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罕见晴天,倒是乌云蔽日的雾霾时时盘旋在上空,将整座城围绕的水泄不通。
我们三人走在街边的小吃店缓缓地进行着咀嚼动作。
我在想陈苏巧方才那不能经意流露出来的神情。
这些年与父亲时时的相处让我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领,我甚至能从一个微妙的表情判定我该与谁交谈与谁握手。
于是,我微微抬眼,眼神停留在陈苏巧新剪的齐刘海上,良久,唤道:“巧巧。”
她没有抬头,而是一边吃着面一边漫不经心地吃着碗里的面。
我将筷子放到一边,半晌也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陈苏巧解决完实物,十分洒脱地将手掌往路思杰面前一摊,说道:“纸!”
路思杰还在一边玩手机一边慢吞吞吃着面,并没有打理陈苏巧。
于是她干脆一把抢过路思杰的手机,怒目圆瞪:“我要纸擦嘴!”
路思杰不耐地皱皱眉头:“姑奶奶,你不会自己拿啊,手机还我!”
陈苏巧挑着眉毛不依不饶:“你不给我拿纸,我不给你手机!”
他俩斗嘴似乎已经成了常态,我也只用抱着胳膊笑笑就好。
谁知陈苏巧突然手一滑,手机摔在了我的脚下。
路思杰一脸心痛地喊着:“我的肾!我的肾!”
我下意识地弯腰替他捡手机,谁知还没等我捡起来,一直脚便踩到了我的手背上,力气不小,惹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想要将手抽回来,却被踩的死死的。
大概就不到十秒,陈苏巧缓缓蹲下身子,挪开了脚,将手机捡起,连对不起都没有对我说,然后转身交给路思杰,就兀自离开。
路思杰见我久久蹲在地上不起身,于是探起身子问道:“乔西怎么了?”
我这才缓缓起身,左手捂着右手,眉头紧锁。
路思杰见我面色不对,径直走到我身边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看向他:“你有没有觉得巧巧有些奇怪?”
路思杰翻了个白眼:“她每天都是这么神经兮兮的,我都习惯了。”
我思虑片刻,路思杰与我和陈苏巧相熟也不过是短短半年,自然不知道我和陈苏巧从来未争吵过,就连少时在学校,也都是和和气气美美满满,我谦让她,她护着我,连一句口角都没有过。
所以也就自然不觉得陈苏巧对我的态度有什么不好。
何况,方才她踩我那一下,路思杰也并没有看到。
我只好将话咽回肚里,拿了包说:“我们走吧。”
路思杰斜挎了一个运动型的挎包,大且松垮,与他高大的个子趁起来倒是得益的很。
他去骑自行车,我却推辞:“我叫了司机来接我,你先走吧,我们还要去机场接个人。”
路思杰也未见疑惑,只是点点头:“那我就先去把陈苏巧那家伙追回来,不知道跟我使什么脾气呢。”
我挂着欣慰的笑指点他:“去吧,带她吃个火锅,一顿不够就两顿,估计就好了。”
路思杰憨笑着看向我:“什么时候,你也这么好哄就好了。”
我只笑不语,朝他摆了摆手,催促他离去。
路思杰走后,我沿着S大的林荫大道散步,因为是初冬,街边全是落叶。
三三两两的学生或是捧着奶茶或是拎着热气腾腾地外卖匆匆急行。
我也想到了高中时,我和陈苏巧没日没夜地腻在一起,我们抄作业,逃课,学跳韩国女团的舞,一起看恐怖片,一起吓得晚上不敢睡。
那些画面平淡而又真实。
只是离得太远,总是或多或少有些模糊的。
我快忘了我们最爱看的电影叫什么名字,也几乎忘了那时候到底是她先谈的恋爱还是我。
时间总是这样不动声色的割掉过去,像是割掉一截坏掉的阑尾。
被割掉的地方总是会长出健康的器官。
所以,人才会变的吧。
所以,我们应该早就不是我们了吧。
我的腿伤还没好全,走了一会儿会儿就有些疲乏,于是我看到旁边有一家很小的咖啡店,想要进去休息片刻。
推开门,扑鼻的咖啡味。
店面不大,满目都是绿色的木头,大有一种怀旧的复古味道。
我很喜欢。
操作台和前台融为一体,一个四十左右的女士主动迎上来与我打招呼:“欢迎光临艾米咖啡馆,我是这里的老板艾米。”
她一头干练的短发,有些微胖,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酒窝,让人生出莫名的亲切感。
“您好女士,我们这里全是手冲现磨咖啡,需要我给您介绍一下么?”她很热情。
“你们这里除了咖啡还有什么喝的?”我不喝咖啡,却喜欢闻这咖啡豆飘香的味道。
“实在不好意思女士,我们这里只卖咖啡。”艾米笑的很为难。
我有些惊讶:“第一次见只卖咖啡的咖啡馆,很特别。”
艾米捂嘴笑:“咖啡馆不卖咖啡那卖什么?”
“牛奶,果汁,甜点什么的。”我不假思索地答。
艾米继续微笑:“这个店我已经开了十年了,十年如一日的只卖手冲咖啡。”
我在心里由衷地开始佩服眼前这个中年老板娘,于是改了口:“那么,给我一杯艾米特调。”
“好的,您随便坐,好了我给您端来。”
于是我环顾了咖啡馆,只有六张桌子,墙角还摆着一个九十年代初才会有的DVD,还有一摞十分干净的碟片。
我走过去捡起一张来回翻看,不远处的艾米说道:“这是我老公自己的唱片,他是个音乐人,我们店里啊只能放他的歌,不能放别人的。”
她说完这话,自顾自地笑着。
我问道新鲜的咖啡豆被蒸煮的香味,挑了一处十分舒适的小沙发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艾米便将咖啡端来,我请她坐,她便坐下。
“您介意跟我聊聊,如何坚持十年只卖手冲咖啡吗?”我微笑着向她讨教。
然后又补充道:“如何在市场大环境下坚守初衷还能存活,这一点,许多人都做不到。”
艾米笑的讪讪:“不过就是个小咖啡店,赚不赚钱都无所谓,既然喜欢做咖啡,那就一直做下去了。”
末了,她起身给我拿来一张碟片,眼里满溢幸福和骄傲:“就像我老公,喜欢音乐,就做了一辈子音乐。”
我伸手接过碟片,白色的封面像是被涂改了的雪山背景,只有一个黑色的字“哑”。
正在我大量碟片的时候,门上的风铃忽然响了起来。
艾米从容地上前迎客。
这次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身材臃肿,但是精神奕奕。
艾米亲昵地替他脱下外套,然后从操作台端出一杯刚刚好的咖啡,开始打起了手语。
我猜想是个聋哑熟客,心里对这个特别的老板娘又生出许多好感。
看艾米招呼好那位客人后又朝我走来,笑容可掬地说:“他就是我老公。”
我瞬时诧异。
见我面容有异,艾米拍拍我的肩,然后自顾自地打开DVD,将碟片放进去。
片刻后,我听见清水流淌的声音,也听见瓷器碰撞的声音,还有许多清脆悠远被喧嚣都市所遗忘的声音。
我开始对这夫妻二人肃然起敬。
很多时候身边的陌生人比相熟之人还要好倾诉。
因为他不知道你是谁,你的身世背景,你的故事和秘密。
于是我有些想要大胆地与这个素未谋面的老板娘谈心,谈一谈这几个月我压在内心的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我想,是时候一一找到答案了。