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以为西瓜会让他想起盛夏至,事实上他的确想到了。但是,立即有别的事把盛夏至从他脑子里挤了出去。
这家会所是会员制的高端会所,选用的都是好东西。被他们挑中的食材自然也是顶级的。
只是现在,那些顶级的刺身和水果,都只被浅浅咬了一口,便随意地丢在桌上和地上,没有人会继续吃它们。
旁边,几个女孩子各自拿一桶爆米花泼对方玩。前方,几个男生随手把草莓和蓝莓捏成泥,抹在筛子输家身上。
在他们眼中,这些食物只是种廉价的玩具。
江寒不自觉皱起眉头。
他之前做过同样的事,可他现在也做过农活。
他不能忍受这种行为,又觉得这种时候教育大家珍惜粮食很扫兴。
思索间,旁边的女生提醒,“瓜?”
江寒看着桌上地上的狼藉的食物,问:
“你们见过西瓜苗吗?
西瓜种子发芽之后要嫁接,嫁接之后要观察,要提心吊胆地等它们度过十天危险期,你要祈祷,祈祷它们不得病,不害虫,因为苗太嫩了,不能打农药,如果生虫得病,这批苗就废了。
对了,这些事要在大小寒的时候做完。你还要时刻关注温度,因为温度太低,瓜苗会冻死冻伤。
吃一个西瓜很简单,只要进走超市,付款,带它回家就行。可是,每一个西瓜里,都包含种瓜人一整年的汗水和最美好的愿望。”
西瓜苗和酒醉金迷的会所包厢格格不入。江寒也觉得尴尬,随便找了个借口,躲进卫生间了。
关门之前,他听见他的朋友们说:
“江二这是啥意思啊,他信教了?”
“不知道,可能在乡下呆久了,一时不适应吧。”
“说起来,我都不知道西瓜是苗里长出的,我还以为春天种下个小瓜,秋天就能收个大的。”
关于西瓜苗的事,是盛夏至告诉他的。
他曾为这些话灵魂战栗。
可他的朋友们并不理解。
江寒从卫生间出来,包厢里依旧热闹。他们继续相互丢食物取乐,用五位数的香槟把彼此浇头。
他们无忧无虑,没有任何烦恼。
江寒安静地看着他们许久,转身离开了。
此时临近午夜,小村村早已睡去,城市依旧繁华。
路上车水马龙,人们四处游**。
城市的夜晚依旧没有虫鸣和风声。江寒抬起头,天空也看不见星星。
他突然想起盛夏至讲过的,开朗的橙子和孤独的苹果。
苹果竟是我自己吗。
我过了二十多年这种日子,只是缺席了一个月,竟然不习惯了。
这个夜晚,他更不愿意独自待着。他去了江家别墅。
小区的草坪白天刚修剪过,浓郁的青草味腥得像小村村的海。
江寒嗅着熟悉的味道,记起自己答应过契爹,等手机找回来手,要给他的光头照点赞。
他掏出手机,加了建军叔的微信好友。
加了建军叔,不加刘女士是不是不太好?加了刘女士,当然不能落下白露姐,还有太奶奶和香枝奶奶,球球和小米也要加上。
对了,还有舅舅。哥哥正在舅舅那里度假,他们舅舅加个好友,方便随时了解情况。
江寒忙着把小村村众人加进自己的微信,看见一个名字时,他犹豫了。
盛夏至。
要加吗?
当然要加,她是公司的西瓜供应商,以后肯定要交流工作。
江寒才把自己劝好,想加上盛夏至,又忍不住想,凭什么。
先不说她骗他回家,伪造他的名字和过去,对他骗身骗心。就说现在,他已经回来一天了,她还是没有联系他。
就算你没有江寒的手机号码,你可以问我哥要。而且,我旧手机也没关机!
凭什么要我主动联系你!
江寒气愤地想着,拿起盛夏至给他买的手机。
他担心自己工作时漏接了盛夏至的电话,连骚扰拦截都检查了一遍。
最终,他得出个结论,盛夏至就是没联系他。
他愤恨地调出相册,里面有他偷拍的盛夏至的照片。
他在脸上胡乱涂鸦,心中郁气终于消了一些。
江寒手机里有很多照片,除了偷拍盛夏至,剩下的全是小村村的风景和村民。
他想起来,‘江九夏’打算用村民的照片合成大西瓜来着。
“还‘将就下’,果然很将就。骗人都这么敷衍,白长一张聪明脸。”
江寒一张张看着照片,看着照片里熟悉的风景和人,他的心渐渐柔软起来
“我明明就在自己家里,怎么开始想家了。”他小声嘟囔。
复习完江九夏的回忆已经是下半夜,江寒被自己饿得十分清醒,去楼下厨房找零食吃。
厨房竟亮着昏黄的灯光,江寒好奇探头去看,是他爸。
江总站在流理台前,胖乎乎的身体上捆着一条围裙。他手里举着把菜刀,盯着面前的菜板,不知在考虑什么。
江寒想进去看看,又担心他爸受了惊吓伤到他,于是轻轻敲了敲厨房的门。见江总转身,他好奇地问:“您干嘛呢?”
“……做点宵夜。”江总说完,重新转回身,盯着面前的菜板。
江寒溜达到他身边,发现菜板上是一只大鱿鱼。
“宵夜吃烤鱿鱼吗?”江寒问:“您超度它呢?”
“我想牛排,眼神不行,等微波炉解冻完,才发现拿错了。”江总很发愁:“其实吃鱿鱼也不错。我想把鱿鱼处理一下,可是灯光太暗,我看不太清。”
江寒看向江总,因为肉多皮紧,他脸上倒是没什么皱纹。他头发乌黑,只是新长出的发根有些斑驳的白。
江寒想感叹,说他爸比去年老了很多。
但他突然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他爸爸了。
他对江总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小时候,总觉得他爸能随时胖揍他一顿。
江总是个倔脾气,不服输,也不肯服老。江寒真没想到,有一天,他爸会主动承认自己年纪大了。
“我来吧。”江寒摘下他的围裙,自己戴上:“您穿这玩意和剪个刘海似的。”
“得了吧,从没摸过刀的人,还想做饭的。”
江总说着,想夺回刀。
江寒有点烦他这态度,好像自己什么也做不好一样。
他放下刀,把江总带到小吧台的高脚凳上:“您让我先试试,您在旁边指导,行不行?”
小村村靠海,海鲜当然是主要食材,江寒帮刘女士备菜时,处理过鱿鱼。
他很熟练地把大鱿鱼开膛破肚,回头问:“您吃鱿鱼黄膏吗?”
鱿鱼‘膏’是鱿鱼肚子里乳白色透明的胶质物体,是鱿鱼的卵。‘黄’是鱿鱼体内的一种腺体。做法也简单,和蒸鸡蛋羹一样。
鱿鱼黄膏吃起来像蟹黄,却不如蟹黄细腻,口感有点涩,有点糙,但是很香。
这是以前物资匮乏时的吃法。除了真好这一口,现在很少有人吃。
小村村里许多老人喜欢吃,江寒只是问习惯了,他觉得他爸可能都不知道这东西。
没想到,江总有些惊讶:“你竟然知道鱿鱼黄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