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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光阴派的糖 正文 第十五章 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

所属书籍: 你是光阴派的糖

    新学期伊始,我信守承诺参与迎新。无所事事的姜谷雨主动请缨前来帮忙,老班乐得嘴咧到耳朵根,又让座又送水,比接待新生更热情饱满。他还找姜谷雨合照贱兮兮地发到朋友圈,故意气尚未回校的何大林同学。我和姜谷雨面面相觑,不禁感叹有时候男生幼稚起来,真不如三岁小孩。

    在这所综合性大学里,民族医药学属于极冷门的专业,隔年招生,仍常常招不满。比起其他大院热门专业迎新处的火爆场面,我们可谓风景这边独冷,连隔壁护理学也接待了好几位小美女新生,羡慕得老班咬牙切齿,眼睛快冒绿光了。好不容易来了一位,老班激动得就差当场结拜,认人当干弟弟,两三下扛起行李,亲自送学弟去办理注册手续,剩我和姜谷雨坐镇生意冷清的迎新处。

    姜谷雨手搭凉棚,张望熙攘人群:“哎,你说易子策今天会不会来?”

    “不可能,他最不爱凑热闹。”翻开书,我头也不抬地道。今年依然没能摘掉“万年老二”的帽子,又听老班说易子策评价我天资不足,考不到第一无论如何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我看花眼了吗……不对不对,就是他!他、他、他旁边女生是谁?!这么快就有女朋友啦!你、你、你快看啊!”

    咋咋呼呼这一喊,包括我在内,附近所有的人都动作一致,好奇不已地抻长脖子,往她手指的方向打望。管她议论的是谁,看一眼再说。

    姜谷雨的确没眼花,易子策正推着拉杆箱朝新生报到点走来,身旁也的确跟了个背书包的可爱女生,蹦蹦跳跳,兴奋得左顾右盼。两人均相貌出众,一动一静又更引人注目。那小女生瞧着眼熟,我回想片刻,记起她是老爷子的外孙女,好像叫沛沛。

    他们意外登场,姜谷雨如临大敌,坐立难安。一会儿站起来怨自己太拿情敌当回事,一会儿又坐下补妆装起若无其事。反反复复她不累,我都替她累了。

    拉姜谷雨坐稳当,我说:“你不用紧张。那女孩我认识,沛沛,和易半仙是远房亲戚。易半仙估计送她来报到。”

    “你不懂,近水楼台先得月,远房亲戚才容易得手呢。”以化妆镜为掩护,姜谷雨斜眼偷瞄着逐渐走近的易子策,喋喋不休起来,“她该不会就是易子策暗恋的人吧?从小看着她长大,以前念在她年纪小一直没表白。现在长大成人,又考进一个学校,他终于如愿以偿……天哪,简直就是你和廖繁木的圆满版啊!”

    故事编得不错,就是没一句靠谱,我不得不继续解释:“你编反了,实际情况是沛沛暗恋易半仙,在社区医院表白被拒后泪奔,我也在场。再跟你透露个信息,我记得当时沛沛说,那是她第五次表白,再失败她就不活了。”

    “我看小姑娘活得挺好。”姜谷雨嘴下不留情,已然将她视为头号情敌,“来啦来啦,你别说话,让我亲自会会她。”

    姜谷雨的女王范儿说来就来,见她这架势,我偃旗息鼓,把犹豫几天没能说出口的话又憋回肚子里。

    许久不见沛沛还记得我,远远便朝我挥手示意,像只灵活的小兔子一路兴冲冲地小跑而来。

    “灵均姐姐,你好呀,我们又见面了。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和子策哥哥的直属学妹,跟着你们混啦!”

    “你好你好,恭喜你……”

    “混,小妹妹你当读大学是组队玩游戏,可以随便带着小白打副本练级呢?”我话没说完,姜谷雨横来一眼,笑眯眯地用开玩笑的语气,先给了沛沛记下马威。

    沛沛一愣,睁着懵懂的大眼睛,问:“你是谁?”

    姜谷雨笑道:“你现在可以叫我谷雨姐姐,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改口叫嫂子了。”

    “嫂子?”沛沛不解,晶亮的眼珠滴溜转两圈,又惊又喜地蹦了下,“你是我小五哥新交的女朋友啊!这世界太小了!你长得真漂亮,难怪他舍不得带出来见我们。”

    哦,小五谈恋爱了。

    也许因为身旁有最疼爱的孙子陪伴,身心舒畅,老爷子病情大有好转,又重回社区医院同道长下棋,却再没提过让我和小五见面,陪他中秋节。如今小五恋爱,老爷子心愿了却,可能以后也不会提了。虽然不能和耳闻已久的小五见面,有点儿惋惜,但我不遗憾,因为我们各自安好,都找到了喜欢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我不禁莞尔,不经意间目光与几步之遥的易子策的视线交汇。聪明如他,大概已嗅到火药味,早早置身事外站得远远的,隔岸观火。心头悬着个未解的铃铛,未免它叮当作响扰乱心神,我假装没看见,从容收回视线。

    “小五……”莫名其妙的姜谷雨凑近我,压低声问,“是那位老爷子的孙子吗?”得到我肯定答复后,她恢复镇定,再度绽放明艳的笑容,不慌不忙地指去那边的易子策,对沛沛道,“小妹妹,你弄错了,我是你子策哥哥的未来女友。”

    姜谷雨气势逼人,小姑娘的眼睛顿时蒙上层水雾,倒也没被吓跑,回头望望易子策,又看回姜谷雨。

    “不可能!子策哥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谁啊?”

    “我偏不告诉你!”

    沛沛负气甩头走掉,故意当着姜谷雨的面和易子策亲密交谈,说话间还对姜谷雨指指点点,如受尽委屈急于告状伸冤申冤一般。易子策保持着惯有的冷淡,静静聆听不为所动,只是目光一直注视着我们这里。察觉到他似乎是在看我,我转头回避,告诉快坐不住的姜谷雨,沛沛是故意那么说的,不一定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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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灵均,她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点儿什么?”等他们走远,一向敏锐的姜谷雨目光如炬地打量起我,“你帮我打听过了吧,易子策暗恋的人该不会是……你?行啦,不用说了,你的脸已经出卖了你的心。”

    我现在不知道是该捂脸还是捂心口,该点头还是摇头,只后悔没早告诉她,弱弱地问:“我想解释一下,你要听吗?”

    “当然要听!”这时有新生来报到,姜谷雨不耐烦地甩给他一张新生指南,把民族医药学迎新处的牌子往桌上一扣,对我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捧着开恩大赦一样的八个字,我把那天老班那天对我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连标点符号都不带错的。

    姜谷雨蹙眉咀嚼片刻后,面色既没变差也没变好:“你对他有感觉吗?”

    “没有呀。”我忙摇头,半点儿不敢敷衍,“坦白说,因为我们总一起去跟诊,我自己觉得关系比普通同学好一些。我拿他当朋友,我也一直以为他拿我当愚昧凡人。”

    “乐川知道吗?”她又问。

    “知道,他那天也在。我和他商量过要告诉你,怪我磨磨蹭蹭好几天拖到现在。”想起刚才易子策看我的眼神,我越发难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姜谷雨,我觉得好像是真的。以后我还是躲着他点儿比较好。”

    “瞧你那点儿出息!”

    顷刻间,又有新生近前四顾张望,姜谷雨不再搭理我,翻起牌子热情招手,一改先前恶劣态度,笑容可掬地解答起各种问题。新生父母连连道谢,像托付终身似的,请姜谷雨对孩子多关照、多帮助。她干脆道好,又挥着手目送一家三口走远。

    姜谷雨转变如此之快,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瞠目结舌,一时失语。

    “你以为我会跟你生气?”她嫣然一笑,转身面对我,“他有喜欢的人也是好事,证明不像你说的那样没有七情六欲,我还有希望。而且比起他喜欢其他人,我倒宁愿他喜欢你,因为你不会骗我。你既然对他没感觉,我也就不必为了友情,放弃爱情了。”

    我难以置信地以为自己理解有误,反复确认直至姜谷雨不耐烦。心里五味杂陈,我发自肺腑地对她说:“你别喜欢易半仙了,他配不上你。”

    “喜欢就喜欢,谁会考虑配不配。我还觉得你配不上乐川呢。”她满脸不在乎,忽地拍案而起,“不行,好不容易今天见着面,我得去找他。”

    我喊也喊不住雷厉风行的姜谷雨,她走得急急忙忙,视而不见送完学弟回来的老班面对面的热络笑容。热脸贴了冷屁股,老班尴尬地抽抽嘴角坐下来,说他刚才也遇见了易子策。我轻嗯一声继续看书,他敲响桌面又引我注意,问:“想不想知道易子策为什么会来学校?”

    看老班故弄玄虚的表情,也知道原因不简单,我想了想指着自己道:“你应该会说是因为我吧。”

    “聪明!我昨天给他打电话说你要迎新,问他来不来帮忙。他说不来,今儿还不是打着幌子来了。”他也不问我想不想看,翻出通话记录杵到我眼皮子底下,自言自语般念叨开,“我又想起了个事。守夜那晚上吃饭,我说在门口遇到你和你男朋友之后,他就闷闷不乐,一句话不讲。看样子他喜欢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不早告诉你呢?怕被拒绝?”

    老班一声叹息,探究地看向我,再叹息一声:“对着你,他不至于没自信吧。”

    “你扯远了。”话是没错,但多少有点儿伤自尊,我恳请道,“老班,我请你以后别再去试探易半仙。我闺密正在追求他,我也有男朋友了,不管是真是假,我跟他肯定不可能。”

    “你们关系真够乱的。那句话果然没错,‘长得好看的人才有青春’。”隔壁护理学迎新处又来了位美女新生,老班巴巴望着,又唏嘘又羡慕,“护理学这届新生美女真多!为什么我当初会嫌专业名太娘没报呢,一无知成千古恨哪!别人天天和美女一起上课,我这学期只能天天对着大体老师。完了,我会不会吓尿裤……”

    一不小心吐露心声,估计老班也意识到这话有损男性的尊严,及时刹住话音,话锋一转对我说:“王灵均同学,记得有好姑娘第一个介绍给我。”

    论好姑娘我当即想到姜谷雨汉服社的姑娘们,于是力邀老班参与为招新特意举办的中医学讲座。他听得兴致高涨,我们一拍即合,就讲座内容展开热烈讨论。聊得正起劲,有人来到面前,我一抬头,愣住了。

    “你今天不是家里有事,怎么来了?”仰视着乐川逆光的笑脸,我奇怪地问。

    “我的事就是送家里的新生来报到。”他和老班打声招呼递去瓶矿泉水,又递给我一瓶,见没地方坐,干脆和我挤在一起,“你们的迎新处也太寒酸了!来来来,我当吉祥物帮你们热热场。”

    我不屑:“我们专业一向走曲高和寡路线,你就算当赠品,也热闹不起来。对吧,老班?”

    老班频频点头:“对对。”

    话刚说完瞬间被打脸,还真有两个新生结伴来问路,顺便又问乐川哪个专业。乐川手往桌上牌子一指,张口就说自己学民族医药学,欢迎她们来蹭课,班里男生个个都比他长得帅,把两个小女生逗得咯咯直笑,争着抢着要转专业。紧接着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问路的女生,均直接忽视我和老班,找乐川问东问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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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场面一热,老班先喜后忧,低声问我,他这么受欢迎,你不吃醋吗。我但笑不答,只有我知道乐川从坐下来就一直牵着我的手。也只有我才知道以前自己的爱有多卑微、压抑、沉重、扭曲,现在就有多渴望光明的、美好的、轻盈的、自由的爱情。乐川给我最大限度的包容,我便还他最大限度的信任,不去追问他以往的情史,不要求他只看得见我,只对我笑,只对我好。

    我想,对爱你的人最大的信任,就是不恃宠而骄地试图改变他。

    上午的迎新高峰逐渐退去,姜谷雨一去不返微信通知我不用等了,她要和易子策好好谈一谈。乐川接个电话回来,邀老班一起吃饭。老班很有眼力见地婉拒,推荐我们去西门外新开的泰迪熊主题餐厅,很适合情侣约会。

    隔着摆满各式泰迪熊玩偶的落地窗,我一眼看见里面同桌而坐的姜谷雨和易子策,一个说一个听,均神情郑重。沛沛也在,搂着个玩偶独坐不远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似乎正为偷听无果而着急,气鼓鼓地一下下揪起玩偶毛茸茸的耳朵。

    里面形势错综复杂,我没有久留,马不停蹄地拉着乐川转移阵地。中午时段,校内校外的餐厅人满为患,随处可见老老少少全家出动领着孩子吃香喝辣的热闹场景。下午仍要迎新不能走远,我们只好排了近半个小时的队,打包汉堡薯条坐进他的车里解决午饭。

    乐川顺手打开音响,《SomewhereOnlyWeKnow》一遍又一遍循环播放,略显哀伤的旋律萦绕在狭小的车厢内。我从没仔细听过这首歌,英文水平有限也不足以理解歌词的含义。只是那天早上有感而发,觉得歌名特别贴合那座意义非凡的南方小镇。

    我手捏半个汉堡,不自觉地开口:“我第一次知道这首歌,是在看徐静蕾的电影《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的时候,廖繁木告诉我电影名取自同名歌曲。我其实没多喜欢看电影,可总会在每周二晚上去主教学楼前看露天电影,期待和廖繁木偶遇,能聊上两句话。”

    运气好时廖繁木会陪着我看完整部电影,九十分钟的时间里不说一句话,我都在分心偷偷痴迷他的侧颜,错过所有影片的内容。廖繁木问我好不好看,我说好看,傻傻地暗自窃喜——他问的是电影,我的答案是他。

    十年里,我记忆中几乎全部的小甜蜜和小快乐,都来自这样错位的、狡黠的细节,自娱自乐又甘之如饴地深陷其中,可笑又可悲。

    “你呢?”轻咬一口汉堡,我笑着问乐川,“你是怎么知道这首歌的,是我那天给你发了链接,才第一次听吗?”

    他伸手揩去我嘴角的沙拉酱,递来果汁。

    “我第一次听也是因为一部电影,《他没那么喜欢你》的插曲。电影一般,我只记住了这首歌,记住了一句歌词‘SomewhereOnlyWeKnow’。”关闭音乐,他侧身与我面对面,眸子中闪烁着喜悦而热烈的光彩,“我也是受这首歌的启发才找到灵川县,找到我们天注定在一起的证据。所以那天打开你发给我的链接,一听到这首歌的前奏,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有多开心?”我也跟着会心地笑,想也不想便问,“恨不得马上娶我吗?”

    “可以啊!”

    乐川一双丹凤眼更加明亮如璀璨星辰,急匆匆地左翻右找,居然摸出一粒银灿灿的螺母,二话不说拽过我的左手,套在中指上。不大不小正合适,他托起我的手看了又看,开心满足的样子,就像个小男孩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玩具,爱不释手地守着它,不愿挪开视线。

    “小灵子,中秋节跟我回家,我们一起过好吗?”乐川轻轻吻了吻我指间的“戒指”,问。

    我没有一丝犹豫,用力点头,钻进他的怀中。

    我们不说话,只安静相拥,感受对方的温度,对方的气息,就很好,很心安。

    午后秋日骄阳依旧明媚,像为了烘托纷纷攘攘的校园气氛般,热情似火。一张张新鲜又充满朝气的年轻面孔从眼前经过,其中不乏水嫩嫩的小鲜肉,乐川和老班长吁短叹直呼老了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老班更甚,见有成双成对的新生前来报到,那愤愤的小眼神,心底定是波涛汹涌,想把人拍死在沙滩上。不过乐川和他进行了一番男人间的谈话之后,他便豁然开朗,开始对乐川称兄道弟,还改口喊我弟媳。内蒙汉子的豪爽劲儿一上头,说什么也要请我们吃晚饭,大碗喝酒。

    我真佩服乐川,好像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盛情难却,答应了老班我才想起来问,明明是来送家里新生,他怎么不管不顾,还有空陪我迎新。乐川笑说人家小姑娘有人陪,只拿他当司机,完成任务就该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收拾东西准备撤,老班凑过来提醒我叫上姜谷雨。给姜谷雨打电话,她情绪低落一口回绝,后又发微信要地址,姗姗来迟,还未落座,招手先点了一扎冰啤。

    有酒有肉,有人对饮,一个女中豪杰,一个草原莽汉,推杯换盏几番下来,都添了几分醉意。老班对着乐川大倒苦水,学医苦啊,交不到女朋友苦啊,班级工作不好做苦啊……就这么几句来来回回地倒腾。姜谷雨则抱着我连连喊累,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累啊,我爱的人爱别人累啊,前男友的现女友约前女友谈判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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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顿饭吃了近三个小时,酒醺耳热的两个人死活不肯原地解散,各回各家,非拉着我和乐川找个地儿再聊三百回。两个男生勾肩搭背走在前面,我和姜谷雨手挽手跟在后面。乐川回头冲我悲凉一笑,我也回他个无奈笑容。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天与海的距离,是你站在我面前,我却要对另一个人说,我爱你。

    姜谷雨掰过我的脸,不厌其烦地问:“王灵均,说,你最爱的人是谁?”

    “你。”我张口便道。

    “骗人!你以前最爱的人是廖繁木,现在最爱的人是他!”姜谷雨抬手往前一指,控诉般大声道,“别以为我喝醉了眼花,说,你们刚刚是不是在眉来眼去,暗送秋波?”

    不仅姜谷雨眼不花,酒喝得更多的老班耳朵也不背,没等我说话,他先回头口齿不清地抢白:“送……送了,埋单的时候老板娘是、是说抹零再要送两听饮料,我说,说不行!不,不抹零,凑整!饮料单算!”

    姜谷雨立刻用四个字概括出了我的心声——人傻钱多!她又嚷嚷口渴,老班这个时候还不忘献殷勤,晃晃悠悠要去买水,被乐川硬阻拦下来。一听乐川说他去,老班把自己往道旁草坪里一扔,倒头就睡,鼾声大作。尽管时间不算晚,校园里人来人往也安全,乐川仍反复交代有情况给他打电话,才小跑着去买水。

    守着睡得不省人事的老班,我和姜谷雨坐到马路牙子边。她伏在我的肩头,仰望浩渺苍穹似乎入了神。

    吃饭时听她满腹牢骚,我早已心生疑惑:“你说现女友约前女友谈判是什么意思?”

    “杜尔欧的初恋女友呗,都重归于好了还不放心,非要逼他约所有前女友挨个见面,谈一谈。”姜谷雨踢掉高跟鞋,揉着脚脖子,骂道,“谈个屁啊!没事找事,有病吧,我才不会陪她一起作死。”说完手机响了,她扫一眼便挂掉,漫不经心地说,“忘了告诉你,杜尔欧找我复合。”

    我听了有点蒙了:“有点儿乱,你帮我捋一捋。”

    “杜尔欧说他女朋友变了,仗着为他忍辱负重复读两年,就认为杜尔欧亏欠她,要求他对她言听计从,予取予求。杜尔欧受不了,觉得自己像在赎罪的犯人。他说要狠下心提分手,问我能不能再给他个机会。分还没分就急着要复合,我脑子被驴踢……”

    姜谷雨话到一半,老班诈尸似的猛然弹坐而起,嘴里念念有词:“驴蹄草别名马蹄叶,立金花。性凉味苦,清热利湿,解毒。用于中暑,尿路感染;外用治烧烫伤,毒蛇咬伤。”

    说完,他继续躺平呼呼大睡。

    姜谷雨看得眼睛发直,酒醒大半,惊恐地问:“你们学中医的都这德行吗,像练功走火入魔一样。”

    “也有天赋异禀不用练的奇人,比如易半仙。”话到此处,我连带如实上报中午见过他们,谨慎发问,“你们聊得怎么样?”

    姜谷雨给了我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我没问他暗恋的人是不是你,反正他承不承认,我都不会改变主意。我也是这么告诉他的,我姜谷雨一旦下定决心做的事,绝不会轻易放弃。你猜结果怎么着?”想说结果易子策试图用佛经教化她放下儿女私情,见姜谷雨咯咯笑了,我又否定掉自己的推测,摇头说猜不到。

    “结果何梓沛,就是那个沛沛也跑过来说要继续追求易子策,还说和我比赛。”姜谷雨笑得眼泛泪花,脸颊蹭着我的胳膊连同笑容一并抹去,“我答应了,三个月内谁追到算谁的,追不到一起放弃。灵均,我是不是越活越倒回去,竟然会和个小女孩比赛追男生?”

    “你也不大啊!”我本就不太会安慰人,再加上有心结,纵有千言万语也拙于出口,唇缝间低低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姜谷雨推了我一下:“说什么呢,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与其说对不起,你不如安安心心和乐川谈恋爱,把廖繁木彻底……我去,说什么来什么嘿……”

    她盯着我身后大眼不眨,我回头一看,果然是廖繁木,正朝我们走过来。

    也许我们此刻的阵型特别像“醉汉趁夜欲行不轨,两少女合力将其制伏”的社会新闻现场,廖繁木来至近前,便关切地追问出了什么事。姜谷雨化繁为简,抬手一指睡得正香的老班,说是她男朋友。诈过一回尸的老班故技重施,挺起身板就问真的假的?姜谷雨冷眸圆瞪,举起犹如凶器的高跟鞋,他翻个白眼又倒回去鼾鸣如雷。

    情况一喜剧,我和廖繁木相视而笑,请他不用担心,他点点头却没有走,似乎有话对我说。起身和廖繁木走到离姜谷雨他们不远的长椅边,我没有坐下,用身体言语请他长话短说,乐川随时会回来。

    他也站着,面带笑意:“小均,谢谢你。”

    自那晚一别,我们再没见过面。借着路灯我看向廖繁木,他清瘦了些,谈不上气色有多好,只是不再颓靡。还是会心疼,我骗不了自己,但仅止于心疼,并没有走过去抱一抱他的冲动。曾经扑火的蛾子也许飞远了,再不会潜入心底蛰伏待出。

    “你和姐姐……”

    “问题还存在。”他耸耸肩接过话,“我会照你说的做,等她回来。小均,你的确长大了,谢谢你对我说的那些话。”

    “不客气。”打了腹稿想问有什么需要帮忙,踌躇片刻终是只字未言,我朝廖繁木微笑,“等姐姐回来,相信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嗯,一定。”他点点头,稍作停顿后说,“中秋节记得给叔叔阿姨打个电话。有些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廖繁木巧妙地点到为止,我听出他话中的深意,暗淡了笑容,沉默以对。

    秘密在心底深埋太久,已变成一种隐疾,宁愿自己继续痛着憋屈着,也不准它愈合。我无法理解,也无法原谅我的父母,却并不再如儿时般怨恨他们,我不原谅只是为了自己不快乐的童年,那个不断卖力讨好又一次次被忽视的童年,那个面目狰狞而扭曲的童年……如此想来,我不原谅的可能不是他们,而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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