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出来的时间不凑巧,正好赶上早高峰。车子在路上堵了十分钟,一点没有往前的意思。
这时天已大亮。今天阳光很好,严景淮的冷白皮在阳光里莹莹发亮。
闻清音偷偷看他,觉得他白得和白天一样。她有些后悔,刚才应该再敷一张面膜的。
严景淮中途收到许青妩的信息,姑姑还没醒。他担心姑姑的身体,脸上始终带着点愁。
察觉闻清音的视线,他冲她挤出个笑。
闻清音伸出食指,轻轻戳他手腕,“我给你看个大宝贝。”
她神神秘秘地从兜里掏出个方形匣子,有半个手机大,长得也和手机差不多,只是侧面雕刻一圈奇怪的图腾。
那些图腾是活的。闻清音慢慢转动它们,一些细碎的蓝色光点便凭空出现在空气里。
严景淮以为自己眼花,眨眨眼,那些光点聚集成球,变成许多个立体图标。
都是经典的游戏logo。
严景淮看得新奇,“可以摸吗?”
闻清音点头,他便用手指去碰那些图标。
这不是简单的投屏,严景淮的手指像戳在果冻上,陷入那团蓝色里。
他选择的是经典的‘俄罗斯方块’。
等进入游戏页面,闻清音做了‘扩张’的动作,蓝色果冻立即拓展至整个后车厢。
严景淮头次见这种高科技,很没见过世面地问:“贾、贾维斯?”
“不,它是间间,是我的人工智能。”
闻清音又从口袋里摸出两个游戏手柄,装在方匣子两侧,“徒手玩俄罗斯方块不方便,还是用手柄好。”
等、等一下。严景淮觉得这操作很熟悉,他问:“这不是PSP吗?”
闻清音不满:“PSP才没这种高科技!”
严景淮指手柄,“可这就是PSP啊。我还有一个。”
闻清音上火了,“才不是!”
就在两人争论的功夫,车内蓝光大盛,下一秒,蓝色果冻消失了。
“我去,更不稳定了。”闻清音摇晃她的高科技,“你也太不争气了,就不能让我显摆一下吗。”
嫌弃完‘间间’,她又骂严景淮:“都是你,为什么当面说它坏话。它还是个小朋友,很脆弱的,我们要好好保护它!”
严景淮被骂得好奇,“所以,‘间间’的作用是?”
闻清音答:“我的游戏机。顺便展示科学的进步以及我的聪明才智。”
严景淮明白了,小闻董不工作时兼职那种相信有外星人的科学怪人。
经过这番插曲,两人亲近不少。严景淮说:“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闻清音还在跟‘间间’较劲,头也不抬的说:“问。”
严景淮问,“为什么是我。你可以选择的人那么多,为什么是我。”
闻清音抬起头:“因为你穷。”
她神情严肃,严景淮也搞不懂她是不是趁机报复,故意扎自己的心。
闻清音说:“我不相信我爸给我的挑的丈夫。”
“我认为他会在我没有行为能力时做一些违背我意愿的事,比如卖掉我的股票。而我却无法反抗。”
“还有,如果他谋财害命,他的家庭会帮他销毁我的尸体,掩盖罪行。他还可以请最好的律师,逃脱法律制裁。”
“你就不一样了,你没这能力。”
“夫妻关系太亲密了,我必须找一个能让我安心晕倒的人。”
这答案叫严景淮有些难过。
不是为自己,是为闻清音。
他也不知道自己凭什么同情她。
闻清音重新低下头,边修理‘间间’边说:“而且,你好欺负。”
严景淮正想着心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闻清音修着她的人工智障,漫不经心的说:“因为你看起来很老实,很好欺负。这也是选择你的重要原因。”
这下不只严景淮,连前排的舒季媛都从后视镜看他们。
为方便拍照,严景淮今天梳了韩式三七碎发,他脸上还带着伤,看起来有点欲,还有点苏,很标准的渣男脸,和‘老实’‘好欺负’没有任何关系。
严景淮不解:“你今天还要和别人登记吗。”
‘间间’处于自闭中,修复无果。闻清音把它揣回口袋,才想解释,车子停了。
舒季媛说:“民政局到了。”
今天领结婚证的人很少,整个流程很快。
拍照时,摄影师问:“新郎官的伤,需要遮一吗?”
舒季媛把闻清音的遮瑕递过来,严景淮往脸上一试,最浅的色号也深了几度。
闻清音气结,“根本不是我问题,我绝对是正常肤色。”
“知道的。”严景淮忍笑安慰她,“我本来就不想遮。你介意你老公带伤和你拍照吗?”
闻清音琢磨了一会儿,“你这样,好像更好看了。”
严景淮冲椅子做了‘请’的动作,“那咱们来吧。”
也许两人的好运气在前面用光了,这照片拍得格外不顺利。
摄影师看了会镜头,又说:“新娘子,咱们耳机摘一下吧。”
闻清音今天没梳盘发。她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发型,也不知道除了盘发,自己还能梳什么发型,便扎了个马尾。
她是典型的‘头包脸’,骨相很好,脑袋到脖子的线条流畅又漂亮。就有一点,她耳朵上别了个接近透明的耳机。
严景淮就坐她旁边,听见摄影师的话,侧过头看她。
大约很少见阳光,闻清音的耳朵是没有血色的苍白,薄薄的皮肤下,有青色和淡粉的毛细血管,有条透明的线,绕着她耳朵延伸进外耳道。
他凑到闻清音耳边,“闻董,咱们拍结婚照呢,您这会就不用戴耳机了吧。”
他离得太近,闻清音闻到他身上有烟草混合薄荷的香味,本能往旁边躲了一下。但她又想起他们在拍结婚证,便挪了回来。
她对他说:“这不是耳机。”
她又对摄影师说:“不摘,拍吧。”
她不解释,严景淮更好奇了。
等结婚证时,他看着闻清音的左耳,问:“你在听什么?”
闻清音没打算隐瞒,坦白道:“这不是耳机,这是助听器。”
“我是听障,左边耳朵重度听力受损,只有正常人百分之六十。这个是助听器。”
严景淮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愣在当场。
这时结婚证办好了。闻清音接过两个红本本,给严了景淮一个:“已经领证了,你后悔也迟了。”
严景淮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你骗我的吧,怎么可能,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你去网上搜嘛。”闻清音无所谓道:“舆情组删掉了一部分消息,但总会有漏网之鱼。”
“虽然很少有人提起,但这不是个秘密。至少在‘闻氏集团’不是。”
严景淮的喉结艰难地滑动一下,“可、可你,你看起来,跟正常人一样。”
闻清音说:“因为我就是正常人。”
“人和大猩猩的DNA也只有百分之一的区别,我只是听不见而已。”
她始终风轻云淡的,似乎‘听不见’确实不是一件大事,严重程度和起倒刺差不多。
严景淮盯着闻清音的耳朵,又觉得这样不礼貌,于是改看她的脸。他说:“对不起。”
闻清音不解,“什么?”
严景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对不起’,但他就是觉得自己该道个歉。他含混地说:“就是,所有。”
他看起来很难过,好像听不见的是他一样。
闻清音叹气,“看吧,你果然很老实,又好欺负。”
她对严景淮说:“走吧,和我去一趟医院。这么大的喜事,得让我爷爷知道。”
严景淮其实见过闻八达。
有段时间,作为‘闻氏集团’的董事长,闻八达常出现在新闻里。有事是出席某个经济论坛,有时是去山区建希望小学。
在他的记忆里,闻八达是个高大健壮的男人,而不是现在这样,安静地躺在病**,只能靠智能床垫的起伏来防止生褥疮。
“这位是‘闻氏集团’董事长闻八达先生,也是我爷爷。”闻清音给两人介绍,“董事长,这是我丈夫,严景淮。我们刚刚领了结婚证。”
闻老爷子年轻时双眼皮很深,年纪大了后,这道很深的褶皱有些下垂,遮住大半个眼睛,让人分不清他是睡着还是醒着。
严景淮头次见家长,又是这种情况,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说:“爷爷好。”
“他不好。”闻清音说:“他很坏。”
“他脾气很坏,是个老顽固。人在他眼里从来不是人,是人民币。”
“其实不还不如人民币。如果是人民币,就算一毛钱他也会捡起来。但如果你是个面额很小的人,他根本不会搭理你。”
“他小心眼,记仇,没朋友,争强好胜,还不守信用。他答应陪我去游乐园,每次都爽约。说好要和我去看大熊猫也没——”
“我醒着。”一个机械的声音说。
严景淮吓一跳,往病床看去。
老爷子手指放在一个简单的键盘上,键盘另一端连接了一台轻薄的主机。声音就是从主机里发出来的。
闻清音没听见似的,继续说:“好吧,他其实有朋友,只是都去世了。不过他胜负心真的很重,每次参加一次葬礼,他都在他们那张合照上打叉,然后炫耀自己活得最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