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又死了一个黄刚,在三年辖期内发生这等连环凶案,黄有道忧心忡忡地寝食难安,一早来到金犀县衙又大吃一惊。
黄有道为官八年,从来没见过县衙大堂跑来这么一群,这么一群莽汉。
为尽快查案,吴闻连夜召集了金犀城全部二十一个屠夫。出门匆急,二十一个屠夫俱穿着宰猪剐肉时的油灰大褂,上面是无数星星斑斑的血迹。一群屠夫见大堂无人,各自找了个角落或蹲或坐,困睡打盹。
黎斯和白珍珠也来至县衙,黄有道早候着了,拉住黎斯忙问:“黎大人,县衙里面怎会有一群凶神恶煞的莽汉?”
黎斯笑了笑:“黄县令请宽心。他们都是金犀屠夫,我请来的。”
“啊!”黄有道愕然。
吴闻跟黄有道低声解释了一番,黄有道神色恍变,跟随黎斯一齐上了堂。
黎斯避开屠夫,从后室悄悄入堂。
重重一拍惊堂木,吓得满堂打盹的屠夫们激灵灵一颤,立时张眼四望,待看见了黄县令和黎斯,这才连连撅屁股磕头。
“你们好大胆子,竟然敢在公堂之上打盹酣睡,可知这已犯了藐视公堂大罪,将你们二十一人统统抓了下牢也不为过。”黎斯声色俱厉地说。
“请大人恕罪,请大人开恩……”
“饶了我们吧。”
二十一个屠夫齐齐求饶,黎斯转言道:“姑念你们也是无心之失,黄县令同我便给你们一次将功抵罪的机会。”
“抬上来。”
四名衙役抬上了一大桶散发着腥臭的黄褐色猪油,吴闻站定桶旁。黎斯眼角微眯,问:“你们可认得桶里的东西?”
“这不就是猪油嘛。”
“等等,好像是病死猪炼的油。”有屠夫嗅出了不同气味。
“正是病死猪榨出的臭猪油。”吴闻闻言道。
黎斯轻轻一笑:“还有个人你们也认一认。”
吴闻下了堂,不多会推着一辆木板车上了大堂。他把木板车推到屠夫们中间,倏然掀开了上面的白布——白布下赫然是一具冰冷的死尸,胡海!
“都瞧瞧吧。”
虽说这帮屠夫平日宰猪不计其数,死猪见得多了,但哪儿见过死人啊,而且还是一具肠肚被剖空的死尸!二十一个屠夫你瞧瞧我,我看看你,每人都沁出了一脑门子冷汗。
“死尸是胡海,金犀首富。”黎斯语气变硬,“这次将你们找来,不为别的,就是想弄清楚胡海和猪油之间的故事。你们说了我就放人,否则统统按藐视公堂下狱。”
黎斯一言罢,两侧的衙役用力敲击水火棍跟上,一时公堂嘲哳不绝。
后堂白珍珠差点笑出声,赶忙捂住嘴巴小声说:“黎大哥蛮不讲理的样子还真像个大土匪头子。”
屠夫们吓坏了,无故坐牢岂非无妄之灾。二十多个屠夫诚惶诚恐地议论,但始终没人回应黎斯。黎斯佯作发怒,悄悄给了吴闻一个眼色。
吴闻心领神会,戟指屠夫们道:“既然不说就全关入大牢,左右差役——”
左右衙役刚要动,屠夫群里有人开口了。
开口的是一个年纪最长的屠夫,虎目阔脸,留着一把鲢鱼胡子。吴闻听其他屠夫管他叫“东叔”,应该算屠夫行当里的长辈。
东叔上前两步,朝黎斯和黄有道磕头道:“胡海之事其他人年纪尚轻都不熟悉,只我一个人知道。”
“请说。”
东叔迟疑一下:“我若讲了,大人真能把我们都放了?”
“即便信不过我,总该信得过金犀父母黄大人吧。”黎斯望了望黄有道,黄有道徐徐说:“你尽管说,我保你们无事。”
东叔瞥了瞥胡海死尸,吐出一口浊气:“金犀城人人只知胡海乃首富,却没几人知道他曾经也是个屠夫,而且为了赚钱,他常把病死猪所榨毒油卖给饭铺。”
“胡海是屠夫?”在场的人皆吃一惊,谁也没想过金犀首富竟为屠夫出身。黎斯抖了抖眉毛,似已有所预感,继续听东叔往下说。
“他在城郊卖肉,生性不爱说话,所以记得他的人很少。”东叔略一顿,“然后他突然有钱了,就不再宰猪卖肉,反去做起了生意。时间一长,生意越做越大,胡海摇身一变就成了金犀首富。”
“等一下。你说胡海突然有钱了,他的钱从何而来?”黎斯寻到疑点。东叔鲢鱼胡子翘了翘,摇头说:“大人,这我就不得而知了。胡海他也不会告诉我呀。”
东叔说的没错。黎斯心头困惑难释:“好吧,那你可还记得他是哪一年突然有钱了?”
“我想想。”东叔心里默算,忽地回道:“十五年前,对,就是十五年前。那一年我妹妹刚生完孩子,所以不会记错。”
“十五年前。”黎斯重复一次。
“对,还请大人明察。”东叔伏身公堂说。
黎斯见东叔不像撒谎,下堂扶起他,同时道:“此番为了尽速查案、减缩冗繁,对各位多有冒犯,下大狱自当不会,我同黄县令还在福来客栈摆了酒席,权当赔罪谢宴。”东叔和屠夫们受宠若惊地退出公堂,由冯捕头招呼去了福来客栈坐席。
黎斯转身说:“胡海十五年前是一个靠贩卖毒猪油牟利的屠夫,这就是胡海与猪油之间微妙的联系。以此推论刘凤儿和廉价胭脂、黄刚和粗盐是不是也一样呢……吴闻,就仿照请那二十一个屠夫的法子,把城内数得着的胭脂商贩、盐商都请到大堂,我请他们一块儿喝茶。”
吴闻立即转身去办。
“黎大哥,胡海暴富着实可疑。不劳不获地发了财,我看他背地里一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多了钱,别人自然少了钱,人家能愿意吗?兴许他今日惨死就跟背地勾当有牵连,你说对不对?”白珍珠手支下巴,分析得头头是道。
“在轩辕善身旁果然有长进啊,丫头。”
“少提他,本小姐生来就这么聪明哩。”白珍珠得到黎斯的夸奖,开心地扬起小脸说。
“不过来龙去脉还得再看一看,等一等。”黎斯望着堂外,稳重地说道。
一个时辰后,金犀县衙重新热闹起来。大大小小的胭脂商贩、盐商总共百余人,把一个偌大公堂挤得水泄不通,还有二三十人站在堂外廊边。
黎斯跟黄有道低声交谈了一会儿,照旧依葫芦画瓢把百余人好好一顿恐吓震惊,百余人脸色不善地跪在堂上。那边黄有道再哼骂两句,两班衙役水火棍一敲,商贩们就都受不了了。
胭脂商贩、盐商里只有四五个人知晓刘凤儿、黄刚往事。
一番细禀之下——
刘凤儿许久前是卖胭脂的小商贩,卖的都是廉价胭脂。
黄刚则为走私的盐贩,还在粗盐里掺假坑过人。
两人同样一夜暴富,具体时间也在十五年前。只是刘凤儿细心经营胭脂店和绸缎庄,而黄刚却把钱都输光了,故今时今日刘凤儿依然富贵风光,黄刚却似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几人口供跟黎斯心思吻合,随令冯捕头请他们喝酒去了。只是这百余人阵势让黄有道狠狠出了一次血,花费了二百两酒席钱,这且不提。
余人走后,公堂安静下来。
“凶手故意留下十五年前胡海等人的身家线索,暗层意思无疑是讲他杀人与十五年前往事相关,但具体动机尚未明了。不过胡、刘、黄三人俱发了横财,实为可疑,切切留意。”黎斯总结出忙碌半日得来的成果。
黄有道赞同点头:“接下来要详尽调查十五年前往事了。”
白珍珠吐了吐舌头:“十五年那么久远的事怎样调查,况且物是人非,又该从哪里开始查哩?”
黄有道哀叹一声,他也没头绪。
正谈论间,突然公堂人影闪动,一身皂衣的仵作唯唯诺诺上了堂。
仵作朝黎斯和黄有道拜礼后,开口说:“两位大人,属下尸检黄刚有了新的发现。”
“快说来听听。”
仵作忙不迭道:“属下之前疏虞,这次尸检足然警觉。我发现黄刚被剖开的腹部伤口,只有五分之一是被刀、剑等利器所割穿,其实更多的伤口像是被,被……”
“被什么呀,说话不要吞吞吐吐的。”黄有道眉毛一竖喝道。
“是,是。伤口像是被人用手一点点撕裂的。”仵作语出惊人,“给人感觉像是行凶者要从死者腹内取东西!”
黎斯眸光闪烁,洞察前情说:“疏虞的是我啊。我只顾盯着三名死者的不同,却忘了应该先从相同点下手,险些贻误案机,可叹!三名死者的相同点莫过于腹部的血洞,又如仵作推测凶手到底要从腹内取走什么。”
白珍珠突而“呀”了一叫,圆瞪妙目:“是孩子!”
黎斯徐徐点了点头,白珍珠跟自己想的一样。
“欲取先予。凶手的杀人动机极有可能是因十五年前的一位孕妇而起,从他凶残地手撕腹肉判断,孕妇生产时殒命,至于她的孩子,孩子……十五年了,嗯。”黎斯赫然正色道:“黄县令,即日起在金犀寻找一个十五岁,爹娘早亡,有武功底子且身高五尺左右的少年。”
“好,好。”黄有道答应道。
白珍珠望着黎斯,小声问:“这少年就是杀人凶手吗?”
黎斯半声轻叹,侧身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