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织秋进来时,有那么几秒钟,整间餐厅诡异的安静下来。
她是个很好看姑娘,曲线饱满,纤腰翘臀,一条大红色的开叉长裙,露出笔直雪白的长腿。
她还有张清纯秀气的脸,即使卷了大波浪,涂了红唇,这张脸看起来依旧楚楚可怜。
做久了美女,她已经习惯人们的视线。她对开门的服务生微微一笑,说“我预定了位置,姓贺,手机号码是——”
服务生指向大堂经理,示意那里才能查到客人信息。
等找到林织秋的信息,大堂经理的笑容变得敷衍。他随手招来一位服务生:“带这位女士去B区。”
这间餐厅在本市以贵闻名,普通人自然消费不起。不过,为推广知名度,餐厅隔几个月会放出十来张团购优惠券,普通人抢得头破血流,只为过一把‘上流社会’的瘾。
B区就是团购区。
和有大落地窗户的正常用餐区域不同,B区没有窗户,看不见漂亮的夜景。
看林织秋的颜值和身材,大堂经理误会她是网红。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吩咐服务生:“给这位女士找个风景漂亮的位置。”
最终,林织秋得到个靠落地窗很近的位置。
桌上铺着有精致刺绣的丝绒桌布,窗外的霓虹灯在餐刀的刃上走了一圈,照出的光冷得刺眼。
服务生为她送上用法文和中文写的餐单,没标价格。
她扫了一眼,突然想起什么,对服务生耳语几句。
服务生看起来有些为难,还是对耳麦小声说了她的要求。
林织秋道了声谢,重新低下头。
突然,她察觉有道视线在看自己,抬头时,看见对面那个男人。
那人有张儒雅的脸,戴金丝边眼镜,西装马甲三件套穿得板正。他眉头微微蹙起,大约正在发呆,看起来很稳重,还有些忧郁。
林织秋以为是个偷窥的变态,看过去的眼神很凶,对上这双温吞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那人很快觉察自己的失礼,向林织秋举起酒杯,眼角笑出道浅浅的纹路。
林织秋立即红了脸。
她把头藏进菜单里,又觉得这样不礼貌,赶紧抬起头,补了对面一个微笑,才再一次低下头。
好在这时第一道菜来了,食材的香气治愈了眼下小小的尴尬。
说菜并不准确,碟子里装得其实是块马芬,里面筛层厚厚的榛子粉,口感香醇浓厚。
林织秋看看小指大小的勺子,直接拿起马芬,咬了一口。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她吓一跳,抬眼看去,那个儒雅男人倒在地上。
她忙咽下食物,冲了过去。
男人不停抽搐,皮肤泛起大片大片的红,还爬满细细密密的小疙瘩。
大堂经理头次遇到这种情况,慌得不成样子,只会问服务生:“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客人们凑在一旁看热闹,不知谁惊呼道:“该不是什么传染病吧。”
众人大哗,惊恐地掩着口鼻,要经理给个说法。
经理更慌了。他试图查看男人的情况,又没那胆子。他弯着腿,伸长胳膊,头拼命往后躲。
混乱中,有个女声说:“这症状,应该是过敏。”
经理的理智终于回笼。
他壮起胆子,看了地上这人一眼,惊呼道:“姚先生!……对对,姚先生是榛子过敏,……不应该啊,姚先生是我们店的老顾客了,他的菜我们很注意。”
他蹲下来,捡起地上的马芬嗅了一下,脸色立即变了。
他狠狠盯服务生:“是食物过敏。你找一下,姚先生口袋里可能有药。”
服务生早吓傻了,哆嗦着手,在姚先生身上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到。
林织秋看不去了,拍开他的手,利落的检查一遍,说:“没有。”
经理认出来了,是她看出来姚先生过敏的。像抓住救命稻草,经理问她,“您是医生!”
没人愿意在公共场合出这种事。林织秋挪了个位置,挡住姚先生的脸,把他和众人的视线隔开。
她捡起地上的丝帕,裹着手指,扣出姚先生嘴里的食物。她回答道:“不是。”
经理心中绝望,旁边客人也说:“小姑娘,你快闪开,不要添乱。”
林织秋熟练的抬起姚先生的下颚,防止他气道阻塞。她说:“我是W医院的护士。”
W医院是本市有名的私立医院,以昂贵和专业闻名。
她又对众人说:“别只顾着看热闹,有人带抗过敏药吗,他快不行了。”
其他顾客看不见姚先生的脸,不知道他已经嘴唇紫绀,呼吸微弱。但他们能看见他的皮肤,那片红里已经泛紫,看起来十分骇人。
有人小声说:“他,不会死了吧。”
林织秋偷偷翻个白眼,这群人看着人模狗样,一个靠谱的都没有。
“没有,别乱说。”她手指贴着姚先生的颈动脉,发现这人的心跳越来越弱,她着急的问:“抗敏药,没人带吗。”
还是没人回答。
林织秋只好向经理求助,“这里还有谁食物过敏?”
经理为难的看她。
林织秋不知道他沉默的原因,大声说:“这可是一条人命,拜托你们救他。”
客人们讨论许久,终于有人递来一个盒子:“这里面是抗敏药,但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用。”
他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林织秋已经把药塞进姚先生嘴里。
几秒钟后,姚先生停止抽搐,脸色也好了不少。
林织秋松了口气,人们慷慨地送上掌声。
经理这才想起来,自己该叫救护车。
他刚掏出手机,已经有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进来:“病人在哪!”
林织秋举手:“这里这里!”
她嫌弃的看着经理:“等你想起来人都凉了,我早打120了。”
说罢,和医护人员一起离开。
经理讪笑着送走他们,等安抚好客人,他瞪刚才那个服务生:“你给我过来!”
救护车上,听林织秋说完基本情况,司机问:“患者有指定医院吗?”
林织秋和姚先生头次见面,不清楚他的情况,才想说“就近”,便听见姚先生虚弱的声音说:“W医院。”
林织秋很惊喜:“您醒了。”
“我叫姚郁庭。”
姚郁庭安静的看着林织秋。
他的意识一直是清醒的,他很清楚,是眼前这姑娘救了自己。她还挡住自己的脸,为自己留住最后一丝尊严。
在接近死亡时,他不能动,也没法说话,只能像蛆虫一样趴在地上,任凭别人指指点点。
那时他抬不起头,只看得见她的脖子。现在看清她的样貌,只觉得她比坐在餐桌前更漂亮。
姚郁庭轻咳一声,说:“我是W医院的顾客。我好像没见过你。”
林织秋笑着回答:“说明您身体好啊,我是住院部的护士。”
她擦去姚郁庭胸前污迹,又把他的衣领合拢:“我看您情况不错,没必要敞着领子,会着凉的。”
林织秋走得急,忘了穿外套,晚上气温低,姚郁庭看见她皮肤上满是鸡皮疙瘩。
为方便绑仪器,姚郁庭上车前脱了外套。他对林织秋说:“你也注意保暖,穿我的外套吧。”
林织秋头次被病人关心,有些意外:“谢、谢谢您。”
两人又聊了几句,W医院很快到了。
姚郁庭每年近七位数的医疗费不是白给的,院方早早等在门口,车才停下,便把人接进急诊。
各项检测做完,值班医生说:“目前没什么问题,不过,为保证安全,还是在医院住三天,再观察一下。您不要觉得浪费时间,万一有别的并发症,我们也能及时发现。而且您身上这些疹子,得几天才能消。”
他叮嘱道:“以后咱们饮食上还是要小心。今天这种情况太危险了,幸好有人给您急救。”
姚郁庭又想起林织秋的脖子。
很白,很嫩,能看见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似乎一只手就能握得住。就是这样纤细柔弱的人,救了自己一命。
W医院确实有实力,姚郁庭躺着进去,坐着轮椅出来了。
医生问:“您家人呢,咱们需要办理入院手续。”
姚郁庭向四周找,没看见林织秋,先听见个女人骂人:“……你做事不带脑子的!”
医生小声八卦,“是咱们住院部的许护士长,可凶了,估计是哪个小护士做错事了。”
挨骂的小护士是林织秋。
姚郁庭皱起眉头,病气的脸看起来很不高兴。
许护士长又说:“来不及上班你不会打电话吗,小赵以为你来了,已经下班了。一个钟头,整整一个钟头,护士站没有值班护士——”
林织秋认错态度很好,她不辩解,只不停道歉:“对不起许姐,我做错了,我保证没下次了。”
姚郁庭的外套有些大,显得她格外瘦弱,低眉搭眼站在那里道歉,看着就可怜。
姚郁庭把轮椅停在林织秋和许护士长之间。
他笑容和煦,对许护士长伸出手,“你就是小林的领导吧,我刚才差点没命,多亏小林救了我。真的非常感谢你,培养出小林这样优秀的人才。”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W医院的服务宗旨还是‘病人至上’。
许护士长和姚郁庭寒暄,暂时放过林织秋。
等糊弄走护士长,林织秋冲姚郁庭抱拳:“感恩有您,救我一命!”
姚郁庭笑了,“这话应该我来说,是你救了我。”
林织秋看他的手环:“谢来谢去怪肉麻的,咱俩扯平啦。走吧,我送您去住院部。”
姚郁庭认真说:“咱俩不能扯平,我真欠你一条命。”
“我刚才和你们护士长说好了,明天就给你送锦旗。”
林织秋显然没把这事放心上。她按下电梯开门键,说:“您不用送锦旗,怪浪费钱的。我可是护士,救人是我的责任。”
“您别担心,许姐人很好的,骂完就完了。而且,今天确实是我做错了。”
她叹气,“都怪我,竟忘了给值班室打电话。”
突然想到什么,她忙从挎包里摸出手机。
手机上糊了一层奶油,整个包都脏了。
她偷偷拿裙子擦手,发现裙子上也沾了奶油和酱汁。最惨的是腰间,染了很深一块红色,像被捅了一刀。
姚郁庭晕倒时扯掉桌布,桌上的菜品酒水撒了满地,她救人时蹭了满身,连姚郁庭的西装外套也没能幸免。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裙子和包包。”她哀叹一声,愁眉苦脸的问:“姚先生,您这衣服也很贵吧,洗起来是不是特别麻烦”
姚郁庭来往的人都自持身份,举止高雅,从不肯在人前透露半分情绪。林织秋鲜活的就像她的裙子,是抹很亮眼的颜色,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电梯很快到了姚郁庭病房的楼层。电梯门才开,门外已经等着两个男人
林织秋以为姚郁庭没有病发时的记忆,小声告诉他,“前面那人是餐厅经理,身后是帮忙救您的服务生小哥。”
姚郁庭收起笑容,对林织秋说:“小林,带服务生小哥去休息区等我。”
深夜的走廊没人,只林织秋和服务生并排走着,距离不远也不近,和陌生人没什么不同。
走廊的声控灯依次亮起,照得林织秋的脸忽明忽暗。
服务生确定四周没人,深深看她一眼。
林织秋察觉他的视线,问:“你们经理带你来道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