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山的黑暗弥漫于黎斯左右,冲入睡梦中的却是些不明言状的画面片段,画面如同长了翅膀的鱼游来游去,黎斯把手伸高,伸向画面片段,那些画面就好像气泡般轻易粉碎。
“啊,死人了,死人了!你们快点醒醒!”边奎变调的惨叫把众人惊醒,黎斯倏然睁眼,循声看去。边奎浑身哆嗦地站在石台上,眼珠子动也不动盯着脚边上的一个人,常伯。
常伯横躺在一片血泊里,脖子前面有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伤痕凹深见骨,鲜血顺着伤口汩汩往外冒。常伯手紧贴腰侧,半弯曲着。双目布满血丝,怒瞪着黑黢黢的苍穹。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常伯死了。
黎斯跳上石台,把常伯尸体里外查了一遍。
“常伯你醒醒,别丢下我一个人……你答应过我爹娘要保护我的,你答应过我要帮我的,快点醒过来,别睡了!”公羊雁头压在常伯胸膛上哭着,滚烫的泪水染湿了两人衣襟。
米塔、阿木和胖道士都过来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边奎,刚刚不是你在守夜吗?”米塔看向边奎。
边奎一脸木然地呆立,猛地反应过来说:“是,我就守在石台前头,可没看见有人进来啊。”
黎斯瞥了瞥石台四周,石台左右空旷无物,若要瞒过守在前头的边奎跳上石台杀人,只有借助两棵古树的掩护,从石台后方上来。黎斯把观察到的告诉了其他人。
米塔首先摇头:“这不可能。我就睡在常伯右边,如果有人从石台后方上来肯定先经过我,我这一晚都没怎么睡着,却也没看到有人上来。”
胖道士也发言:“我也没一点察觉。”
胖道士守完夜就睡在那两棵古树下。黎斯颔首:“我同样也没发现。”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了。”公羊雁紧握宝剑站起,双眼血红地转向边奎,“杀害常伯的凶手就是守在前头的守夜人,只有守夜的人才能悄无声息跳上石台。凶手就是你,边奎!”
公羊雁拔剑出鞘,长剑抡起一片剑光,碗口大的剑花卷向边奎。
“边奎,你给我死!”
边奎躲闪不迭地闭眼惨叫:“饶命啊,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
“当!”凭空斫来一剑挡住了公羊雁,公羊雁诧异地看着出手的黎斯。
黎斯持剑在手,摇摇头说:“你也看到了,面对你的剑他连反应的余地都没有。常伯剑术应在你之上,这样一个没武功的人可能杀死他吗?常伯之死我们都知道你很难过,但千万要冷静,莫让怒火蒙心错杀无辜。”
“哼哼,你知道什么啊!常伯死了,一切都完了。”公羊雁惨笑,宝剑锵地扔在地上。他就像失去父母庇佑的孩子,突然间变得无助茫然。
黎斯无奈一叹。
边奎死里逃生。他颤巍巍地瞅着浓稠的黑暗说:“人是杀不死常伯的,一定是冤魂,是十方山毒瘴里的冤魂跑出来杀人了!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边奎口齿不清地不停重复。胖道士忽然插嘴:“冤魂只可诛心,是杀不了人也留不下这种伤口的。”
黎斯的目光转移到常伯可怖的伤口上,皱起眉头道:“伤口深可见骨而边缘整齐,不像是人能做到的,倒像是某种野兽用利爪一下子插进了常伯的脖子。”
公羊雁猛地一个激灵:“三手怪物……错不了,是三手怪物杀了常伯。”
“我要报仇!”公羊雁面无表情地捡起宝剑,一个纵身跃下石台直奔黑暗。
黎斯等跟住公羊雁。六个人来到公羊雁遇见三手怪的木楼后面,公羊雁咆哮着冲进林中,癫狂地举着剑猛戳狠刺周围的虚无黑暗。他双眼迸射扭曲的火光,亢奋地叫道:“出来啊,像杀死常伯那样杀了我!有种你滚出来,你个丑八怪三手怪滚出来!”
公羊雁开始用拳头噗噗噗地砸树,甚至用牙齿去咬。
“他疯了。”米塔说。
胖道士看向米塔身侧,阿木也在后面张望,两人目光正好对上,胖道士连忙将视线转回公羊雁身上。
黎斯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一只手提溜起烂泥似的公羊雁,“啪啪啪啪”左右手齐发扇了公羊雁十几个耳光,公羊雁左右脸颊很快鼓起来,显现出五个血红掌印。
公羊雁愕然望着黎斯。黎斯则平静地说:“醒醒吧。”
“我们回石台。”
六个人回到石台,米塔突然喊说:“井口边有人。”
黎斯看到古井的井沿上摇摇晃晃坐着一个人,正是已经死了的常伯。常伯脖子里的血还在往外涌,脸孔朝着黎斯等人,死灰色的双眼,嘴角凝固着一抹似有非有的笑意。
“鬼,鬼!”边奎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接瘫在地上。
黎斯环顾暗无天日的抚瓦村,心底里不由产生犹豫,在这充满未知的十方山里是否真的存在着可怕的魔鬼?
胖道士走上去,抱起常伯的尸体往村外走。
“你干什么去?”边奎颤声问。
“人死入土为安,我找地方埋了。”胖道士回答,这时众人才想起胖道士原来还是个道士。
“我跟你一起去。”黎斯道。胖道士看看他,点点头。黎斯让边奎照顾米塔、阿木和失神的公羊雁,自己跟着胖道士出了村子,在村子左边一片荒地上挖了个土坟把常伯埋了。
埋完了尸体。胖道士回头说:“十方山是一个让人永远猜不透的地方,也永远忘不了,有些人就永远留在了这里。”
胖道士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村。一阵透彻心扉的凉意同胖道士的话一同钻进了黎斯心里,永远,长眠这里。
常伯的死让所有人都失去了睡意,浑浑噩噩度过了两三个时辰。边奎把竹篓里剩下的牛肉干、熏肉和青蛇尖等都分给了大家,破天荒地没有要钱。
“命要比钱贵重多了。”边奎一边咬着牛肉干一边说。
“天差不多也亮了,这是进入十方山的第三天,按照事先讲好的今个就该回去了。吃了饭我去探探路,尽快下山。”边奎加快嚼吃的速度,他是恨不能早一刻平安下山。
公羊雁倏地放下厚饼,浑身冰冷地走到边奎面前。边奎还没忘了昨晚的事,下意识地用手挡在身前说:“你干吗?我说了常伯的死跟我无关。”
“你别误会,我不是要杀你。”公羊雁翻过手伸开,示意没有拿剑。
边奎仍旧后怕:“那、那你想做什么?”
公羊雁脸色苍白无血色,但眼神却不再茫然无助,而是变得坚定执着。公羊雁从怀里掏出了五六张百两一张的银票,还有三锭金子,塞给了边奎。边奎眼里放光,但又怔愣不安地问:“这些钱……”
“银票和金子都给你,我只求你一件事。”公羊雁语气决绝,“带我进内山。”
“内山,你说内山!得了吧,你想找死我可不陪着。”边奎站起来把银票和金子扔了,“内山那是‘死禁之地’,有去无回,我再贪财也不至于不要命。要去你自己去,我是死活不去的。”
边奎背起竹篓就往村外走,公羊雁伸手一拦,目光变得狠辣:“死禁之地是吧?好啊,如果不带我去,抚瓦村就是你的死地。”
“你这是不讲理的威胁!”边奎瞪圆了眼珠子,想装出恼羞成怒的表情,但公羊雁直接视若无睹。边奎只好瞥瞥黎斯和胖道士等人,希望获得他们的帮助。但黎斯一言不发,胖道士耷拉着脑袋扫着千疮百孔的破道袍。
米塔开口了:“一路上都没有阿木爹的音讯,我想他或许在内山。所以我和阿木也要去。”
边奎吃了一惊:“你怎么也不要命了!”
“没走过的地方总想走一走,我也凑凑热闹好了。”胖道士也发话。
公羊雁、米塔和胖道士看向黎斯,黎斯苦笑道:“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你们……你们……唉!”边奎连说了两个你们,最后变成了一声哀叹。边奎把人挨个瞅了瞅,认命似的点点头:“好吧,我带你们进内山。但是必须有一个条件,因为内山我也从未进过,所以我只送你们到入口,不陪你们进去。你们进内山是死是活跟我边奎无关。”
黎斯答应了。公羊雁、胖道士和米塔都没意见。
条件谈妥。六个人早饭后略微休息,然后由边奎带领去找进内山的入口。边奎从竹篓里翻出一张勾勒着复杂符号和路线的羊皮古卷,低头抬头地对照着走了小半天才找对路,中间还走错两次,走的也全都是蛇径小路。如果不是羊皮古卷,估计边奎真一筹莫展。
大约半个时辰后,蛇路走完了,尽头是百丈宽的悬崖。悬崖对面完全笼罩在一片深白色的蔼蔼雾气中,有一条三尺余宽的黑石桥从悬崖连接到对面白雾里,滃翳氤氲,完全看不出黑石桥究竟有多长。边奎站在黑石桥边上,指着对面说:“那边就是内山了,但现在肯定过不去,要等黑石桥头的白雾飘走了才能过。我听祖辈爷说每日的卯时一刻至三刻,黑石桥的白雾会移往里面。”
公羊雁站在桥头,眼中也有一片浓郁的雾气:“那就等到卯时再来。”
黎斯望了望边奎手里的羊皮古卷:“这张古卷能不能给我们?”
边奎稍一迟疑:“公羊公子,银票和金子还能不能给我?”
“都给你。”公羊雁毫不犹豫地说。
“得嘞,那这张羊皮古卷就送给你。其实这羊皮古卷也是价值不菲,是我爷爷的祖辈爷亲手绘制的,这么多年行走噩梦般的十方山能够安然无恙都多亏了它。不过我们有缘,我就忍痛割爱了。你们不用感动,也不用谢我了。”边奎黑黝黝的脸完全看不出脸红,黎斯心里暗道这家伙的脸皮是够厚的,跟我行我素的老死头有一拼。
从黑石桥离开,边奎走向出山的路,结果发现所有路都被摇飏毒瘴所盖住。没办法,边奎只得等毒瘴飘走才能下山。转来转去,六个人再次回到了抚瓦村。
“真倒霉,又回来了。”边奎狠狠踹了一脚村口的木栅栏。
“就多等一天看看。”米塔说。
在外头白跑了一天,六个人身心俱劳,所幸携带的厚饼干粮够多。六个人吃了晚饭,边奎瞅了瞅阴森森的四周,抿抿嘴说:“不行,那杀人的怪物还没被逮住,今晚我们怎么睡啊?”
“要不然就不睡了。”公羊雁强自睁着充血的双眼。
“这两天大家都没睡好觉,又走了整天的山路,如果再不睡觉身体肯定吃不消。尤其我们中间还有两个女人。”黎斯目光熠熠,顿了顿说,“这样吧,把守夜的人换成两个,一个守在石台前头,一个守在古井旁。如此应该安全了。”
“有理,有理,就照你说的办吧。”边奎打哈欠道。
因为守夜的人手不够,米塔坚决也要守夜。黎斯想了想也没阻拦,于是安排米塔和胖道士守上半夜,自己和边奎守下半夜。公羊雁刚经历亲人去世,心情激荡,也就没安排他守夜。
“安排好的话我就睡了,到时辰准时叫醒我。”边奎点完驱虫香嘀咕说。黎斯还是背靠古树睡,边奎则躺在石台上呼呼大睡。
“希望今晚能平安无事。”黎斯心底暗暗祈祷,话说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婆婆妈妈的喜欢祈祷了,都是白珍珠那丫头害的,她最爱祷告,结果传染给自己——丫头,你还好吗?
黎斯忽然记起古树下紫色小花的名字了,紫梦萝,丫头说的。
还有什么来着?紫梦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