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马乱,杂草丛生。腥风血气在风中飘到鼻端,山下已经死了不少人了。活着的人,要么不要命地逃跑不见踪迹,要么强撑着提着武器、颤巍巍地指着那名青年。
他衣上血渍更多,长发凌乱,拂在面上。风吹着他宽大的衣袍,衣袍好几处被挑破,那上面溅的血,不知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这个青年抱着女郎,坐在地上,神色略微仓皇困惑,又有几分空茫。他看着受着重伤,像个失败者;但他那浑身散发的气势,却像王者一样冷傲狷狂。
明明他现在什么也没做,四周还活着的弟子和掌门,也只是敢和他拉开一段距离,不靠近不远离,提防这个人再次疯起来。
外界那些人的警惕,原映星也不放在眼中。他只是垂着头,将手从女郎胸口取出。他看着自己手上湿淋淋的黏稠血液,慢半拍地发现,原来他真的杀了她啊。
他的头,一下子又如爆炸般疼起来。
姚芙紧抓住他的手,两人手上的血滴答答,谁也不比谁好一些。
没时间了。
姚芙清晰地听到系统滴滴滴的急促警报声——
【最高警告。宿主生命受到威胁,公司强制返回。世界窗口即将关闭,倒计时开始。十、九、八……】这个是不由姚芙控制的。
她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她作为公司实验的员工,生命状态实时受到监控。这次和上次还不一样,上次她有十五分钟的选择时间,只因上次的威胁,在系统的预判中,并不属于让她即刻丧命的程度。但是这一次,系统是预判是即死状态。于是,公司上层是不可能真的让员工在异世界死亡,于是才有“强制返回”这一项。
姚芙无权选择,无权距离!
姚芙心中,在一瞬间涌上迷茫:结束了吗?
她在这个世界,呆了十年之久。她也曾想过自己的家乡,也曾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回去。最后,她是以这种方式回去吗?
那她要回去,这个身体怎么办?是会立刻消失,还是系统在之后消无声息地处理掉?
她走了……原映星怎么办?!
世界会在她离开后,消除掉她的一切痕迹,让原映星恢复正常吗?
姚芙当然希望这样。但是,她觉得……以她多年在这个世界存活的经验来说,系统是外来户,在某方面欺骗了这个世界。但是痕迹并不会消除。否则,在剧情大纲结束后,原映星就不会是精神分裂状态……
她看着原映星脸色苍白,眸子晦暗,他头又开始疼了……
她看着他的状态,心脏便持续性地抽搐。
她结束了,那么他呢?他会好起来吗?如果她死了,他就可以恢复正常,她是愿意的啊。
十。
姚芙用力拉住原映星的手。
九。
她与他对视。
八。
姚芙道,“阿星,你头还疼么?”
七。
姚芙已经很吃力了,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已经看不清男人的面孔,她却仍努力睁着眼,一眼都不敢错,想要把他的模样,深深地记住,“我对不住你。你有想对我说的话吗?”
六。
原映星轻声,“阿姚……”他的表情,几分空白。
五。
原映星说,“对不住,阿姚。”
四。
“还有……”
三。
“还有……”他低头,看着她的面孔。他用鲜血淋淋的手,想擦干净她的脸。女子的面孔没有擦干净,他却摸到了她眼中的潮湿。她在他怀中微微颤抖,似在压抑着哭泣的冲动。
姚芙想,他要对我说“爱”了吗?
他从来没对我说过。
以前我们最好的时候,他没有说过。后来他特别恨我,他更不会这么说了。
现在我要死了,他可以说了么?
二。
原映星看着她。他已经感觉到了她生命的流逝,她抓着他的手,非常的用力。他的嘴动了动,声音在喉咙里滚动,那种灼烫,那种苍凉,那个“爱”字,他试了试,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在他大恸之时,微微露出笑。在他的体内,在幽暗中,嘲讽的、冰冷的,看着他——说啊,怎么不说啊?
一。
原映星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他轻声,“还有……我对你……无话可说。”
他话音落的时候,她眼中的潮热,覆在了他遮眼的手上。他摸到了她的泪意,在他那句“无话可说”后,喷薄而出。强烈的感情,到最后,只剩下了这一个宣泄口。
她的身体,在他怀中冷下去。
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
姚芙为他来到这个世界,攻略了他六七年,让他对她好感度好无可好。
然最后,他留给她的话,仅仅是“无话可说”。
是啊。
无话可说。
姚芙流下眼泪,想着原映星。想她做了多少伤害他的事,他又喜欢她,又厌恶她,又眷恋她,又利用她……确实,无话可说啊。
虽心中千万爱,可是姚芙等不到那个结果。
她再次看到自己与原映星相爱的悲剧。她和这个世界的人相爱,如月亮照在水上,影子明蓝。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而已,水波晃开,他们临水而立,便被分开了。
纵千千万万的遗憾,纵有许多想补偿他,姚芙都没有了办法。
她不该用这种方式死的。她死在他手里,对原映星来说,只会是伤害,沉重的伤害。
如有可能、如有可能……但是也没有可能了。
她要被迫离开这个世界,而在她爱人的世界中,她已经死亡。
偶尔想着,觉得虽然没能看到他的精神好转,但是他如果不看到她,会不会好一些呢?他忘掉她,会不会更好一些呢?
然而,姚芙纵是想的再多,遗憾再多,也都没什么用了。
天地空茫,风声寥落,怀中女子的尸体已经冰凉,青年却还抱着她,痴痴地坐着。
冬天已经过去了很久,在此一刻,原映星再次感到寒冷。他坐在这里,头很疼,心口却像是破了大洞,血淋淋地向外。世界在他眼中,像是冰雪山川一样。她踏冰而来,解救他心中的仓皇,却又将他推入更深的渊涯去。
他想到第一次见她。
想到第二次见她。
想她……
一年多了吧。
原映星避免去回想过去,回想姚芙。
他觉得她背叛了他,觉得自己像傻子一样被她玩弄。他恨不得杀了她。可是他又去给自己找很多借口,不杀她,让她活着。
他想要折磨她。
而姚芙多么幸运,死在他手里。
结束一切。欺骗,愤恨,她用这种方式结束了。
他觉得世界,好像一下子失去了色彩。
不。
他也没有特别地恨自己,恨自己怎么就失去了心智,杀了她。
他只是觉得……能证明他的唯一一个人,也没有了。
这世上,好像除了姚芙,没有人能分清两个原映星,谁是谁。只有姚芙能一眼认出来。
当她面对自己的时候,她小心陪不是。当她面对另一个原映星的时候,她警醒而沉默。她从来没有分不清两人过。
姚芙身上谜团太多,至今原映星都解不开。不过也无所谓了,今后,谁又能认出他的两个意识,哪个是哪个呢?哪怕是在月芽儿眼中,他们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意识为什么会产生,但是他真实存在。他真实存在,却在另一个意识出现来,越来越怀疑自己的存在。他像是被另一个自己创造出来的,像是替补一样……因为有些事,另一个他脆弱得承受不了,他就要来承受。
另一个他不想背负的东西,就交给他了。
他们所有的东西都是共享的,只有感情不共享。
而姚芙走了。
那么……原映星,还有不共享的必要吗?
他做什么,都还有什么意义吗?
在他疲惫的时候,身体中的另一个意识,缓缓开口,“那么,把身体交给我吧。”
青年俊容绷紧,沉默着。
太累了。
他一眼一眼地看怀中冰冷的尸体,越是看,越是受不了。那种空洞和寂寥,天地的清冷,都让他难以忍受。情绪在胸口积聚,将他往深渊推去。他心中的悲观和失意,不管是哪一个他,都是一样的。
不想要活了。
很没有意思。
那么,就这样吧。
他累了。他不想管这些了。
既然另一个想接手,那就接手吧。
青年闭上了眼,对另一个自己让路。他从前方走向后方,走向冰湖,将自己沉睡进去。很长的时间,他都不想再清醒过来了。
泰山脚下发生这种惨案,碧落谷的谷主刚下山,还没有走出多远,就被魔教教主原映星斩杀。上山急报的碧落谷弟子再顾不上对云门的提防,如今大部分掌门都被原魔头牵制在山下,泰山上还能主持大局的,只剩下一个云门掌门。
呃,武林盟盟主也算吧。
云门的风行云风掌门还在厢房中徘徊,徘徊又彷徨,思索着怎么把自家长老悄无声息地派下山。他胡子揪了一把又一把,还暗自咬牙,杨清那个小混蛋,下了山就跟丢了似的,也不知道跟自己传传信。就是在这样的时候,碧落谷弟子哭跪在他门口,哑着声音开口,声声带血,“求风掌门为我家谷主做主报仇!”
风行云眼皮重重一跳。
那不好的预感,又到来了。
……
云门掌门和武林盟盟主带路在前,数名长老并弟子在后,急匆匆下了山。之前碧落谷谷主上蹿下跳折腾得太厉害,把泰山上停留的几派弟子都鼓动得热潮澎湃,纷纷组队下山,去追杀江岩和杨望月。碍于没证据,风掌门也只能默认。
接着碧落谷谷主还嫌不够,自己亲自下山,打算从大后方偷袭魔教。
还没有成功,风掌门就接到了碧落谷谷主惨死于魔教教主之手的噩耗。
听别派弟子描述山下是如何腥风血雨,魔教教主手段是如何残酷阴狠……风掌门打个冷战,觉得这真是不好。
他和盟主赶到事发之地时,正看到青年缓缓起身,并随手把怀中抱着的女郎丢到了一边,垂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女郎。风掌门一看,差点吐血,“姚、姚、姚丫头?!”
原映星回头,看到是风掌门。他眯了眯眼,没说什么,反是目光四梭,看了看四面围着自己的大派弟子们。
原映星心神有些错乱,他的记忆有些乱,让他理不太清。经常意识转换,原映星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他只感受了一下另一个意识的脆弱状态,短期内,应该都无法恢复了。
多好啊。
就这么睡下去吧。
反正……姚芙已经死了,他的精神问题,其实没那么重要了,应该是吧?
不过眼下……原映星暂时没看明白这种状况。于是他也就什么都不说,等着别人牵引。
风掌门只恍了一下,就镇定下来,向前走去,“原教主……上山吧,有些事,我们得谈谈了。”
原映星冷眼瞥过四周对他忌惮无比的人,露出笑容,轻声,“好啊。”
他毒蛇一样的目光,扫过那些人。每个碰到他目光的人,都像是被蛇刺了一样,往后退去。心中忐忐忑忑,风掌门什么意思?
糟了,几大掌门现在不死也半伤,完好无损的,只有风掌门一人了。风掌门还要继续偏向魔教的话,那他们……金城派掌门和苍桐派掌门苍白着脸,互相看一眼,苦笑连连。
四大门派。
一掌门死,两掌门重伤。只剩下风掌门无损伤。
几乎可见日后云门独大的时候。
另外……原映星疯起来,杀伤力,原来比他正常状态下,要可怕这么多吗?
双方互打交道这么多年,恩恩怨怨无数,但是今日状态下的原映星,大家也是第一次见到。心中唏嘘:魔教教主原映星,原来是这么个人啊。
大家垂头丧气地跟着风掌门、武林盟盟主,还有原教主身后,往山上走去。
这一谈,便是很久没下山。
山下的尸体,弟子们开始清扫。
无人注意,或者说是被动忽略下,姚芙的尸体,无声无息的,在这个世界消失了。
原映星的意识已经交换过来,他没有在意姚芙的生死。等他下了泰山后,该做什么做什么,他也不会记得去看姚芙的尸体。
云门自然会发现姚芙的尸体不见了。然云门其实对姚芙和魔教教主的恩怨纠缠知道一些,会认为是魔教带走了人,虽然愤然,却也不便追问。
这件事,正常状态下,会这么悄无声息地被掩盖下去。
姚芙这个不属于此世界的人,会以这种方式消失在众人眼中。
她被爱。
然她也被遗忘。
和另一个原映星,是一样的。
……
泰山脚下发生大战,死伤半数,惨烈无比。
望月这边,也在经历大战。
她再次与大批讨伐她的弟子们在山上相遇。
然这一次跟以往都不一样,她遇到了杨清。她收到了原映星的信号,她其实已经打算打完这一架,或许应该先离开。她总也见不到杨清,白道和魔教之间,却已经势如水火了。
命运却在她已经想要放弃的时候,跟她开了玩笑。
当再一次与这帮弟子周旋,在山中借地势布下陷阱,打算坑杀这批弟子时,望月站在树上,看到了人群中的青年。
他一身月白衣衫,腰间配着和其他同行弟子们一样的剑。不显山不露水地与弟子们同行,面容温润有光,悠悠闲闲地行走,在人群中,看着就和其他弟子们不一样。
大家都在热烈讨论着如何杀了江岩、望月二人,给碧落谷的师兄弟们报仇,杨清在一边默然而走。他的气质像水一样,温和包容,易让人生好感。然同时,水也有清冷淡泊的一面。就像此刻,杨清走在人中,就自动与身边弟子分开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以前望月常看到不论男女,都喜欢亲近杨清。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杨清走在人中,居然像被孤立一样,没有人过去找他说话……
不。
望月微恍神。
其实不是第一次。
她应该有见过这样子的杨清的……少女在树上,痴痴然看着人中美玉般熠熠生光的青年。
她有见过自带距离感的杨清,在他化名“山秀”,隐进圣教的时候。
那时候,他的存在感便很低。如果不是他时而出现在她面前,因为各种原因出现在她面前,昔日的圣女望月,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么个人。
在圣教中面具都不肯摘下,还不说话。完完全全的哑巴。
那时候的杨清,本就是不该被望月注意到的。
望月也忘了山秀的样子。
她从来就没见过他的脸,光记得他高高大大,身形秀颀挺拔,沉坐的样子静谧安然,很是好看。
然记忆中,其实只有这么个感觉。
望月不记得“山秀”,不记得她和他之间的大部分相处片段。她也没有试图去想过那时候的杨清是什么样,遥远的记忆,继续遥远下去,也没什么……然而这一刻,当少女低头,无意间看到人中的青年,大脑轰的一下,昔日“山秀”的风采,乍然从她记忆中蹦了出来。
望月被激得大脑空白,身子一抖,从树上掉了下去……一众白道弟子愤愤的喊打喊杀声中,忽听到动静。众人正在盘旋曲折的山路上行走,擡起头,便看到高出一段山路的斜坡峭壁上丛密树间,落下来一个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在半空中趔趄下落,又很快调整了姿势,手中长刀刺啦插入土壁上,缓了她不雅的落姿。她在空中翻个圈,平衡了身体,最终,如轻盈红蝶般,踩在了高处的巨石上。
望月长刀插在山石上,在众人没反应过来前,对着前方,露出一个笑容。
在渐落的金黄夕阳中,少女的笑,明眸皓齿,鲜明无比。
不合时宜,偏偏又正当其时。
明明知道她是魔教妖女,然而在看到她从天而降、对人盈盈而笑时,人还是不由被她的笑容感染,觉得她是多么干净明朗的小姑娘。
她看着是对所有人笑,其实是对杨清一个人。
杨清仰起头,长眉秀目,睫毛浓密,金色阳光落在他的眼中。他在金光中,神情有些缥缈,看不清楚。
望月还想再说些话,这帮弟子们的素质还挺高的,在短暂的失神后,立刻回了神,“她就是杨望月!师兄师弟们,快杀了她!好为碧落谷惨死的师弟师妹们报仇!”
双方还没说话,就开打了。
望月洒然一笑,迎了上去。
她与那些弟子们先纠缠,根本没对杨清。然才对上一名弟子,身后剑鸣,有危机感当头袭来。她闪身躲开,身子斜跃向上,在半空中一旋一拧,回身一刀,与杨清手中的剑,对在了一起。刀剑横劈而出的火花,映亮了两人的眼睛。
望月握着刀的手颤抖,不敢置信,“杨清!”
一刀重重劈向杨清。
他要杀她么?!
身后有人呃一声,望月扭头,看到一个躲在丛木后的人射出的筒针,被青年飞出的剑气扫了开。那针往四面分散而去,望月身边的弟子们,全都看到这肉眼可见的小针,怕是有毒,纷纷躲避。
望月得到安慰:她清哥哥不是要杀她。
望月砍出去的一刀,被杨清以剑相抵。
咔擦一声。
他手里的剑断了。
两人来不及交流,四面才散开的人,重新围了上来。望月也没心神去看杨清,反正他的武功比她好,打斗中,比较危险的,是她。
然望月很快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一,杨清用的招式武功,全不是云门的。他用起来有些艰涩,不太习惯;二,杨清不杀人,手上不见血。他与四面弟子相打,也只肯把人弄晕、点了穴道。这种方式,在生死搏杀中,真是大忌。
杨清到底是云门的柃木长老,他既然隐瞒身份下山,当然不能在打斗中,被人发现自己是云门人了。他现在使用的这套武功,都是一路上随便学的,没有心法,完全是应付着学的。
打起来,自然会吃些亏。
可是杨清不下杀手,不代表那帮弟子们不下杀手啊。原本这个跟他们走一路的青年,就不跟他们交谈,平时也无声无息的。大家本就觉得他奇怪,他临时叛变,众人只吃惊了一下,就很快接受——
“山秀叛敌了!大家小心!把他和妖女一起杀了!”
“我早觉得这个山秀有问题了!”
望月在打斗中,听到那边的嚷嚷声,脚下一滑:……居然还真的化名是“山秀”啊。
她一趔趄,杨清便拉住了她的手,带她向一个方向纵去。两人一边退,一边打。望月很久以前和杨清合作过,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时隔多年,两人再次并肩而战,境况却已经很不同了。望月心神晃一下,压下心头的失落,哎一声,“这样不是办法啊!我在山上埋了陷阱,你等着!”推开杨清。
杨清上前,又是弟子们围上来。
望月很快发现自己大意了,也许是他们在山下早得了情报,来杀她的,根本不止一批。
刀剑相挥,人越来越多,把两人往后逼退,根本打不过来。
望月之前几天就与众人大战,真气耗损严重。此时人数众多,她打斗不过,只能在杨清身后,看杨清为她挡掉刀剑。
然这样根本不是办法。
还是那个问题!
杨清不杀人!
他坚持着这个原则,人数只会越打越多,他们迟早被人困住!
而且在杨清的眼皮下,望月也不好杀人。虽然杨清没说什么,她也不想把自己残酷的那一面,暴露给他看。这些人终究到底,都是白道的弟子,都是受碧落谷的欺骗才来追杀她的。杨清不在,望月杀起来无顾忌。杨清在,望月总要给他个面子。
如此,两人且战且退,最后到悬崖边,简直退无可退。
望月站在山石前,脚下就是悬崖苍云,后方,是密密麻麻的人群,被杨清一力挡在身后。
他不能用云门的武功,不能暴露云门的心法。他打起来,顾忌万千,招式不畅,束手束脚下,肩上、臂上、腰上等处,都有了伤口。望月眼睁睁看着他身上的伤越来越重,心急如焚。
低头,看眼悬崖。
回头,再看一眼杨清。
他以一人之力,挡在她面前。
望月的眼眸,有一瞬间变得迷惑。看着这个身上血迹越来越多的青年,不明白他在坚持什么。
有些看不清他。
又有些看得更清楚。
她没有力气,风将衣衫吹得飘起来,长发拂面。她就站在他身后,看着杨清。
眼中,变得有些潮湿。因为潮湿,世界更加鲜明。
天色渐渐暗了,在昏暗的光线中,望月看到杨清的背影。
她痴痴地看他许久。
看他面色苍白,看他身上的血,在一点点流失,看他擡臂的动作变得迟缓,看他眉目在夕阳下,变得几多沉郁。
望月安静地看着他,忽然想到,其实,如果她和杨清就死在这里,好像也没什么。
他成全她的固执,她也成全他的坚持。
也许死在这里比较好。
之前,望月已经看到了原映星发出来的命令。魔教对白道,宣战了。
那么天下,千千万万的地方,这时候,魔教和正道,必然已经战得不死不休了。望月看到那道命令时,很是迷茫。她躲在山中,手抓着原映星给她的圣火令,描摹着上面的花纹图案。
她无数次想发命令出去,阻了原映星的这道命令。
但是理智又在提醒她:不行,她不可以这样。
圣教是原映星的,不是她的。
原映星是教主,她不能用原映星给她的权力,在大事上,和原映星对立而战。
哪怕……是为了杨清。
也不可以。
现在,看着身前的杨清,望月心想,他们自从见面后,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立场的问题,就已经逼到了眼前。
是不是,这就是结局了呢?
魔教和云门始终对立,她和杨清,花了那么大的力气,也走不到一起去。
望月产生深深的疑惑和怀疑。她少有悲观的时候,可是现在,看着身前独力支撑的青年,她真的产生了这种是不是自己才是错的念头。
陡看到刀光剑影中,一道暗器,从一个古怪的角落里,发出刺向杨清。望月心里一寒,叫了一声“清哥哥”,顾不上自己的伤势,从后飞扑。她将青年扑倒在地,无数刀光砍过来时,望月便寻了一个刁钻的角度,想替了杨清。
然杨清武功高于她啊。
她才有那个念头,身子就被抱住,青年翻身在上,搂抱着她几番翻滚,躲开砍来的无眼刀剑。
望月咬牙,想要再次反抗。
再次被杨清压了下去。
众人已包围上来,青年扑在她身上,将她压在身下。望月仰着脸,眼睁睁看着那些冷兵器,重重地刺向她身上的男人。
望月怒道,“滚开!”
杨清几下点住了她的穴道,让她无法起身。
他贴着她的耳,轻声,“你相信我吗?”
望月泪盈于睫,“不信!解开老娘穴道!滚开!”
杨清怔了一下,没想到小姑娘这么个性。
他有些无奈地一笑,也不问怀里猛烈挣扎的少女了。拉着她的手腕,他咬下牙,突然反身而纵,一手向后,拖拽出劈在他后肩后背上的武器,往身后挥去。冷风伴着血腥味,身后人仓皇几步退。
青年的强势,让人心悸。
接着,众人便眼睁睁看着,借着这个力,这个一身伤的青年,拽着那个少女,跳下了悬崖。
众人急急往下看,只看到两道衣衫飞入层云中,极快的速度,便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