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郁庭不觉得赌是件坏事。
他本人就很有赌性,年轻时,只有三分把握的事也敢赌上全部身家。他无权无势,读书也不灵光,硬靠着这副狠硬心肠拼出现在身家。
他甚至觉得,大丈夫立世,就该有赌性。
但老关不行。
老关这种行为不是赌博,而是把钱扔进海里。
最可恶的是,他扔的还是他的钱。
每一分每一毛,都是他花费心血赚回来的。
姚郁庭掐灭烟蒂。他想,老关已经是一个麻烦了。
他知道自己太多秘密,自己不可能摆脱他。
可无底洞是填不满的。
这些年,为他还赌债的钱,已经能买另一栋别墅了。
姚郁烦躁的揉着眉心。他找到烟盒,才想再拿一支烟,手机响了。
是林织秋打来的。
“姚先生,您能来我卧室一趟吗?”
她语调平静,声音却在发抖。
二楼。
姚郁庭敲敲卧室的门,“小林?”
卧室里立即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织秋把门拉开条缝隙,小声问:“外面,有人吗?”
她脸色发白,嘴唇没有任何血色,眼睛里全是惊恐。
姚郁庭突然想起她救人时镇定从容的样子。到底看见了什么,把她吓成这样。
姚郁庭特意向周围看了看,然后告诉她:“外面只有我一个人。”
林织秋更害怕了,小声问:“您,能不能帮我仔细看看?”
姚郁庭有另外的解决方案。他说:“我们一去吧。你得亲眼确认才能安心,不是吗。”
林织秋迟疑片刻,同意了。
她小心翼翼从卧室挪出来,跟在姚郁庭身后,拽住他的衣服。她紧紧贴在他身后,不敢多看一眼。
姚郁庭带她在小客厅转了一圈,检查了窗户,还特意检查了窗帘后面。他安慰林织秋:“你看,什么都没有。”
林织秋小声嘟囔,“就是什么都没有才可怕。”
因为姚郁庭在,她似乎放松了些。她后退一步,不小心撞倒了那些画。
画噼里啪啦倒在地上,她又紧张起来。
姚郁庭实在好奇,“你连尸体都不怕,还有什么能吓到你?”
林织秋迟疑片刻,有些疲惫的说:“我,连续好几天晚上,做同一个梦了。”
头顶的灯光照在她睫毛上,在她眼睛下投入两团黑影,黑眼圈似,让她看起来格外憔悴。
姚郁庭有些心疼,才想安慰几句,却被一个女声打断:“小林护士也太娇气了,一个梦就搞得全家都不安生。”
是江阿姨。
江和云跟在她身后,姚堇言懒散的倚在门边,好像在看热闹。
他们都穿着睡衣。林织秋闹出的动静太大,把他们吵醒了。
江阿姨满脸不耐烦,“林小姐,不是谁都和你一样闲着没事做,我们明天还要工作的。”
看见她,林织秋眼前一亮,问:“江阿姨,今晚我可以去你房间睡吗,或者你留下来睡?”
江阿姨对林织秋有些微妙的敌意,林织秋虽然装不知道,但比起江阿姨,她明显对其他人更亲近。
如今提出这种要求,看来真是有很大的麻烦了。
江和云问:“小林护士,你梦到了什么?”
林织秋看向姚郁庭。
姚郁庭莫名其妙,“你梦见我了,我这么可怕?”
林织秋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落在衣柜上:“里面,有人。”
“她爬出来,睡在我身边。”
一阵冷风吹过,众人身上爬满鸡皮疙瘩。
“装神弄鬼。”江阿姨不屑,“那柜子锁了好多年,里面不可能有人。”
林织秋叹气,“我当然知道,里面要真有人,早就臭了。但是很奇怪,我为什么每晚都会梦到有人爬出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姚堇言的声音里带着嘲讽,“小林护士,该不是你白天好奇柜子里装了什么,晚上做梦吓自己。”
林织秋没有否认对柜子的好奇心,只是说:“我好奇的东西多了,为什么偏偏是柜子。”
她看向姚郁庭,迟疑的说:“可能是我的错觉,我刚才,好像听到柜子里有声音。”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可我害怕。”
她还穿着姚堇言的睡衣。
这套衣服很大,趁得她更加单薄。她披散着黑色的长发,惨白着脸说怕,姚郁庭立即心软了。
他轻轻摸她脑袋,安抚道:“我说了,亲眼确认过就不会怕了。”
他对江阿姨说:“钥匙呢,给我。”
江阿姨有些抗拒。
她既抗拒这三个衣柜,又抗拒姚郁庭对林织秋的好。她说:“没必要吧。再说小夕——”
姚郁庭对她从来没有耐心,强硬的重复一遍:“钥匙,给我。”
三个衣柜只有年末大扫除时才开一次,柜子还像新的似的,被拉开时,发出一声有些涩的杂音。
先是一股浓郁的樟脑味,接着,整个柜子便暴露在众人面前。
衣服,包和鞋子,都是几十年前的款式,塞满三个衣柜,一点缝隙都没有。
江阿姨嗤笑道:“林小姐,人藏在哪里。在衣服后吗,在鞋子里?真是搞笑——”
“闭嘴”姚郁庭呵斥。
他带林织秋看过所有柜子,“什么都没有,不要害怕。”
林织秋有些不好意思,“对,对不起啊,大晚上的,折腾你这么久。”
姚郁庭温柔的看着她:“我很高兴你告诉我。以后如果再遇到这种事,你也要和我说。这里是你的家,家应该是快乐的。”
听见他的话,姚堇言忍不住握紧拳头。江和云眉头紧皱,似乎又在胃痛。
江阿姨的不甘已经写在脸上。她才想嘲讽林织秋,突然看见那些画。
那些画被林织秋重新整理过,最外面是那副画着小镇黄昏的水彩画。
江阿姨似乎想起什么恐怖的事,不自觉后退一步。她问林织秋:“你梦里的人,长什么样?”
江阿姨的话可能让林织秋想起那个噩梦,她不自觉抖了一下。
姚郁庭不满道:“闭嘴!”
江阿姨头一次不理他,追问道:“说啊,长什么样。”
林织秋比划着自己头发:“头发,很长,很黑,发质很好,像黑缎子。”
江阿姨脸上露出惊恐,对姚郁庭嘟囔:“她撞鬼了,真的有鬼!”
林织秋看着她,过了好几秒,才记得害怕,躲在姚郁庭身后。
姚堇言一直盯着林织秋,看见她的小动作,嗤笑一声,似乎看见什么搞笑的画面。
姚郁庭被江阿姨的失控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他十分烦躁,很想骂人。
江和云大步过来,拦在他和江阿姨之间,问:“妈,怎么了。”
看见他,江阿姨似乎有了依靠。她向他伸出手,才走了一步,脚底一滑,差点摔倒。
江和云赶紧扶她,“妈?”
他低头一看,地上有颗珍珠耳钉。
林织秋捡起耳钉,看向柜子:“什么时候掉出来的?”
姚郁庭脸色很不好看:“她只喜欢钻石。”
他拿走耳钉,甩在江阿姨脸上,怒声说:“下次再搞这种小动作,就给我滚出去!”
江阿姨很了解他,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你以为,是我吓唬小林护士!”
她满脸不可思议,“我本事再大,还能管林织秋晚上做什么梦!”
姚郁庭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家里只有你有耳洞,也只有你戴珍珠耳钉。”
“至于做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谁知道你对小林做过什么。”
他指着门口,“滚。”
江阿姨还想辩解,被江和云拉走了。
林织秋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惊讶的说,“你是不是误会了,不可能是江阿姨吧。”
姚郁庭很生气:“除了她,没人这样无聊。”
江阿姨被强行送回卧室,头一次冲江和云发脾气:“你干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和郁庭解释清楚。”
江和云依旧那副温吞样子:“妈,搬出去和我住吧。”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搬我不搬我不搬!”江阿姨彻底生气了,“这里是我的家,你为什么总要我离开!”
“因为姚郁庭没把你当回事。因为你只是姚家保姆,这里也不是你的家。”
江和云看起来有些悲伤:“你早知道的,不是吗。你想骗自己到什么时候,为什么对他还有期待?”
江阿姨沉默许久,尖声道:“因为我不甘心!”
她好像瞬间老去了,整个人灰败起来:
“凭什么,我为他做了那么事,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他说过他爱我,他说过的,他怎能骗人呢。”
她没有流泪,表情却比流泪更悲伤。
江和云轻轻叹了口气,把她拥在怀里。就像小时候,她安慰哭泣的自己一样。
姚郁庭明天还要上班,很快被林织秋哄回去休息了。
众人离开后,林织秋再一次打开柜子。
里面的衣服大多是素色的,剪裁良好,很大家闺秀的风格。
穿这种衣服的人,怎么会是疯子呢。
林织秋正盯着衣柜发呆,有人在她耳边说:“为什么诬陷江阿姨?”
是姚堇言。
W医院。住院区。护士站。
交班时,齐刘海和同事聊起卖花阿婆。
同事说:“阿姨终于愿意做手术了。她脑血栓已经很严重了吧,我记得晕了好几次。”
齐刘海点头,“小秋没事就在后门溜达,就是怕她出事。”
“滥好心。”赵慧边泡冲饮边嘟囔。
“人都休长假了,你还要数落她。”
齐刘海看看抽屉,说:“这是最后一包了吧。说起来,这到底是什么冲饮啊,谁买的,还挺好喝。”
“还能有谁,最善良的林织秋呗。”赵慧认真的喝了一口,说:
“你不识字吗。包装写了,榛子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