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斯静静地坐在漆黑的巨大石屋里,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对于这种死人的味道,黎斯其实并不陌生,自己的老朋友老死头就是个专门验尸的仵作,对于黎斯来说,对这种味道非但没有感觉厌恶,反倒是有了几分亲切感。
黎斯笑了,这次来安城的前一晚,自己抢占了老死头的敛尸房做睡房,让他在外面冻了一晚上。黎斯此时还记得,老死头送别自己离开时,恶狠狠地说:“走了好,走了好,到活人堆里去,少来我这死人窝里烦我。”
黎斯想罢,抬头瞅了瞅面前,黑黑的敛尸房里阴风阵阵,看来就算离开了似水城,离开了那老死头,自己还是离不开这死人窝啊!
黎斯伸出了手,轻轻一搭,放在前面一名老捕快的肩膀上,老捕快怪叫一声,脸色铁青地回头看着黎斯。黎斯笑笑问道:“怎么了,冯成?”
冯成可是安城的老捕快了,做了整整十年的捕快,但从来没有进过这敛尸房。这次若不是上头派来的这位黎捕头非要进敛尸房,又偏偏碰上敛尸房的捕快出丧,他是断不会走进这生人忌讳的禁地。
冯成随即苦笑一声,说:“黎捕头,这人身份已经查清了,乃淮南有名剑客、江湖人称‘金燕子’的南涧。他的死因也明了了,是落水窒息而死。只不知道黎捕头还要查什么呢?”
黎斯拍了拍冯成的肩膀说:“冯捕头,查查只有死人才知道的事情。”
冯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黎斯转问:“南涧留下的东西里可有什么可疑的?”
冯成迟疑了下,说:“若真说可疑的东西,的确有一样东西我看不明白。”
一张纯白色的纸片,拇指大小,静静地放在黎斯手掌中心,纸片正中模糊地写着四个字——莫涟旧友。
“莫涟旧友,难道南涧此次来安城是为了会友?那他的死是否同这位旧友有关?”黎斯喃喃自语。
身旁冯成突然闷哼了一声,两眼直勾勾望着黎斯身侧,声音颤抖地说:“动了……他动了!”
黎斯转过身,发现南涧早已僵硬的身体突然抖动不止,如同一只巨大的白色尸虫。黎斯目光被吸引住,南涧惨白的肌肤上,一缕缕诡秘的紫线出现在血脉之中,瞬间汇聚到心脏附近。随之,紫线变深,成了模糊的紫气一片,游荡在南涧心口。
黎斯恍然道:“竟如此!”
“什么?”冯成惊慌道,“黎捕头,这、这莫非是诈尸?”
黎斯摇头:“诈尸又岂有这个可怕!你可知道南涧胸口的紫气是什么?”
冯成摇了摇头,黎斯缓缓接口:“这是南涧生前对敌时凝聚在体内的庞大内力,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南涧并没有将内力挥出。更可怕的是,这些内力完全崩溃了。这说明,南涧在临死的时候,心脉碎裂,内力散于身体各处气脉。而能让心脉碎裂的,只有两个,一个是被高手以内力震碎,但这并不可能,因为全无南涧与人对敌的痕迹留下,而另一个……”
“另一个是什么?”冯成接口问。
黎斯目光收紧,道:“恐惧,绝望的恐惧,直至肝胆俱裂,心脏破碎!”
冯成目瞪口呆地望着黎斯,又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尸首,冷汗流了下来。
但会是怎样的原因,怎样的情景,才能让南涧这样刀口舔血过日的江湖剑客,肝胆俱裂,活活被吓死呢?黎斯想不出来,只觉得一股子寒气在敛尸房漆黑的空间里,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可以走了。”黎斯撂下一句话,走出敛尸房。冯成这才缓过神来,迅速地跟在黎斯身后走了。
冯成领着本城的捕快去寻找南涧一案中莫涟旧友的线索,而黎斯呢?
一张桌,一张椅,一把壶,一盏杯,一碟菜,一大碗热面,黎斯在吃面,已经吃得满头大汗。吃了一大碗辣子牛肉面,黎斯打了个饱嗝,一股暖意从内心涌出,这才将背后的寒意消去了不少。想起今天发现的种种,黎斯就觉得头大,干脆继续埋头喝牛肉面汤。
牛肉面店铺并不大,就在安城县衙背后的小巷口,巴掌大的地方,生意也并不热闹。牛肉面店铺老板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看样子有六七十岁了,老者眯着眼睛,专心地嗑着面前柜台上的一小堆花生。说是嗑花生,但根本就听不到什么声音,估计是老者的牙都已掉光了。
这个牛肉面店铺是冯成介绍的,开始时黎斯还不以为然,但没想到吃过后,觉得这家的辣子面独成一味,让人馋舌。于是黎斯每每心情不佳时,就喜欢来这里吃面,吃得越多,心中的烦心事也就去得越多。
黎斯重重地将面碗搁在木桌上,觉得心里舒坦极了,数了数桌上的空碗,足有四个。黎斯摸了摸肚子,笑了。
“老板,可有方便的地方?”黎斯向老者问道。老者随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一扇小门,黎斯推门出来,没想到,门后豁然开朗,有一块占地不小的空院,院子的一侧是一堵高墙,县衙的高墙。从这里可以看到高墙上黑色的壁沿,整座县衙中,只有一个地方是由黑色壁石垒砌而成——敛尸房。
黎斯背对着黑墙,对着一棵枯死的树方便。须臾间,黎斯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是后背一阵阵地发冷,黎斯心中一惊,猛地转身。
一双冰冷的目光正静静地盯在黎斯身上,黎斯只望了这目光一眼,就全身软了下来,禁不住叫道:“你,南涧?”
这双眼睛的主人就是南涧!只是此刻南涧脸上、身上每处都是鲜血,黎斯看到高墙上有一道暗黑色的血迹从另一端蜿蜒而来,他稳住心神,冷冷地说道:“南涧,你没死?”
南涧不说话,只是盯着黎斯,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的低吼,双手双脚着地,整个人如狗一样蹲在地上。突然南涧冲向黎斯,黎斯早做好准备,一闪而过。谁知南涧身体在半空里弯曲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然后窜进了牛肉面店里。
黎斯追了出来,南涧却早没了身影,黎斯忙去问老者,老者慢条斯理地抬起头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无法找到南涧,黎斯准备返回县衙敛尸房。
敛尸房的门被黎斯一脚踹开,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黎斯同冯成都是忍不住心中发寒,黎斯将目光投进敛尸房,虽然已经知道希望不大,但他还是寻找着南涧的尸体。
出乎意料,南涧的尸体还在,平静地躺在尸床上,只是南涧的人皮却不见了!
鲜血滴滴答答溅落,黎斯望着血肉模糊的一片,只觉得胃部翻腾似城外黑河之水,再也无可压制了。
事实是:尸体在,皮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