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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宁安如梦) 正文 第247章 换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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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庄周梦为蝶,还是蝶梦为庄周?

    刚开始的时候,燕临尚能分清。

    然而当梦境不断在深夜造访,另一段记忆从头到尾不断地注入脑海,他便渐渐开始分不清了。梦与真,交汇在一起,终究使人无法分辨,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又或者,二者已融为一体。

    但他唯一能清楚感知的,是现在,是此时、此刻!

    他想她爱自己所爱,得自己所得,一切心愿都满足,一切创痕都愈合……

    被他拉到这恢弘大殿前方的姜雪宁,却只有一种做梦般的感觉。

    传国玉玺就抱在她手上。

    目之所及的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倘若是前世,她或恐都要笑出声来,毕竟她想要的都没得到;可这一世,她明明不想要,别人却偏偏硬往她手里塞……

    前世今生,突然交织出一股奇异的荒诞。

    姜雪宁怀疑自己是在梦里。

    然而那传国玉玺上精工雕琢的龙鳞去硌着她的掌心,有些许疼痛缓缓地渗进来,一点也不假。

    可是,怎么能呢?

    怎么能由她来选呢?

    姜雪宁记得,自己上一世选中了一个年仅十岁的宗室孩子,才刚过继为储君,尚未扶立登基,便被他们杀死在了赴京的途中……

    她怎么敢选?

    那种恐惧伴随着这只交付到她手中的玉玺,一道泛了上来,她摇了摇头,像是怕惊醒了什么随时会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双手持着那玉玺,想要递还给燕临。

    她说:“不,我不敢……”

    然而燕临没有伸手去接,只像是一个受刑的罪人般,用一种沉默到近乎哀求的目光望着她。

    前方一声冷笑陡地传来,谢危一双浑无情绪的眼注视着他们二人,话却是对姜雪宁说的:“这不敢,那不敢,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一点?”

    姜雪宁看向他。

    谢危竟然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只是声音却一句比一句冷:“要么闭上眼睛,就当自己是随便选头猪;要么剖开你的心,好好看清楚自己想的究竟是什么!”

    若说先前燕临之所言,只是让所有人震骇得失去了言语,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那么此时此刻的谢危的一番话,便将被震得七荤八素的那些人唤回了已存不多的神智。

    “事关天下家国的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难道竟要这小小女子来决定?”

    “你们都疯了不成?!”

    “胡闹,简直胡闹……”

    ……

    有几名年迈的大臣捶胸顿足,险些都要急得背过气去。

    天教这边数千残兵群龙无首,死了万休子,都十分茫然。

    但他们左看右看——

    什么公主,什么世子,什么姜二姑娘,全他娘不认识!

    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是哪个贪生怕死地先十分狗腿地喊了一句:“当然是选我们度钧先生!”

    紧接着便是一片起哄。

    吕显先才因为燕临扔过来那一剑而发麻的头皮,尚未完全恢复,这会儿听见这帮乌合之众墙头草的声音,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敢情没了万休子,还指望投靠谢危保命呢!

    只不过这一帮草包起哄,还真引起了大殿前后左右一阵连着一阵的骚动。

    忻州军之中也未必是人人都服燕临的,各有各的想法,只是他们打量谢危,似乎半点没有反对燕临的意思,一时也不好做些什么。

    听从燕临号令的那一批,自然按兵不动。

    沈芷衣身后那人数众多的黑甲军也从未遇到过这般情形,只不过他们又与别人不同,本是先皇为保皇室而筹建,自然不可能容许传国玉玺旁落。

    所以这一刻,无数人竟然拔剑而出!

    剑锋所向,尽指怀抱玉玺的姜雪宁!

    他们只等着沈芷衣一声令下,便冲杀出去,无论如何先取姜雪宁性命,再夺回她手中的玉玺。

    然而等来的,竟不是动手。

    沈芷衣甚至比谢危还要平静:“放下兵刃。”

    她身后几名将领惊呆了:“殿下?!”

    沈芷衣面色一寒,声音终于冷了几分:“我说放下兵刃!”

    “……”

    黑甲军众人,这一时是茫然的。

    然而沈芷衣态度强硬,纵使他们摸不着头脑,纳闷半晌后,终于还是带着几分心不甘情不愿,将举起的兵刃收起,退回了后方。

    沈芷衣没有看谢危,也没有看燕临,只是凝望着姜雪宁,慢慢勾起了唇角,浮出来的这抹浅笑,柔和了她所有的轮廓,便连眼角那一道疤看着都显得溢满了光彩。

    倘若世间,只有一人能让她全身心地信任——

    那么毫无疑问,这个人是姜雪宁。

    她轻轻对她道:“宁宁,你选谁,就是谁,我也永远,站在你这边。”

    哪怕她可能会选谢危。

    可只要她乐意,沈芷衣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毕竟当皇帝,也不是真的就能为所欲为了。

    这一瞬间,理智尚存的满朝文武,简直被炸得找不着北,只觉天都被捅出来了一个窟窿!

    一个谢危不够,加上个燕临!

    现在好,连长公主殿下都跟着疯了!

    终于有人眼睛一翻脑袋一歪,一头昏倒过去,引得周遭一片混乱。

    角落里的萧定非、方妙等人几乎用一种佩服和羡慕的眼神看着姜雪宁,隐隐然还带了几分热切,仿佛期待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然而吕显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他的目光在谢危、姜雪宁、沈芷衣三者之间逡巡,只片刻便突然想要骂人。

    好啊,敢情是在这里等着!

    他就说谢居安怎么疯到这境地,偏要一副与沈芷衣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架势!

    燕临方才所为显然不在他意料之中,但他没有任何制止,便证明此举正中他下怀!

    谢居安等的便是此时此刻,要的就是将人逼进两难!

    若要在他与沈芷衣之间求个两全,留给姜雪宁的选择,哪里还剩下几个?

    吕显简直怀疑自己都能看出结果了。

    只不过心仍旧在这一刻悬了起来——

    谢居安当真能赢,能得偿所愿?

    姜雪宁真的没有明白,怎么一切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究竟是自己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捧着这传国玉玺,她头回觉得自己像是背了座金山的乞丐,非但不高兴,反而觉得自己快要被压死了,一点也喘不过气来。

    明明自己什么也不是。

    可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目光,一个眼神。

    她先看向了沈芷衣,又看向了谢危,与这两人相关的回忆纷至沓来。

    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帝师;

    一个是仁善心肠,一个疯魔偏执;

    一个身为女子,一个当了反贼;

    一个视她为知己,一个是她的先生;

    一个远赴鞑靼和过亲,几经沉浮回到宫廷,一个身世离奇幼年逢难,忍辱负重复仇洗雪;

    一个身上有着另一个人仇人的血脉,一个先才当着另一个的面杀了她的血亲;

    ……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掠过后,唯一留在脑海的,既不是沈芷衣,也不是谢居安。而是不久前,那个下雨的傍晚,张遮含着极淡的微笑注视着她,那样笃定地对她说:“娘娘,你可以。”

    等待的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

    可却很难分清,到底是才过去一刻,还是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久久立在大殿门前的姜雪宁,终于动了。

    她看了一眼谢危,眸底千回百转,然而只是向他露出了一个有些奇异的微笑,便转身走向了沈芷衣!

    燕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殿前更突起哗然。

    谢危垂在身侧的手掌忽然用力地握紧了。

    连沈芷衣都只能怔忡地看着她。

    姜雪宁在她身前停步,想起自己与沈芷衣这一世的初遇,是她提笔在她耿耿于怀的那道疤上画了一抹樱粉,从此她对她好,她也对她好。

    天底下有什么比这更好呢?

    她只含着一点柔和的笑意道:“其实,迎殿下从鞑靼回来,并不是我最高兴的一件事。我最高兴的是看见,殿下再也没有刻意遮掩过面上的伤痕,您终于接纳了自己。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您扶立新皇也好,拥兵自立也罢,在姜雪宁的心里,您永远是那个一无所有爱世人,留给我一抔故土之约的公主殿下。”

    沈芷衣突然泪下。

    姜雪宁却抬了她的手,将那沉甸甸的传国玉玺,放进了她的掌心。

    她说:“我想要相信您。”

    在她话音落地之时,立于她身后的谢危身形却晃了一晃,紧握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他几乎要将自己的手指握碎!

    一无所有爱世人!

    他不是没有料到姜雪宁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可那“爱世人”三个字却像极了三枚极长的铁定,楔入他心脏,又如忽然翻涌而起的浪潮一般,将他所有强撑着绷起来的镇定和偏执都击垮!

    喉咙里隐约有一股腥甜的血气上涌,谢居安从未这样疲惫过,他不愿再听半句,径直转身,拂袖而去。

    乌金西坠,衣袍猎猎。

    然而他才行到那长长的台阶前,那道熟悉的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谢居安!”

    谢危到底停了步。

    片刻后,一只带着温度的手掌,从他身后伸来,握住了他的手掌。

    姜雪宁凝望着他:“来时我便说,我有话想对你讲。”

    谢危怎会不知?

    那天她见过了张遮,第二天一早,便说有话想要对他讲。

    剑书偷偷来禀告了他。

    可是……

    他转眸望着她,突起的喉结上下一阵涌动,只道:“我也说过,我一点也不想听。”

    在马车上,她便几次三番想要开口。

    可谢危总是叫她闭嘴。

    那时姜雪宁以为,大约是将到京城,决战在即,这个人或许需要静心定神,所以开口不成之后,便没有再打扰,只想着过两日再说也不迟。

    然而此刻看着此人模样,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个人活得该有多苦呀。

    她险些哽咽,却没有放开他,只是伸手去拿他右手一直紧紧扣着没有松开的那柄刀,便像是当初在山洞里他哄自己时一样,轻声道:“把刀放下吧。我就在这里,我不会走。”

    谢危满心都是深重的戾气。

    他本不愿松开。

    可又怕那柄刀伤了姜雪宁的手,所以到底还是慢慢放开了。

    她将刀扔到了台阶下。

    这聚集了数万人的太极殿周遭,不知为何,忽然静悄悄的。

    那一方传国玉玺就压在手中,可沈芷衣却没有看它,反而是看向了与谢危站得极近的姜雪宁,她问:“宁宁,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姜雪宁说:“我知道。”

    这个人上辈子逼杀她,就算到了这辈子,都还想过要带她一起去死,绝不是一个好人,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甚至可以说,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因为她看过他最真实也最疯狂的一面。

    沈芷衣又问:“你是喜欢他吗?”

    姜雪宁想了想,道:“喜欢。”

    这一瞬间,谢危的手掌轻轻颤了一下,脑海里却仿佛有万般光影掠过,最终什么不剩下,只是怔怔望着她。

    燕临站得太远,没有人能看清他模糊的神情。

    沈芷衣也好久没有说话。

    她并不是完全认同谢危这个人的,怕她的宁宁选错了伤心,可却不能去拦她,千百的担忧,最终只化作一句:“那你真的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

    姜雪宁朝她一笑:“我清楚。”

    而且非但清楚现在在做什么,还知道将来要做什么。

    所以平静而坦然:“我要同他成婚。”

    “……”

    那一天晚上,他问过她一次,可她没有回答,他便再也不敢问第二次。

    可现在她说,要同他成婚。

    谢危突然无法分辨,这究竟是真,还是梦:她难道不是要离开他,去找张遮吗?

    姜雪宁看着他,突然发现,她竟能读懂这人此刻的想法,于是忍不住笑了一声:“很久以前,你跟我说,倘若是你喜欢一个人,便要永远藏在心里,不让那个人知晓。可是谢居安,你若真喜欢一个人,又怎么可能藏得住呢?”

    谢危不明白。

    姜雪宁也看出他不明白:“你真的,聪明绝顶,可就是不会喜欢人。”

    谈情说爱,这个人笨得要死。

    一不小心便要钻进牛角尖。

    太害怕拥有的再失去,也仿佛觉得那些得到的终将会失去一般,所以偏执,偏激,还偏偏不肯对人示弱,把那些话都讲出来。

    姜雪宁忽然觉得,这个人和前世的自己,实在是太像了。

    有些东西不明白,所以撞得头破血流。

    她眨了眨眼,眼底隐现泪光,却拉着他的手,踮起脚尖亲吻他微凉的薄唇,低低道:“谢先生,你教过我读书,写字,弹琴,做人。可从今往后,换我来教你,教你怎样好好地去喜欢一个人,好不好?”

    ……

    这一天,谢居安究竟是怎么回答姜雪宁的,最终成了史书上一道始终无人能解答的谜题。

    因为,就在这大家都聚精会神的当口。

    整座为夕阳笼罩的太极殿前,突然响起了吕照隐那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终于没能忍住的大骂:“我就知道,我早该知道!雄才大略净拿来算计哄骗人小姑娘!不干,不干了!老子要改行做官去了!真是他妈信了邪才跟你一起造反!操了你祖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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