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仓库不大,里头空了一半,只剩下六个竹排,每个都有五米长,三米宽,壮汉胳膊粗的竹子编制的,很有些年头了。
真叫人难以相信,壕如闻家,竟有这种东西。
闻清音对严景淮说:“这是爷爷自己做的。他年轻时是渔夫,很擅长做这些。”
“他还自己做了一个小船呢。可惜我们来晚了,被爸爸和小爸先带走了。”
“老头子总说,这里是上游水源,会影响城市用水。不许我们往里面扔垃圾,也不许我们在河里开游艇。”
“他自己拿木头和竹子做了两个船,非说这样环保,没污染。”
闻清音吐槽,“他就是犟,我咨询过专门研究水利的老师,人家说这条河根本挨不着城市水道。”
严景淮揉她脑袋:“如果爷爷知道,你把他的话记得这样清楚,一定很高兴。”
闻清音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愣了几秒,笑了。
谁能想到呢,这人明明一张渣男脸,竟是这样温柔。
两人正眉目传情,贺南歌突然提议:“既然竹排在这里,我们,试试那个吧。”
厉屿晨和钱思远茫然,“哪个?”
这是属于闻家兄妹特有的秘密。
闻清音撸起袖子,“好啊,我早想试试了。”
五人来回几趟,终于把竹排全抬到河边。
严景淮看完‘放排’的视频,担忧的问:“这个看起来好专业,我们真的可以吗。”
放排,是一种借助水流运送木材的方式。
闻八达老爷子年轻时很擅长此门手艺。
后来他功成名就,偶尔怀念青春时光,便自己做了几个竹排,手痒时自己排着玩。
年幼的贺南歌和闻清音见过他‘放排’。
在他俩心里,这门手艺非常气派,虽然只有一人,却有千军万马的效果。
闻清音信心满满,“放心啦,我看爷爷放过很多次,很容易的。”
贺南歌也跃跃欲试,“我还坐过呢,超酷的。”
不过他也没忘了安全,把救生衣丢给闻清音:“穿好。这里就你一个旱鸭子。”
他嘟囔,“也是怪了,别的一学就会,怎么就学不会游泳呢。”
严景淮帮闻清音穿好救生衣,看着有些湍急的河流,他问:“你确定没问题吗。”
闻清音依旧自信,“相信我啦。”
贺南歌不愧是做人哥哥的,什么时候都把安全问题放在首位。他决定先下一个排,等试放成功,再五个一起。
作为运动小能手,闻清音当然排第一个。
她稳稳当当站在竹排上,撑起竹竿,“准备好了吗!”
四哥男人颤颤巍巍握住彼此的手。
钱思远抱怨,“这个船漏水诶。”
闻清音不耐烦,“你不穿泳裤了,漏就漏呗。”
厉屿晨问贺南歌,“我们五个人,加起来得四百多斤吧,小野猪能撑得动?”
贺南歌转动聪明的大脑:“理论上二十八岁的女性是做不到这件事的,但我们讨论的可是闻间间。”
闻间间从不叫人失望。
贺南歌话音才落,只听她“嘿咻”一声,竹排动了。
竹排顺流而下,一路平稳,众人渐渐放心。又往前飘了一段路,两侧怪石凸起,水道倏地变窄。
严景淮和贺南歌同时出声提醒。
哪知两人话才出口,只听‘噗通’一声,一只闻清音掉落水。
整个过程无比丝滑,等船上几人想起抢救,闻清音已经被救生衣浮出水面。
众人七手八脚把她拉上来,钱思远不解:“这、这是咋的啦。”
闻清音愤恨地拿竹竿捅凸出来的岸堤,“我刚才不小心——”
话音未落,她又掉下去了。
因为太用力,她甚至是打着滚落水的。
严景淮只能又捞她一回。
闻清音不服气,拿出毕生所学骂街。她越挫越勇,想再试一次,竹竿已经已经贺南歌抢走了。
贺南歌站起来,逆着光,居高临下盯着她,“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还是同样的路,还是同样没事找事的人。
因为贺南歌体力不够,他甚至把人都赶下去,只留体重最轻的闻清音。
厉屿晨钱思远严景淮三人敢怒不敢言,只能跟在后头漂。
等到了那条‘死亡’河道,厉屿晨才想叫贺南歌小心,只听‘噗通’‘噗通’两声,船上两人都掉下来了。
罪魁祸首是贺南歌。
他很有种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架势,使出全部力气,用力戳在岸边,企图改变方向。
众所周知,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又因为船上两人重量不够,船翻了。
好在河水不深,天气也热,泡在水里很凉快。
几人艰难地把竹排翻正,因为身上湿漉漉的,爬上去的过程很艰难,跟海豹上岸似的。
五只海豹正费劲地往排上蹿,一条小木船由远及近。
闻裕明鱼竿戳闻清音,“你们干嘛呢,大老远就看见你们跳河,把我鱼都吓跑了。”
等众人哭诉完,贺一泓点了支烟,满脸惆怅。
这里风水可能真有问题吧。
养出闻裕明这种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货不说,挺正常的孩子也带偏了。
贺南歌和闻清音很不服气,信誓旦旦说,放排绝对是一种武林秘籍,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
贺一泓正为老闻家的未来发愁,随口回答:“哪有你们说得那么邪乎,闻裕明就会。”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
闻裕明不喜欢别人提起这件事。
他充满歉意地看向闻裕明,闻裕明似乎没放在心上。他兴致勃勃地挽起袖子,“今天我就叫你们开开眼。”
四周寂静,只有风吹过林间,发出‘沙沙’轻响声。
水面无波,六只竹排顺流竖向排开。船上无他物,只在领头位置肃立一人。
此人手气杆落,领头竹排缓缓前行,后面的竹排有绳索牵绊一般,竟缓缓跟上。
待船行至湖心,天色突变,大风皱起,水流湍急不止。船上之人依旧一派悠闲姿态,身后之排不见任何焦躁,井然有序,顺水流奔腾而去。
天地之间只此一人,却杀出千军万马之气场。
五人和贺一泓挤在小木船上,屏息凝神看完,‘啪啪’鼓掌叫好。
钱思远职业病发作,用手机记录下全过程。他说:“哇,我老姨夫还有这门手艺。可真像个大侠客。”
闻清音也说:“我爸好像爷爷哦。”
贺一泓不忍老爷子名誉受损,纠正道:“也只有这时才像。”
他笑着摇摇头,把严景淮厉屿晨钱思远赶下船:“下去下去,三百多斤的人,再把船压坏了。”
说罢和贺南歌一人一只桨,“走吧,咱们回去。”
闻清音问:“不等我爸吗?”
贺一泓把烟扔进矿泉水瓶里,“你爸回去了。”
闻清音嘟囔,“这么不合群啊。”
闻裕明是着急回去洗澡。
和闻清音不同,闻裕明不是生来就是富二代。等闻家有钱,他都快二十了。
他小时候正经过了一段苦日子。
那时候闻八达老爷子还靠捕鱼糊口,家里总有散不去的腥味。
闻裕明衣服上也有。
在学校,不只有同学,有时候老师也嫌他臭。
这事给他落下病根。即使现在,他年年进福布斯,也觉得身上有股去不掉的鱼腥味。
因此他出门必喷香水,坐船一定洗澡。
他早长大了,但有一部分灵魂已经留在那个被人瞧不起的年纪。
这是个秘密,连闻老爷子也不知道。
现在想想,也不全是因为感激老爷子,自己才容忍这个傻x哥哥的。
贺一泓重新点燃一支烟,“以为放排很容易吗。谁一身臭汗不赶紧回家洗澡。”
他干脆把桨塞闻清音手里,“赶紧划。”
厉屿晨问:“爸,我仨怎么办。”
贺一泓是真不想认这儿子。
他没好气说:“游回去。就几百米,能累死你们。”
严景淮洗过澡出来,外面下雨了。
雨丝细细密密落在窗户上,拖出一条条湿漉漉的水痕。窗边那棵树的叶子被雨水浸得透绿,一下接一下挠着玻璃。
闻清音穿着米白色的居家服,盘腿坐在飘窗上看书。
她腿上搭了条软乎乎的毛毯,大概手感太好,她总不自觉捋几下。
飘窗很大,严景淮偏坐到她旁边,也摸一下毛毯。
他这时才发现,这条毯子已经很旧了。
“手感是不是特别好。”闻清音像给他看什么宝贝:“这是我小时候的安抚毯。妈妈说,只有这条毯子裹着我,我才肯睡觉。”
严景淮知道这东西。
许青妩小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很喜欢他一件穿到起球的破毛衣,总要摸着才肯睡觉。
她还给毛衣起了个名字,好像叫‘咪咪’还是‘哼哼’的,并宣布这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严景淮逗她:“你不会也给小毛毯起名字,让它做你最好的朋友吧。”
“说什么呢。”闻清音抖开自己的小毯子,给他看上面的小猫咪,“她才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是一只圆滚滚的狸花猫,身体胖乎乎的,腿也短。
严景淮想起来了,“爷爷说过,你想养猫。”
闻清音摸着这只小猫咪,对他说:“我告诉你个秘密。”
“我小时候,真的特别特别喜欢这只猫猫,我连零食都要分给她吃的。”
“后来我长大了,有了别的朋友,猫猫就和我的童年一起留在过去了。”
“但是哦,在我十三的时候,她活过来了,还救了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