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庵,古旧的香房,俏生生的少女。
香房里只有少女一人。肖凝狐疑道:“怎么会是你?不对,刚刚我明明听到了一个沙哑苍老的男声。”
“肖捕头,可是寻这个声音?”薇儿声音陡地一变,变得沙哑苍老,同方才的声音一般无二,肖凝还是不敢相信地说:“真是你。”
“闯荡江湖自然有一两门绝技,学声变音就是薇儿最拿手的了。”薇儿乖巧地说。
“你就是我的有缘人,倒是出乎意料的有缘人啊。”黎斯满含深意地说。薇儿甜美地笑了笑:“人生如白驹过隙,相逢即有缘,所以我们都是彼此的有缘人。”
黎斯淡淡道:“但恐怕你非我寻找的有缘人。”
“相缘乃心,相忘乃念,黎神捕又何苦执着一心念?”
肖凝瞧着少女:“你既然在这里,莫非那有缘人是你爷爷?”
薇儿笑容甜美亲切,并没有回答肖凝的问题。
黎斯定定望着少女,缓缓道:“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在这里。”
薇儿神情稍凝,正色道:“黎神捕的有缘人同样也是薇儿的有缘人。为了他,我才站在这里。”
“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黎神捕。”薇儿声如黄莺啼唱,黎斯点头:“说吧。”
“杀害郑厚年、商云和陶楠的人的确不是孟秀,是我。”薇儿轻轻地说完,黎斯知薇儿还待继续说下去,没有打断她。薇儿果然继续道:“我杀这三人,是因为他们害死了我的爷爷。”
肖凝诧异地问:“你爷爷不是活……”黎斯示意肖凝先不要说话,肖凝将后半句吞回了肚子里。
“两年半前,我同爷爷还在青州诸城谋生,一晚大雨我同爷爷没来得及赶回客栈,就在破败的城隍庙中过夜。大雨下到亥时,城隍庙里突然闯进了三个男人。三个男人开始还客气,但后来他们淫邪的目光就在我身上来回转,爷爷看出三人心有歹意,拉着我便要走,三人打晕了爷爷,然后抱住了我。”薇儿说至此,面容变得冰寒,平复了下情绪继续说:“三人按住我的手脚,撕扯我的裙衫。我怎么抵抗得了他们的暴行,我横了心如果守不住身子就立即咬舌自尽。昏迷的爷爷这时苏醒过来,爷爷用长棍打倒了一人,然后把我推出门口。而爷爷死死守在门侧,不让禽兽不如的三人冲出来。”
“我犹记得那晚雨很大、很冰,风像刀子刮在脸颊上,我跑去县衙报了官。等县衙捕快赶回城隍庙时,城隍庙里就只剩下了爷爷的尸体。”薇儿神情决绝,“我发誓不会让这些恶人好好活,我要报仇!”
“在城隍庙时,三人中的一人提及要回似水城押镖,他像是一个镖师。而其余两人也操着宿州之域的口音,于是我来到了宿州似水城。”薇儿喘口气,接着说:“在似水城逗留了两个多月后,我终于打探清楚了三人的身份,他们就是郑厚年、商云和陶楠。”
真相就是:郑厚年、商云和陶楠在诸城偶遇,三人喝得酩酊大醉结果迷了路,误打误撞进入城隍庙见到了卖艺爷孙。三人酒后乱性欲对薇儿发泄兽欲,而在被薇儿的爷爷阻拦后,失去理智的三人将薇儿的爷爷殴打致死。
薇儿想起为救自己而惨死的爷爷,眼眶变得红红,说道:“我只是个弱女子,而郑厚年是殷实的商人,陶楠是不露面的舞肆教头,商云更是武功高强的镖师,我虽然想为爷爷报仇怎奈无计可施,在似水城待了两个月也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万般绝望下,我选择了穿一身红裙投河自杀,想变成冤鬼去缠住三人。”
“我没有死成,是有缘人救了我。”薇儿眸光迷离道,“有缘人救了我性命,问清楚我自尽的原因后,他表示愿意助我报仇。但报仇的事必须按照他的计划施展,我不可以问为什么,只需要按他说的去做。他向我保证,可让我手刃仇人。”
“我答应了他。于是我到了善流居卖唱敲鼓;于是我一个一个亲手杀掉了害死爷爷的凶手;于是我听从了有缘人最后的安排,站在了这里,等黎神捕来。”薇儿说完了自己的故事,释然地笑了笑。
黎斯听得百感交集,见到天真烂漫的少女变成了杀人凶徒而觉得惋惜,知道残害少女爷爷的人渣受到了制裁觉得解气,再想到少女执一念善恶再也无法回头,不由得胸口揪痛。一时间黎斯也不知说些什么。
“你爷爷,不,是假扮你爷爷的人去了哪里?”肖凝眯着眼睛问道。薇儿笑了笑:“他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你……”肖凝想要指责少女,但望着少女清澈透亮的眸子却狠不下心。
“他真走了?”黎斯开口问,少女点了点头,“假扮我爷爷的人走了。有缘人交代我以他的口吻回答你的问题,若你推断出了不动山庄尚有幸存之人,我就给你开门。他还有一句话留给你。”
“什么话?”
“人生聚散本无凭,有缘亦可再相逢。”少女轻轻诵念,念给黎斯听又像对自己讲。黎斯细细回味少女的话,深望少女的眼眸。
再回似水城内已是半夜,薇儿是真正的杀人凶犯,黎斯和肖凝去往大牢放孟秀出来。孟秀竟用襦衣结绳,在牢狱里自缢身亡,死后他嘴角犹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似结束了自己无尽的磨难,终获解脱。
黎斯在黑屋里检查了孟秀的尸体,并未有任何发现。黑屋子出来后,黎斯嘱咐肖凝一定看管好薇儿,不可让惨剧一而再地发生。肖凝神色凝重道:“我搬进大牢里亲自守着她。”
“还有,不惜一切追捕盲眼老人。”黎斯顿了顿,又重新说:“不,不是追捕盲眼老人。”
“啊?”肖凝不解。
“要追捕的应该是一个二十岁年纪的俊美青年,重点是他有一双魅惑的紫色眼眸。”黎斯清楚地说。肖凝先是惊讶,而后是震撼地望向黎斯,问道:“黎大哥,你说的莫非是……他?”
黎斯缓缓点了点头。
亥时,肖凝府邸厢房。
黎斯将每枚核桃再一次仔细端详,他凝望着唯一一枚核内不存在铁屑的核桃。这枚是他刚回到似水城老宅时收到的核桃。
核桃所刻,一个男子穿着捕装站在桌前,端详着核桃。男子面部轮廓不甚明了,只是一双眸子还算清晰,这……黎斯盯着核桃,脑中突遭惊雷狂炸。他猛然站起身自语道:“真相原来竟是这样!”
一月七日丑时三刻,静夜无声的庭院里,他如灵猫跳跃着钻入了一间黑漆漆的房内。
他站在窗侧望着乌云密布的天幕发呆,许久他缓缓低下头,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沉沉的叹息。
“谁?”他冷冷问。
“我。”发出叹息的人点亮了油盏,豆大的灯光照出了他的脸。细长的眉眼中藏着如大海般深邃的光芒,除了黎斯还会有谁?
黎斯点亮油盏,望着他,轻言说:“我等你多时了。你也候我许久了吧?”
他神情怪异,而后回复了正常,笑笑道:“黎大哥,你开什么玩笑啊?”
他并非别人,正是似水城捕头肖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