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酌棠才走出餐厅,就看见姚堇言和林织秋。
两人一左一右,门神似的站在门口,见陶酌棠出来,立即把人挟持到后院。
姚堇言是个带着戾气的相貌,自从姚郁庭死后,林织秋放飞自我,也不装温柔亲切了,恢复那个扎人的脾气,看着就不好惹。
偏陶酌棠长了张软和的脸,看起来就很好欺负。如今被两人夹在中间,很像乖孩子遭遇校园霸凌。
秋千不大,坐不下三个人,姚堇言很绅士的问:“棠棠你站一会吧,坐久了屁股大——”
话没说完,被林织秋推了下去。
林织秋拉陶酌棠坐到身边,问:“你们怎么回来了?昨天你们很早就离开了,这案子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陶酌棠勾起唇角,似乎想冲她笑。可不知什么原因,她脸部肌肉不受控制的似的,笑起来有点艰难。
林织秋皱眉,问:“你吃什么药了吗?”
陶酌棠注意力全在餐厅,盯着那个方向看。过了好几秒,她才问林织秋:“你说什么?”
林织秋更觉得她误食了什么精神类药物。
姚堇言也发现异样,严肃的问:“陶酌棠,你怎么回事?”
陶酌棠没来得及回答,周警官带人来了。
他严肃的说:“陶酌棠,你涉嫌谋杀姚郁庭,现将你依法拘留。”
陶酌棠慢慢眨了下眼,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姚堇言本来蹲在地上,听见这话几乎蹦跶起来:“你乱说什么,你不要胡说八道。”
林织秋也不信,问:“证据呢?”
周警官给他们看证物袋:“我们在陶酌棠车上发现作案工具。”
证物袋里,有一把鹤嘴锄
他看向姚堇言:“和你家的园艺工具能配成一套,上面有死者血迹。”
陶酌棠没有反驳,她又看向餐厅方向。
像心电感应似的,坐在餐厅里的叶生树也在看她。
时间回到陶酌棠离开后。
等确定陶酌棠走远了,叶生树对周警官说:“你能帮我个忙吗。”
“我丢的那份文件其实不重要,电脑里还有备份,重新复印一份就好。陶酌棠是知道的,可她偏要回来找。
我不想姚郁庭看见公司的信息,也同意了。”
“昨天我在姚家的路线很简单,从后院到电梯再到书房,最多十分钟就能走完。
可我等了半个多钟头,也不见她回来,只好来找她。”
叶生树迟疑片刻,说:“我到姚家时,陶酌棠正好从别墅出来。我当时在门口,看得不太清楚,她好像把什么东西放后备箱了。”
“我本来没当回事,可你也看见了,陶酌棠的行为很奇怪。所以,您能帮我确地一下,她后备箱里到底放了什么吗。”
周警官反问:“你自己怎么不看。”
“我才想起来有这件事。”叶生树有些不好意思:“还有,我还得和陶酌棠过日子,这么做不太好,只能麻烦您来做这个恶人。”
他掏出钥匙,“那辆车是我送她的,我有钥匙。到时候您就说怀疑我,非要查我,行吗。”
周警官觉得叶生树太配合了。他转念一想,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态度,自己可能被姚家人PUA了。
叶生树和老周来到车边,他才把钥匙插进车子里,突然低声呼痛。老周这才发现,他手受伤了。
老周随口问:“这么不小心?”
叶生树不想多谈这个伤口,尴尬笑笑,打开后备箱。
后备箱里只放着拖把和一箱水,再没有别的了。
叶生树松了口气:“果然是我看错了。”
周警官却发现异样。
拖把下有个怪异的凸起。
周警官拿走拖把,揭开垫子,里面赫然有把鹤嘴锄。
鉴证科主任拿起鹤嘴锄,仔细观察许久,很激动的说,“对对对,就是这个弧度,我说伤口形状那么奇怪。”
叶生树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的后退一步。他说:“这个,这个锄头是干净的,上面没有血,怎么会是凶器。”
鹤嘴锄上的确干干净净,像新的一样。
法医主任喷了些鲁米诺喷液,锄头上立即出现大片蓝白荧光。
“见过血。”她用棉签在荧光处擦了一下,“给我五分钟,我需要鉴定是不是被害人的。”
五分钟后,法医主任说:“我们找到凶器了。”
见周警官要带走陶酌棠,姑姑急了,先说锤子是自己放的,——是的,她还没分清锄头和锤子的区别。又开始数陶酌棠有多优秀。
她说陶酌棠从小学画画,会弹钢琴,还会跳舞,是个淑女。她还是陶酌棠胆子很小,干不了杀人的事。
最后,她急了,冲陶酌棠发火:“你怎么不说话,你快告诉警察叔叔,说你没杀人。”
陶酌棠还是那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好像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没关系。过了好一会,她说:
“知道我为什么杀了姚郁庭吗,因为他又摸我。”
姑姑一愣,骂道:“大庭广众的,你胡说什么!”
陶酌棠低低笑出声:
“你又聋了是吗,你又听不见了,对吧。
也是,只要是你没见过的,不了解的,没经历过的,你都觉得不存在。”
陶酌棠小时候很喜欢来姚家玩。
姚家有泳池,有漂亮的小花,有好吃的零食,还有肥嘟嘟的弟弟,撸起来手感很好。
更要的是,来舅舅家,她就不用学画画和钢琴了。
最开始,姚家真的是陶酌棠的天堂。可是后来,这里变成她逃不掉的地狱。
第一次在陶酌棠中学时。
好像是在夏天,也可能是春天要结束的时候。
那天她和往常一样,来舅舅家玩水。江和云上学了,老关不在家,江阿姨抱着姚堇言去楼上午睡,院子里只有陶酌棠一个人。
她划拉着小短胳膊游了几圈,发现岸边多了个人。抬头一看,是姚郁庭。
她笑着和他招手,姚郁庭也笑着回应她。
陶酌棠游到岸边,好奇的问:“舅舅,你这么早下班吗?我爸爸都要工作到很晚的。”
姚郁庭满脸苦恼,“我不想工作啊。”
他捏她的脸,“你又逃课了。”
陶酌棠也满脸苦恼,“我不想学习啊。”
两人聊了几句,画面一开始还很温馨,后来,姚郁庭把手搭在她脖子上。
然后是胳膊,后来是背,再后来是腰——
陶酌棠一开始并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是过了一会才明白的。
她推开姚郁庭,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姚郁庭很无所谓的样子,没解释一句,径直离开了。
陶酌棠又急又怕,回家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她的妈妈并不相信,还骂她撒谎。
陶酌棠知道姚郁庭为什么不在乎了。他很清楚,没人会帮她。
她之后尽可能不去姚家,她妈妈却不高兴了,觉得一家人不该生分,每次都强迫她去。那种事便又发生了几次。
即便到现在,姑姑依旧不肯相信。
她为自己,也为姚郁庭辩护:“你说谎,你小时候是撒谎精!警察同志,你们别相信她,她小时候为了不学习,什么理由都编的出来,现在也一样。”
姑姑颠三倒四说了很多很多理由,最后说笃定道:“你就是骗人,你诬赖我哥!你也没杀人,你就是和我赌气。”
她企图拉拢众人的,“你们看她,每天都快快乐乐的,过得没心没肺,哪里像、像经历过那种事。”
陶酌棠崩溃了:
“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因为这种烂人去死吗,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想过死!
你觉得经历过这种事的人是什么样,你觉得我该浑浑噩噩,每天以泪洗面吗!
凭什么,做错的事那个王八蛋,我没做错任何事,我为什么要觉得羞耻,我为什么难过!”
她自言自语似的:“我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后来,我生活的很好,我以为我已经被治愈了。
可是,姚郁庭又摸我!
他再碰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永远也好不了。
这种创伤不是绝症,不能要了我的命。可是,这个伤确实长在我身体里了。
在午夜的梦里,在不经意的回头,在很多瞬间,他狠狠掐住我的脖子,让我不能呼吸。”
陶酌棠突然笑了,她很高兴的宣布:“所以,我处决了他。从今晚起,我能做个好梦了。”
她对周警官说:“警察先生,姚郁庭,我的舅舅,我妈妈的哥哥,是我杀的。
昨晚,我进书房时,这个人渣在睡得很熟。
凭什么啊,做坏事的人睡得安稳,受害者却夜夜失眠。
就是那一刻,我杀了他。”
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遗憾和歉疚。他们很清楚,陶酌棠的悲剧是可以避免的。
除了姑姑。姑姑脸上只有惶恐和无措。
陶酌棠又说:“这是我人生最轻松的时刻。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不再害怕睡觉,因为这个王八蛋再也不能来我梦里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看了许久,低声说:
“其实我后悔了。昨天,离开姚家后,我就后悔了。
我不该只给他一刀,我该多给他几下——”
周警官愣住了。
杀死姚郁庭的凶器是鹤嘴锄,不是刀。
姚郁庭身上有三道伤口,不是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