太耳熟,我蓦地一顿,随即转身。看清皮转椅内笑得前仰后合的浑蛋,我怒火中烧,想都没想凭着本能反应将手机用力朝他掷了过去。

    “靠,你干吗!”乐川跃身接住手机,急声道,“小灵子,是我!”

    “打的就是你!”没能命中,我恨得牙痒,“你就是老爷子的孙子小五,对不对?你早知道老爷子一直想介绍我们认识,对不对?”

    我攥紧拳头都快气疯了,这厮居然又笑起来:“对啊,有没有很惊喜?”

    “惊喜个屁!你觉得把我当傻子一样骗来骗去很好玩吗?”

    我知道自己该冷静,可是做不到,实在想不通他瞒着我有什么意义,难道只是为了现在给我个狗屁惊喜?抱歉,我感觉不到。不想再多看乐川一眼,我拉开房门跑出书房,听而不闻他焦急的呼唤声。

    “小灵子!”随后追出来的乐川,像面肉墙似的把我堵在他和楼梯扶手之间,脸上写满困顿,“我不懂,我是小五你有什么可生气的?再生气也不能闷头就跑吧,你要给我机会解释。”

    “解释什么?”我抵着他的胸口不准再靠近半分,“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是,你喜欢玩这种猜来猜去的解谜游戏,把爱情也当成你的游戏之一。所以你才会说这是个惊喜,觉得我被你骗得团团转很有趣。对吗?”

    “当然不对。”乐川脸色一变,提高音量,“就算你认为我瞒着你不对,你也应该就事论事。我从来没有把爱情当游戏,尤其对你,我很认真!”

    我气极反笑,不假思索地道:“你不把爱情当游戏,为什么交那么多女朋友?为什么把‘专一’解释得那么儿戏,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只喜欢她。呵呵,按照你的逻辑,我也可以解释你说的‘认真’,你喜欢我的时候只对我认真,等下任出现你会只对她专一,认……”

    “王灵均!”乐川一声低吼打断我,牙关紧咬,脖子上青筋爆裂,像在极力忍耐滔天怒火。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缓了会儿,他再度沉声开口,“王灵均,你不是说话可以不经大脑的小孩。给你三分钟,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继续谈。”

    “那你离我远点儿。”

    “不行。再跑了,我可没力气追。”

    大家都在气头上,他耍心机,我也不甘示弱:“三分钟不够。”

    “你要多久?”

    我又推了他一下,严肃道:“时间空间我都需要。时间是三天,空间是……”不知怎的想起他说过距离不超半米就会想我的无赖话,我顿了一下,硬声硬气地继续说,“空间是三天内不见面,距离越远越好,最好远到你想我想得痛不欲生。”

    乐川闻言鼻翼合动强忍笑意,绷了不过几秒钟,便笑趴在我肩头,轻声道:“小灵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这么自恋,我想和你生气都生不起来。”

    近墨者黑,我也后悔:“老实站好!我是说真的,从现在开始算。”推开他,走下几节楼梯,我猛地想起个事,回头问,“老爷子呢?”

    “在睡觉。眼看我快赢棋了,老人家输不起直喊困。”他跟下来,一只手很自然地缠上我的腰,“等我送你回学校再开始算。”

    我拎起他的爪子扔一边:“时间可以晚点儿算,空间即刻生效。不用你送,姜谷雨说请我吃二百八一位的自助餐,我要化愤怒为食欲。”

    “那她也得顺便请我,谢谢我激发出你的食欲。”他像强力胶似的又黏上来,看前看后,掂量着我的胳膊嫌弃道,“不然,就冲你这流线型小身板,八十都吃不回来。”

    我的身材我知道,是不如他那些曲线型前女友。今天姜谷雨还特意远远指了一个给我看,果不其然,从外形到气质均出类拔萃。可能因为其中之一前女友的视觉冲击太强,相形见绌,我刚刚才会说出一番蛮不讲理的话。

    先有大一校花,后有靓丽前女友,让我第一次尝到了自卑的滋味。也许姜谷雨说得对,我这样一个身材长相普通,没有少女心又不懂浪漫的女孩,的确配不上乐川。

    “小灵子,又生气了?”

    听见乐川的声音,我从突然间的黯然沉默里回过神,他一张俊脸近在咫尺,带着粲然的笑意。真是不能多看,看多了犹如雪上加霜,令我再度陷入迷思——他究竟为什么会爱上我?

    我一言不发地摇摇头,正要开门,门先开了。赏完花回来的姜谷雨、易子策和我们正面相迎,四个人的目光于空中交汇,好像有一瞬间的短路发出擦擦火花声。姜谷雨半张着嘴错愕地看看乐川,很快反应过来,惊呼道:“原来你就是小五!”

    莫名心有点儿累,我问向易子策:“你回学校吗?”

    他扫了眼我身旁的人,淡淡道:“回。”

    “我们一起。”

    “我送你们。”

    我和乐川几乎同一时间开口,对视。

    他怎么那么懂我呢,明明该值得欣悦,我却感到无力,对他说:“既然咱们定好了,你要说话算数,三天就三天。”

    不等乐川回复,我低着头率先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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