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月华冷光,今晚的月色格外清幽。蒋泽水关紧了书房门窗,顿了顿,他走向堂房那幅白胡桃仙的素画前,虔心祈拜,嘴里念念有词。
然后,他做了件奇怪的事——他敲了敲桃老仙的肚皮。
潜伏了两个时辰的黑影终于出动了,他早探过蒋府,此刻则轻车熟路地奔来蒋泽水的书房。
书房光影摇曳,隐约可辨有一个圆乎乎的矮男人来回走动。
黑影点破朦胧窗,恰好见到蒋泽水停定素画前,再等何时!黑影用刀格开窗户,纵身进去。
“蒋泽水!”
蒋泽水猛一个激灵刚欲叫喊,一柄青洌刀锋已抵住了他的脖子。
“再叫立刻送你去找胡海他们。”黑影的声音只有冰寒的肃杀之意。
蒋泽水不敢再喊,也无法喊了。
“下面我问,你说。”刀光映着他满是煞气的脸,“十五年前在牛牯山将陈芝妹推下悬崖的是谁?”
蒋泽水目泛死灰:“你是陈芝妹什么人?”
“少废话,说!”
刀锋斡转划了一条血口子,蒋泽水恐惧地闭上眼:“我说,我说……推陈芝妹下去的是黄刚,还有胡海和刘凤儿。”
“你没推?”
“推……推了。但那是黄刚逼我的,他说如果我不推,就,就把我也推下去。我被逼得没办法了。”蒋泽水眼眶通红,挤出了两滴干涩的眼泪。
“你跟黄刚他们一样假惺惺。”黑影暴喝道,“不准哭,再让我看见一滴眼泪,就挖出你的眼珠子。”
蒋泽水立即擦干眼泪。
“我再问你,云涧中掐死陈芝妹又是谁?”黑影胸口鼓动,仿佛很紧张。
“什么云涧?陈芝妹不是摔死了吗!”蒋泽水满脸茫然地望着黑影。黑影怒不可遏地把蒋泽水踢到墙上,又一脚踩住他的胸口,怒问:“快说,谁掐死了陈芝妹!”
“快点告诉我!”
黑影脚如巨石。蒋泽水渐渐透不上气来,一张胖脸涨成了酱紫色。
“我真不知道啊……饶,饶命……”蒋泽水求饶。
黑影癫狂摇头犹如聋子,漆黑的瞳孔流露出滔天杀怒。
“蒋泽水,你不说就去找胡海他们吧!”
黑影倏然把一块粗糙白布塞进蒋泽水嘴里,双手扼颈猛下狠心。一阵呕哑的喘息之后,蒋泽水凸眼吐舌,横尸当场,一双死不瞑目的血眼凝望着白胡桃仙的素画,嘴角竟似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诡谲笑容。
黑影完成了冗繁的杀人过程,炙怒依旧难消,狠狠又踹了尸体两脚才纵出窗户。夜风习习,吹晃了断裂的窗户,也将老桃仙的素画吹起一角,浓烈的血腥味随风远泼。
将近半夜子时,黎斯和黄有道来了北街,来到蒋府。
蒋泽水惨烈的死状跟胡、刘、黄一模一样——脖上深深的瘀印,腹部一个栲栳大小的血洞,肠胃搅乱成团,黑血直流,残肉四散。
缩在黎斯身后的白珍珠上前一步,指了指血洞内部:“黎大哥,里面好像有圆溜溜的东西!”
仵作也跟来了,用随带的镊子轻轻翻起血肠,在血洞边缘发现了十几颗黄绿色晶莹剔透的小珠子。黎斯用布擦干净了,取了一个在鼻前嗅了嗅,除了血腥味外,还有股子淡淡的草木清香。
黎斯不认识这小珠子,白珍珠和吴闻也不认识。黄有道盯着小珠子,忽地眼前一亮:“我认得此物。这是金犀独有的奇珍葫芦的籽,可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发出微芒的夜光葫芦籽。”
“葫芦籽。”黎斯谛观圆润的小珠子,谁成想它竟是一枚葫芦籽。
“凶手既然留下葫芦籽,那八成蒋泽水以前是卖夜光葫芦籽的。”黄有道一语中的。
黎斯长吁一口气,忿怒道:“累累血罪,到底要残戮多少人才肯罢休!”
一瞥之余,黎斯忽地发现墙壁老桃仙的素画无风自动,画里人物出奇惊人的鲜活灵动。黎斯心中蓦地灵感突现,缓缓迈步过去。
二十七日,凶神主北,百无禁忌。
一早白珍珠在黎斯门底发现了一封密闭的信笺,交由黎斯。黎斯看后目中神光闪烁,谛思良久。白珍珠好奇地追问内容,黎斯故作高深道:“天机不可泄露,小丫头乖乖去准备早饭吧。”
“嘁,不说拉倒,谁稀罕知道哩。”白珍珠怏怏下了楼。
吃完早饭,冯捕头送来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坏消息是秘密监视袁力的捕快回报,袁力突然神秘失踪了。
好消息是按黎斯建议,从胡海、刘凤儿、黄刚的老街坊入手调查有了收获。老街坊们回忆起来,胡海、刘凤儿都是从牛牯山归来后一朝暴富,黄刚暂无人证,但蒋泽水这头也有了相似的信报,指向的同为牛牯山。
更至关重要的一点,有街坊见到租车里有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孕妇跟车夫讲自己叫陈芝妹。
“陈芝妹……牛牯山。”黎斯对牛牯山模模糊糊有些印象,转问黄有道:“牛牯山是否就在长岭关以南,前朝狄王还曾据势修过一条千寻栈道。”
黄有道连忙答说:“正是。牛牯山乃是前朝一条衔接金州归云州两域的隐秘捷径,狄皇更修造了临渊栈道以供兵马突行。自前朝覆灭后,这条兵栈便遭弃用,演变成了两州往来之商道。乘车至牛牯山脚,再沿千寻古栈空渡两域,不光能减少大半的路程,还能避开逆匪强盗,故贩夫走商常走牛牯山一线。只可惜八九年前那一场山洪地崩把古栈道拦腰截断,现下已无法通行了。”
“那牛牯山就进不去了。”黎斯一怔,忧心问道。
“也不然,虽然无法抵达金州地线了,但进山还是可以的。”黄有道微微沉吟又道:“不过牛牯山地势险峻,内藏毒蛇猛禽,尤其那古栈道断裂的一部分需要穿峡过涧绕行,若不熟悉地形环境很容易迷陷其中走不出来。所以黎大人若去牛牯山,最好找一个本地的向导。”
黎斯莞尔一笑:“黄县令所言正合我意。我看就从金犀众差役中选择一两个精明认路的好了。”
“这样也好。只是已然过去十五年了,再去牛牯山还能寻到什么证据?”
黎斯意味深长地道:“黄县令,有些东西会随时间慢慢消散,但也有些东西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深刻。比如仇恨,我相信去牛牯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哦。”黄有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吃了午饭,黄有道带来几个老成持重的衙役让黎斯挑选,黎斯笑而不语,看瞧好久却不挑选。黄有道自不好催促,只得让黎斯慢慢选择。
大约未时,吴闻风尘仆仆回到县衙,跟黎斯低身说了几句。
黎斯找来黄有道说:“黄县令,你找的几个人还行,不过都有点气色颓废,进了山恐有所错失。我看就让吴闻去寻两个精明骨干些的吧。”
黄有道苦苦一笑,心忖道:自己费力不讨好,纯粹瞎耽误工夫啊。
吴闻找来十个熟悉牛牯山的各式差役,又从当中精选了两个人留下。
黎斯目光灼灼地望着留下来的两个人,等两人走近了些,问道:“你二人叫什么名字,身司何职?”
个头稍高的一个抢先开口:“回黎大人,小的叫唐大元。现是金犀城东门差卒。”
另外一人目光漆黑,沉如深不见底的幽潭:“乔子,城门卒。”
黎斯点头:“好,你们回去简单准备。明天一早就进牛牯山。”
两个城门卒下去了,黄有道也告辞。吴闻无不担忧地说:“捕头,牛牯山危机重重,我还是陪你一同去吧。”
黎斯摆了摆手:“先不用,你留在金犀做你的事,另外照顾周全白珍珠。我不想轩辕善再对我有什么误会,要把这丫头安安全全送回去。”
“牛牯山是一片深水,只希望可以钓到那条藏身的大鱼。”黎斯眸光深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