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山庄。
楼天舍紧紧依偎在楼天命的身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害怕道:“二哥,我不敢一个人睡。你说爹和大哥的鬼魂会不会在我睡觉的时候来找我?”
楼天命望着竹舍外浓深的夜色,摸着楼天舍的脑袋,道:“不会的。即便真的有鬼魂,爹和大哥也不会来吓你的,他们会保护你的。”
“真的?”楼天舍抱着二哥的臂膀,开始昏昏欲睡,半睡半醒间还在喃喃着道:“我……其实想见……他们……”楼天命望着睡梦中的妹妹,紫色眸子竟开始闪烁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楼天舍流下了泪水,泪水顺着楼天命的臂膀一直流到手上,楼天命轻轻擦拭着泪水,突然间全身竟像是僵住了一样,动不了了。
而方才还在睡梦中的楼天舍慢慢睁开了眼睛,道:“二哥,对不起了。”
楼天命望着自己的妹妹,淡淡道:“为什么?”
楼天舍慢慢抚摩楼天命的脸颊,最后停在紫色眸子上,道:“因为你太聪明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情可以瞒得过你,我只能杀了你,才可以保护我自己。”
“你做了什么?”楼天命轻轻问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楼天舍露出一个撒娇的笑容,摇头道,“你知道的,你什么都知道。你从很小的时候就是一个神童,爹说,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你可以看穿所有人内心在想什么,对吗?二哥。”
楼天舍突又笑问道:“二哥,不如你猜猜,你现在为什么会动不了?”
楼天命目光从楼天舍脸上移下,落在自己手上,道:“是你的泪。”
楼天舍又笑了,笑得像是春天的花一样娇艳,道:“二哥,真的什么也瞒不了你。不错,我早在我的眼中下了‘烟木粉’,一旦你沾染了,就会全身无力而且动不了。”
“你早就想好了要杀我。”楼天命的紫色眸子似水晶一样闪烁,道。
楼天舍缓缓点头,道:“二哥,你已经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只是有些秘密永远只能一个人知道,所以你必须要死。不过我不会令你死得难过,难看的。”楼天舍说着,从自己怀里取出一个绿色的小瓶,轻轻道:“这是曼陀罗花的花汁,它会令你忘却一切痛苦。而这些花汁一旦遇到了渗入到你体内的‘烟木粉’,就会变成致命的毒药。二哥,你不需要担心什么,你会在毫无痛苦的奇妙幻觉里离开的。”
楼天舍将绿色小瓶慢慢移向楼天命的嘴边,楼天命目光里倒映着自己妹妹的影子,他突然开口道:“天舍,对不起。”话落,楼天舍身后突然现出一人,拿住了楼天舍的双手。楼天舍惊恐地回头去看,却是一身青衣捕服的黎斯。
黎斯目光灼灼,对楼天舍道:“三小姐,久违了,黎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楼天舍惨然一笑,回转目光望着楼天命紫色的眼眸,道:“你安排的吗?你早知道我要来杀你?”
楼天命还未开口,黎斯却已经先道:“三小姐,是你自己疏忽大意留下了线索,怪不得任何人。”
“哦,我留下了什么线索?”楼天舍被迫站了起来,一双手还是紧紧被握在黎斯手掌里。
黎斯笑道:“你忘记了这个!”黎斯说着,用一手牢牢扣住楼天舍,另一手从自己怀里取出一个黄色纸包,慢慢打开。纸包里有一小段暗色的铁片,黎斯将它送到楼天舍的眼前,问道:“三小姐,还记得这是什么吗?”
楼天舍面色一变,不再说话。黎斯则道:“如果你不记得了,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你前日里,绣花时所用的铁针尾片!而且,这一小段的铁片已经被证实了乃是出自玄铁。无坚不摧,世上最锋利的武器——玄铁!还有,它是从楼大侠碎裂的心脉里找到的。三小姐,你记起来了吗?”
楼天舍的面色慢慢平静下来,笑道:“看来的确是我大意了。”
“事实上,在你大哥楼天凡下手杀害你爹楼傲之前,你就已经先他一步下手了。当时,我们的注意力都在场院中红袍人的身上,而你则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利用玄铁针刺穿了你爹身上的天蚕衣,也正因为天蚕衣已破,才令后来你大哥的利箭得以刺入你爹的胸膛里。而在你大哥招认一切的时候,你又悄悄地将刺入你爹胸膛里的毒针收了回来,这样你就可以完全消灭一切证据,做到杀人于无形,而让楼天凡承担了一切后果。但百密一疏,由于心脉附近两股内力碰撞,令你的玄铁针折断了一小片,而就是这一小片针尾,揭示了你所做的一切。”黎斯盯着楼天舍,顿一下问道:“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始终不明白。”
楼天舍淡淡笑着,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了,竟还有不知道的事情?”
黎斯将玄铁针片悄悄翻转了过来,在其背面竟有一抹淡绿色痕迹,只是时间似已久远,绿色痕迹已牢牢印在了针片上。黎斯指着绿色痕迹,道:“你爹并不是死在你大哥的利箭之下,而是死在你的毒针之下!我想知道,你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天虫草?”
“死在毒针下?这么说,就是我杀了他?”楼天舍听完黎斯的话,竟带着几分激动和欣喜,“没想到大哥煞费苦心安排了一切,竟被我捡到了便宜。”
“他是你们的爹!你们真是如此想他死吗?”黎斯怒喝道。
“爹?”楼天舍突然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了他?”
黎斯先是一愣,楼天舍则趁着黎斯发愣的刹那,突然从口中喷出一口绿雾,绿雾扑向黎斯,黎斯身不由己地向后退去,但同时也放开了紧扣住楼天舍身体的手。楼天舍从黎斯身旁擦过,向外奔去,黎斯毫不迟疑地追了出去。
一时间,竹舍中只剩下了楼天命一个人。而方才还是石头般僵硬的楼天命突然站了起来,向着竹舍门口道:“你早就知道了这结果,对不对?”
“就算我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也还是不能阻止,我为什么还要知道?”竹舍门口,一身淡装的青蝶迈步走了进来,道。
楼天命走向门口,似也要追着楼天舍而去,一旁的青蝶则开口道:“没用的,你是知道的。”
楼天命停住了脚步,紫色眸子凝望着门外夜色,喃喃道:“我现在已经失去了一切,不是吗?”
青蝶来到楼天命面前,凝视着他紫色的眼眸,淡淡道:“有的时候,想要得到,就必须先要失去。”
黎斯跟着楼天舍在不动山庄后园转了几个圈子,然后楼天舍在山庄最深处的一间破烂屋子前停了下来,而后一闪身进入了屋子。
黎斯微一顿,将佩带的长刀拿捏在手里,一矮身,也进了破屋。
破屋里燃着一盏昏暗油灯,黎斯观察破屋,整间屋子里只有一张几乎塌掉的大床。此刻,楼天舍侧卧在床上,背对着黎斯,吃吃笑了起来,黎斯听得奇怪,问道:“三小姐,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死他吗?”楼天舍不停地吃吃笑着,道,“这就是原因!”
楼天舍将身子让过,在大床里面竟横卧着一副人的骸骨,骸骨全身呈现令人吃惊的淡绿色。黎斯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搞不明白楼天舍话里的意思,不由问道:“你说的原因是这个,可它是谁?”
楼天舍将自己的脸贴在骸骨的面骨上,目中流出泪水,喃喃道:“她……是我娘。”
“什么!”黎斯诧异地微退一步,道,“她是你娘?你娘不是离开了吗?”
“哼!”楼天舍微微起身,目光中充满了怨恨,摇头道,“一定是我爹告诉你的吧。他杀了我娘,竟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谎话!”
“楼傲杀了你娘?”黎斯想起楼傲曾经对自己所说的,不由内心一阵错乱,道,“可……他为什么要杀你娘呢?”
楼天舍笑得凄惨,道:“就是因为你现在所站的这个地方。”
黎斯愣了一下,随即脱口道:“你是说不动山庄?”
楼天舍重新躺在了尸骸旁边,伸出双手紧紧地搂住它,对黎斯喃喃笑道:“黎捕头,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用玄铁针杀死我爹?”
黎斯摇摇头。楼天舍凝望着尸骸,缓缓道:“因为七年前,爹就是用那枚玄铁针毒死了我娘,我什么都看见了。爹把娘的尸首埋在了后山,而我又把娘的尸首挖了出来,一直藏在这里。整整七年了,当我寂寞的时候,我就会来找娘陪我。我恨爹,他竟如此狠心地杀死了曾经他爱过的人。所以,我要报仇,我杀了他,用他七年前杀死我娘的毒针。”楼天舍说到这里,笑容迷幻道:“黎捕头,你猜现在那枚毒针在什么地方?”
黎斯望着楼天舍的眼睛,心里竟有一丝不安,问道:“它在哪里?”
“在这里!”楼天舍微微侧身,一枚暗色的铁针正瞬间刺入楼天舍的胸口。黎斯赶上去,扶住楼天舍肩膀,道:“你……你这又是何苦?”
楼天舍目光瞬间开始涣散,喃喃着说:“爹,娘,我,都死在这毒针之下……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吗?”楼天舍语声慢慢虚弱下去,终于再没了声息。
黎斯抱着楼天舍回到了竹舍,竹舍之中,楼天命正自轻弹着一首韵律舒缓的琴曲。黎斯走到楼天命身旁,道:“对不起,我没能救得了她。”
楼天命望着黎斯,将妹妹接了过去抱在自己怀里,一只手还在琴上轻弹,喃喃道:“天舍是一个好女孩,小的时候总是喜欢黏在我和大哥身旁,让我们带着她玩,一旦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就会哭,一直哭,她不喜欢一个人,她是害怕一个人的。有一次,我把她一个人留了下来,而我藏在角落里一直望着她哭,她哭了好久,一直没有停过,可后来她突然不哭了。我走出去问她为什么不哭了,天舍告诉我,因为她刚才看见了已经死去的亲娘。而从那以后,天舍再也没有哭过,她悄悄和我说:娘不喜欢她总是哭,娘要她变得坚强,要她一直笑着生活。但我看得出,天舍的笑里隐忍了许多难过,我曾经盼望过她在我怀里再痛快地哭一次,把她积攒在心中这许多年的伤心和难过一并哭出来,我不想看到一个表面笑着而心在流泪的妹妹。”楼天舍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摩楼天舍的头发,微笑道:“我今天很高兴。因为这许多年以后,天舍又在我怀里哭了,不管她的泪水里有什么,但我知道,那些眼泪是真的。”
黎斯静静看着楼天命闪动的紫色眸子,静静地听着楼天命指下如夜风星辰般流出的丝琴声,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面前的两个人似已占据了所有。黎斯悄悄退出了竹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